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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生--一个内地人的故事(30)

时间:2021-10-3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契诃夫 点击:
 
  他一边说,一边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大概他以为我是来请罪的,他在等我为我自己和我姐姐讨饶。我觉得全身发冷,我颤抖,好象害了热病似的,我说话声音嘶哑,十分费力。
 
  “我也请您回想一下,”我说,“就在这个地方我也请求过您,要您了解我,要您仔细想想,一块儿来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应当怎样生活,为什么生活?您在回答的时候却谈祖先,谈那位写诗的祖父。刚才我告诉您,您那唯一的女儿已经病危,您又谈祖先,谈传统。……您这么大年岁,离死已经不远,在世上只能再活五年或十年,却还是这样的轻率!”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父亲厉声问道,听我责备他轻率,显然感到气恼。
 
  “我不知道。我爱您,我感到说不出的难受:我们彼此间的距离那么远。所以我来了。我还爱您,可是姐姐已经跟您彻底决裂了。她不能原谅您,永远也不会原谅您。一提起您的名字,就会引起她对过去,对生活的憎恶。”
 
  “这是谁的错呢?”父亲叫道。“这是你的错,混蛋!”
 
  “好,就算是我的错吧,”我说。“我承认我在许多方面有错,然而,为什么您的生活,您认为我们也必须照这样过的生活,是那样的乏味,那样的平庸呢?为什么您三十年来所盖的这些房子里,没有一个人能教导我们应该怎样生活才不会犯错误呢?全城连一个正直的人也没有!在您这些房子,这些该死的窝里,母亲和女儿们被折磨至死,孩子们受虐待。……我那可怜的母亲啊!”我绝望地接着说。“可怜的姐姐!人必须用白酒,用纸牌,用诽谤来麻醉自己,谄媚逢迎,假仁假义,或者画上几十年的图样,才能不发现所有隐藏在那些房子里的惨状。我们这座城已经存在了几百年,在这几百年里它没有为祖国献出一个有用的人,一个也没有!凡是稍稍带点生气的、稍稍发出点亮光的东西在萌芽时期就统统被你们扼杀了!这座城只培养小店主、酒馆老板、办事员、教士,这是一座无用的、没益处的城,即使它忽然陷进地底下去,谁也不会觉得可惜。”
 
  “我不要听你的话,混蛋!”父亲说,从桌子上拿起一把尺子来。“你喝醉了!你醉成这样,居然还敢来见你的父亲!我最后一次告诉你,而且要你把这话转告你那不顾廉耻的姐姐:你们休想在我这儿得到任什么东西。我已经把不听话的孩子从我的心里撵走了,如果他们由于不听话,由于顽固而吃苦,我并不怜惜他们。你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无论上帝为了你们怎样惩罚我,我也要温顺地忍受这种考验,我象约伯②一样会在痛苦和持久的工作中找到安慰。在你没有改邪归正以前不准你跨进我的门坎。我是公正的,所有现在我说的话都对你有益,如果你希望自己好,你就该终生记住我对你以前说的和现在说的话。”
 
  我挥挥手,走出去了。我不记得那天夜里和第二天我是怎样度过的。
 
  据说我在街上走来走去,没戴帽子,摇摇晃晃,大声唱歌,顽皮的男孩成群结伙跟在我的背后,大声喊叫:“小利钱!小利钱!”
 
  【注释】
 
  ①维德罗,俄国液量单位,1维德罗等于12.3升。
 
  ②据《圣经·约伯记》载,约伯是个忠实地奉行上帝旨意、接受上帝考验的人,《约伯记》中还讨论了善人在世受苦并非由于自己犯罪的哲理问题。
 
  二十
 
  要是我有心给自己定做一个戒指,我就会选这样一句话刻在我的戒指上:“任何事情都不会过去”。我相信任何事情都不会不留痕迹地过去,我们所走的最小的一步路都会影响现在的和将来的生活。
 
  我所经历的一切并没有白白地过去。我的巨大的不幸和我的耐性感动了市民们的心,现在他们不再叫我小利钱,不再嘲笑我,每当我走过市场,他们也不再往我身上泼水了。对于我做工人这件事,他们已经习惯,看到我这个贵族提着油漆桶,安装玻璃,他们也觉得没什么可奇怪的了。他们倒是乐意给我活儿干,我已经被人看做高明的工匠和继萝卜之后的最好的包工头了。萝卜虽然已经复原,虽然仍旧不搭脚手架就能够油漆钟楼的圆顶,可是已经没有力量再管工人的事了。现在我就代替他在城里奔波,找活儿干。我雇来工人,付清工资,然后解雇他们,我也以高额的利息向人借债。现在我做了包工头,才明白为什么不得不为了一个小钱的活在全城奔走三天,寻找铺房顶的工人。大家对我很客气,对我称呼“您”了。在我做工的房子里,房主人请我喝茶,打发人来问我,要不要在他们那儿吃饭。孩子们和姑娘们常常走过来,带着好奇和忧虑的神情瞧着我。
 
  有一天我在省长的花园里做工,把那儿的一座凉亭漆成大理石的颜色。省长出来散步,信步走进凉亭,由于闲着没事,就跟我攀谈起来。我提醒他说,从前有一回他怎样请我到他那儿去听训。他朝我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把嘴张成字母“O”的形状,两手一摊,说:“我记不得了!”
 
  我老了,变得沉默,阴郁,严厉,很少发笑。据说我变得象萝卜了,而且跟他一样常常说些无益的训诫的话,弄得工人们感到厌烦。
 
  我原先的妻子玛丽雅·维克托罗芙娜如今在国外生活。
 
  她父亲,那个工程师,在我国东部的某个地方修建铁路,在那儿购置产业。布拉果沃医师也在国外。杜别奇尼亚又转到切普拉科娃太太手里,她从工程师那儿打了八折把它买回来了。
 
  莫伊塞已经戴上圆顶礼帽。他常常坐着轻便马车进城办事,在银行旁边停下来。据说他已买下一份被抵押的田产,而且经常在银行里打听关于杜别奇尼亚的情况,那份田产他也打算买下来。可怜的伊凡·切普拉科夫在城里闲荡了很久,什么事也不干,光是喝酒。我本来打算要他来干我们这一行,有一个时期他跟我们一块儿油漆房顶,安装玻璃,甚至干得挺有兴趣,并且象真正的油漆工人那样偷干性油,要赏钱,酗酒;可是这工作很快就使他腻烦,他想家,就回到杜别奇尼亚去了,后来工人们告诉我说,有一天晚上,他曾经唆使他们跟他一起去弄死莫伊塞,抢劫将军夫人的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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