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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王国(12)

时间:2021-10-06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契诃夫 点击:
 
  “你把我吓坏了!”
 
  每逢安娜·阿基莫芙娜心绪好,玩玩闹闹,家里的人就都高兴,这种情况每次都使人想到老头子已经死掉,老太婆在这所房子里已经没有什么权柄,人人都可以爱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用不着害怕受到严厉处罚了。只有那两个陌生老太婆斜眼看着安娜·阿基莫芙娜,现出大惑不解的神情,因为她唱起歌来了,而在饭桌旁边唱歌是罪过。
 
  “我们的女主人,美人儿,五彩画!”阿加芙尤希卡肉麻地数落起来。“我们的珍贵的钻石!……那么多人,今天来参拜我们公主的人那么多,主啊,真了不得!又有将军,又有军官,又有老爷。……我一直瞧着窗外,数那些客人,数啊数的,到后来数不清楚,只好算了。”
 
  “按我的看法,这些混蛋,他们还是根本不来的好!”姑母说。她忧虑地瞧着她的侄女,补了一句:“他们光是糟蹋我这可怜的孤女的光阴罢了。”
 
  安娜·阿基莫芙娜饿了,因为她从早晨到现在,什么东西也没吃过。她们给她斟了一点很苦的露酒,她喝下去,吃了块加芥末的腌牛肉,觉得非常可口。随后楼下的玛霞端来火鸡、渍苹果和醋栗。这也好吃。只有一件事不愉快:瓷砖面的火炉不住地冒着热气,弄得空气发闷,大家的脸热得发烧。……晚饭后,仆人拿掉桌布,端来几碟薄荷蜜糖饼干、核桃、葡萄干。
 
  “你也坐下,……干吗站在那儿?”姑母对厨娘说。
 
  阿加芙尤希卡叹了口气,在桌旁坐下。玛霞也在她面前放一个酒杯,于是,安娜·阿基莫芙娜觉得,阿加芙尤希卡的白脖子象那个火炉似的,也在冒热气。大家纷纷议论:如今出嫁变得困难了,从前男人即使不贪图美色,至少也贪图钱财,可是现在谁也弄不清楚他们需要什么。从前,只有驼背和瘸腿的姑娘才嫁不出去,现在呢,连相貌俊俏的和家里有钱的也没有人要。姑母把这种现象说成是道德败坏,说人们不敬畏上帝了;不过她忽然想起她的哥哥伊凡·伊凡内奇和瓦尔瓦鲁希卡,这两个人都过着信神的生活,敬畏上帝,可是他俩仍旧私下里生下孩子,送到育婴堂去。她发觉不对头,就改换话题,讲起以前她有过一个求婚者,是个工人,她很爱他,可是她的哥哥硬逼她嫁给一个丧偶的画圣像的匠人,谢天谢地,过了两年这个人总算死了。楼下的玛霞也在桌子旁边坐下来,带着鬼鬼祟祟的神情说,这个星期每天早晨都有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在院子里出现,这人留着黑唇髭,穿一件镶着羔皮领子的大衣,他一走进院子,就对着这所大房子的窗户看一阵,然后往前走,到厂房那边去了;这个男人挺不错,身材魁梧……听了这些话,安娜·阿基莫芙娜不知什么缘故忽然想要出嫁了,这种愿望十分强烈,到了难忍难熬的地步,她觉得她情愿减少一半寿命,交出全部财产,只求她心里知道,楼上有一个人对她来说比世界上任何人都亲近,知道他热烈地爱她,依恋她。她一想到这种美妙的、不是用言语所能表达的亲密,她的心灵就波动起来,而健康和青春的本能就来诱惑她,诳骗她说,真正富有诗意的生活还没有来临,还在前面;她呢,听信了,就往椅背上一靠(这样一来她的头发就披散了),笑了起来,别人看见她笑,就也笑起来。这种无端的笑声在这个饭厅里久久不散。
 
  仆人来通报,说“步行虫”到此地来过夜。她是个朝山拜神的女人,名叫巴霞,或者斯皮利多诺芙娜,生得又小又瘦,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穿一身黑衣服,头上戴着白头巾,目光锐利,鼻子尖尖的,下巴也尖,她的眼睛狡猾阴险,看起人来现出什么都能看透的神情。她的嘴唇缩成心的形状。由于她阴险和对人的敌意,在商人家庭里,人们就管她叫“步行虫”①。
 
  她走进饭厅,对谁也不看一眼,径直往圣像走去,用女中音唱起《你的圣诞节》,然后唱《今天圣母》,又唱《基督降生》,过后才回转身来,用她那锐利的目光向大家望了一下。
 
  “过节好!”她说着,吻安娜·阿基莫芙娜的肩膀。“我费了很大的劲,费了很大的劲,才算走到你们这儿,我的恩人。”
 
  然后她吻姑母的肩膀,说:“我今天早晨就动身上你们这儿来了,可是半路上我到几个好心人家去歇了歇。‘再坐一忽儿,坐一忽儿吧,斯皮利多诺芙娜。’我呢,糊里糊涂,没有留意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由于她不吃肉食,仆人就给她端来鱼子和鲑鱼。她一面吃,一面皱起眉头打量大家,喝下三杯白酒。她吃饱了以后祷告上帝,然后在安娜·阿基莫芙娜跟前跪下。
 
  如同去年和前年一样,她们开始玩“国王”②。所有的仆人,楼上楼下的都在内,围在房门口,看她们玩牌。安娜·阿基莫芙娜好象看见在男男女女的一群人当中有两次闪过米宪卡的身影,脸上带着宽容的微笑。头一个做国王的是“步行虫”,安娜·阿基莫芙娜却当了兵,向她进贡,后来姑母做了国王,而安娜·阿基莫芙娜当农民或者“狗崽子”,招得大家直乐;阿加芙尤希卡却做了王子,高兴得脸都臊红了。桌子的另一头也搞起一个牌局,打牌的有两个玛霞,有瓦尔瓦鲁希卡,还有女缝工玛尔法·彼得罗芙娜,她是特意为玩“国王”而被人叫醒的,因而脸上带着睡意,老大的不高兴。
 
  玩牌的时候大家谈起男人,讲到如今要嫁给一个好人是多么困难,又谈起哪种人的日子好过些,老姑娘呢,还是寡妇?
 
  “你是个漂亮、健壮的姑娘,”步行虫对安娜·阿基莫芙娜说。“可是,小姐,我怎么也弄不明白你为了谁守着不出嫁。”
 
  “如果没有人要我,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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