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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保

时间:2021-10-1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流潋紫 点击:
如懿传(第四册)全文在线阅读  >   第二十八章 自保

太阳虽已落山,天色却还延续着虚弱不堪的亮白,只是有半边天空已经有了山雨欲来的暗沉,仿佛墨汁欲化未化,凝成疏散的云条的形状。桌上铺着的锦帷是古翠银线绣的西番莲花纹,发着暗定定的光,看得久了,眼前也有些发晕。
太后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是年老的女子特有的质感,像是焚久了的香料,带着古旧的气息:“怎么?跪不住了?”
嬿婉的膝盖早已失去了知觉,只是顺服地低着头:“臣妾不敢。”她偷眼看着窗外,薄薄的夜色如同涨潮的无声江水,迅猛而沉静地吞没了大片天空,将最后仅剩的亮色逼迫成只有西山落日处还剩余一痕极淡的深红,旋即连那最后的微亮亦沉没殆尽,只剩下大雨将至前的沉闷气息逐渐蔓延。
这样压抑的枯寂里,只听得一脉袅袅如风起涟漪般的笛声,自庭院廊下舒展而来。那笛声极为凄婉,仿佛沾染了秋日院中衰败与西风中的采木枯萎的香干,摇曳婉转,扶摇抑扬。
太后斜倚在软榻上,由着福珈半跪在脚边用玉槌有节奏地敲着小腿,取过一枚玉搔头挠了挠,惬意道:“听得出是什么曲子么?”
嬿婉战战兢兢地道:“是《惊梦》。”
太后微微一笑,将玉搔头随手一撂:“听说你在跟南府的乐师学唱《牡丹亭》,耳力倒是见长。”
嬿婉低垂着头,不安道:“臣妾只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太后了然道:“怎么?不急着见皇帝邀宠,反而闲下心来了?这倒不太像你的性子啊。”
嬿婉面红耳赤,只得道:“是臣妾无能。”
“你会无能?”太后嗤笑一声,坐起身来,肃然道:“你都惊了旁人的梦了,填进了舒妃和十阿哥的命了,你还无能?”
嬿婉惊了一身冷汗,立刻扬起身子道:“太后恕罪,臣妾不敢!”
“不敢的事情你不也——做了么?”太后缓和的语气,一一道来,“从舒妃突然闯入芳碧丛问起坐胎药一事,哀家就觉得奇怪。那坐胎药里的古怪,皇上知,太医知,他们却都不知道哀家也知。舒妃一直蒙在鼓里,突然知道了,自然不会是从咱们嘴里说出去的。而你偷偷学着舒妃的坐胎药喝,后来却突然不喝了,自然是知道了其中的古怪。而舒妃去见皇帝之前只在十阿哥的梓宫前见过你。除了你,还会有谁来告诉她真相?”
嬿婉听着太后一一道来,恍如五雷轰顶,瑟瑟不已,只喃喃道:“太后,太后……”
太后冷笑一声,拨着小指上的金錾古云纹米珠图案寿护甲,慢条斯理道:“只是光一碗坐胎药,舒妃到底连十阿哥也生了,哪怕是皇帝做过这些事,也是不能作数的了。她也不至于心智迷糊立刻去寻皇帝。除非啊,这碗坐胎药喝她的丧子之痛有关,她才会禁不住刺激发了狂。所以哀家便疑心了,那碗坐胎药若是真的损失肾器,那也不会到了孕中才致使舒妃脱发肾虚,以致伤了十阿哥,坐下了胎里带出来的病痛,该早早儿出现些症状才是。哀家这样疑心,顺藤摸瓜查了下去,终于查出了一些好东西。”她唤道:“福珈,叫令妃瞧瞧。”
福珈答应着起身,从黄杨木屉子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来,放到她跟前,太后道:“令妃,舒妃有孕的时候,你给她吃的东西全在这儿了。哀家不说别的,每一日一包,你自己来哀家宫里吃下去,哀家便什么也不说了。”
嬿婉看着那包东西,想要伸手,却在碰到的一刻如触电般缩回了手,柔弱香肩随着她不可控制的啜泣轻轻颤抖,再不敢打开。
太后的神色阴沉不可捉摸,喝道:“怎么?敢给别人吃的东西,自己便不敢吃了么?吃!”
嬿婉仿佛面对强敌的小兽,吓得站站不能自已,拼命叩首道:“太后恕罪,太后恕罪。臣妾再也不敢了!”
“不敢?”太后神情一松,笑道:“那你自己说吧,到底对舒妃和十阿哥做了什么?”
嬿婉瘫软在地上,泪流满面,声音控制不住似的从喉间发出:“太后明鉴,是臣妾一时糊涂油蒙了心,嫉妒舒妃承恩有孕,在她的饮食中加入会慢慢肾虚脱发的药物。臣妾……臣妾……只是想她容貌稍稍损毁,不再得皇上盛宠,并非有意毒害十阿哥的。”
“那么,江与彬得皇后嘱咐,赶回来为舒妃医治,却中途因病耽搁,也是你做的手脚了?”
嬿婉惶惶道:“是。是臣妾买通了驿丞给他们下了腹泻的药物,又耽搁延医问药的时候,让他们阻在了半路,不能及时赶回。”
“就算没了江与彬,愉妃是个心细的,她受皇后之托照拂舒妃,你要让她分心无暇顾及,必然是要找五阿哥下手了?”
嬿婉只得承认:“也是臣妾收服了五阿哥的乳母,在五阿哥入睡后悄悄掀开衣被让他受凉,使愉妃忙于照顾亲子,无暇顾及舒妃并不十分明显的抱恙。”
太后长叹一口气:“福珈,你听听,这样好的心思谋算,便是当年的乌拉那拉皇后也不能及啊!哀家在深宫里寂寞了这些年,倒真遇上了一个厉害的人物呢!”
福珈轻声道:“太后不寂寞了。只是满宫的嫔妃皇嗣都要折损了。”她说罢,退到一旁,又点亮了几盏描金蟠枝烛。
天色已然全黑,外头欲雨未雨的闷风吹得檐下宫灯簌簌摇曳,漾出不安的昏黄光影。
太后的目光冰冷如寒锥:“你有多少本事,敢谋害皇嗣?谋害皇帝的宠妃?”
嬿婉一气儿说了出来,倒也镇静了许多,索性坦承道:“太后如此在意舒妃,无非舒妃是太后举荐的才貌双全之人。但皇上归根究底还是在意她叶赫那拉氏的出身,到底不是万全之人。恐怕皇上也觉得是太后举荐的枕边人,还不大放心呢。”她扣了首,仰起娇美而年轻的面庞,“左右舒妃怀孕的时候伤了肾气,容貌毁损,补也补不回来了。如今人也死了,太后何必还介意她这颗废子呢?”
太后冷笑道:“舒妃是废子,那你是什么?”
嬿婉思量着道:“臣妾是害舒妃不错,但舒妃身为太后亲手调教的人,居然禁不住臣妾几句言语,也未免无用!且臣妾是害她,却未曾逼迫她自焚,她这般不爱惜性命,自然是因为对皇上用心太过的缘故,既然她侍奉太后,怎可对皇上过于有心呢?”
太后舒展笑道:“哀家自然知道舒妃对皇帝有心的,为着她有心哀家才肯重用她。因为有心有情,才是真作假时假亦真,才会让人难以辨别,也只有舒妃替哀家说话的嘴怀着的是一颗对皇帝的真心,自然也会让人以为她说的是真心实意的话了。”
嬿婉深吸一口气道:“臣妾也对皇上有心,但臣妾是依附之心,邀宠之心。或者说,臣妾对皇上的真心,恰如皇上对臣妾那么多,一点点,指甲盖似的。而非像舒妃一样愚蠢,付出一颗全部真心,不能自拔。”她的笑容意味深长,“若是自己深陷其中,又如何能对太后全心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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