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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通义(卷二内篇二)

时间:2021-08-3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章学诚 点击:
文史通义(全文在线阅读)>  卷二内篇二

  原道上道之大原出于天,天固谆谆然命之乎?曰:天地之前,则吾不得而知也;天地生人,斯有道矣,而未形也;三人居室,而道形矣,犹未著也;人有什伍而至百千,一室所不能容,部别班分,而道著矣。仁义忠孝之名,刑政礼乐之制,皆其不碍已而后起者也。

  人生有道,人不自知;三人居室,则必朝暮启闭其门户,饔飧取给于樵汲,既非一身,则必有分任者矣。或各司其事,或番易其班,所谓不得不然之势也,而均平秩序之义出矣。又恐交委而互争焉,则必推年之长者持其平,亦不得不然之势也,而长幼尊卑之别形矣。至于什伍千百,部别班分,亦必各长其什伍,而积至于千百,则人众而赖于干济,必推才之杰者理其繁,势纷而须于率俾,必推德之懋者司其化,是亦不得不然之势也,而作君、作师。

  画野、分州,井田、封建、学校之意著矣。故道者,非圣人智力之所能为,皆其事势自然,渐形渐著,不得已而出之,故曰“天”也。

  《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是未有人而道已具也。继之者善,成之者性。是天著于人,而理附于气,故可形其形而名其名者,皆道之故,而非道也。

  道者,万事万物之所以然,而非万事万物之当然也。人可得而见者,则其当然而已矣。人之初主,至于什伍千百,以及作君作师,分州画野,盖必有所需而后从而给之,有所郁而后从而宣之,有所弊而后从而救之。羲、农、轩、颛之制作,初意不过如是尔。法积美备,至唐、虞而尽善焉;殷因夏监,至成周而无憾焉。

  譬如滥觞积而渐为江河,培◆积而至于山岳,亦其理势之自然;而非尧、舜之圣,过乎羲、轩,文、武之神,胜于禹、汤也。

  后圣法前圣,非法前圣也,法其道之渐形而渐著者也。三皇无为而自化,五帝开物而成务,三王立制而垂法,后人见为治化不同有如是尔。当日圣人创制,则犹暑之必须为葛,寒之必须为裘,而非有所容心,以谓吾必如是而后可以异于圣人,吾必如是而后可以齐名前圣也。此皆一阴一阳往复循环所必至,而非可即是以为一阴一阳之道也。一阴一阳往复循环者,犹车轮也;圣人创制,一似暑葛寒裘,犹轨辙也。

  道有自然,圣人有不得不然,其事同乎?曰:不同。道无所为而自然,圣人有所见而不得不然也。圣人有所见,故不得不然;众人无所见,则不知其然而然。

  孰为近道?曰:不知其然而然,即道也。非无所见也,不可见也。

  不得不然者,圣人所以合乎道,非可即以为道也。圣人求道,道无可见,即众人之不知其然而然,圣人所藉以见道者也。故不知其然而然,一阴一阳之迹也。

  学于圣人,斯为贤人;学于贤人,斯为君子;学于众人,斯为圣人。

  非众可学也,求道必于一阴一阳之迹也。自有天地,而至唐、虞、夏、商,迹既多而穷变通久之理亦大备。周公以天纵生知之圣,而适当积古留传、道法大备之时,是以经纶制作,集千古之大成,则亦时会使然,非周公之圣智能使之然也。盖自古圣人,皆学于众人之不知其然而然,而同公又遍阅于自古圣人之不得不然,而知其然也。周公固天纵生知之圣矣,此非周公智力所能也,时会使然也。譬如春夏秋冬,各主一时,而冬令告一岁之成,亦其时会使然,而非冬令胜于三时也。故创制显庸之圣,千古所同也。集大成者,周公所独也。时会适当然而然,周公亦不自知其然也。

  孟子曰:“孔子之谓集大成。”今言集大成者为周公,毋乃悖于孟子之指欤?曰:集之为言,萃众之所有而一之也。自有天地,而至唐、虞、夏、商,皆圣人而得天子之位,经纶治化,一出于道体之适然。周公成文、武之德,适当帝全王备,殷因夏监,至于无可复加之际,故得藉为制作典章,而以周道集古圣之成,斯乃所谓集大成也。孔子有德无位,即无从得制作之权,不得列于一成,安有大成可集乎?非孔子之圣,逊于周公也,时会使然也。

  孟子所谓集大成者,乃对伯夷、伊尹、柳下惠而言之也。恐学者疑孔子之圣,与三子同,无所取譬,譬于作乐之大成也。故孔子大成之说,可以对三子,而不可以尽孔子也。以之尽孔子,反小孔子矣,何也?周公集羲、轩、尧、舜以来之大成,周公固学于历圣而集之,无历圣之道法,则固无以成其周公也,孔子非集伯夷、尹、惠之大成,孔子固未尝学于伯夷、尹、惠,且无伯夷、尹、惠之行事,岂将无以成其孔子乎?夫孟子之言,各有所当而已矣,岂可以文害意乎?

  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今人皆嗤党人不知孔子矣,抑知孔子果成何名乎?以谓天纵生知之圣,不可言思拟议,而为一定之名也,于是援天与神,以为圣不可知而已矣。斯其所见,何以异于党人乎?

  天地之大,可一言尽。孔子虽大,不过天地,独不可以一言尽乎?或问何以一言尽之,则曰:学周公而已矣。周公之外,别无所学乎?曰:非有学而孔子有所不至,周公既集群圣之成,则周公之外,更无所谓学也。周公集群圣之大成,孔子学而尽周公之道,斯一言也,足以蔽孔子之全体矣。“祖述尧、舜”,周公之志也。“宪章文、武”,周公之业也。一则曰:“文王既殁,文不在兹。”再则曰:“甚矣吾衰,不复梦见周公。”又曰:“吾学《周礼》,今用之。”又曰:“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哀公问政,则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或问“仲尼焉学?”子贡以谓“文、武之道,未坠于地”。

  “述而不作”,周公之旧典也。“好古敏求”,周公之遗籍也。党人生同时而不知,乃谓无所成名,亦非全无所见矣。后人观载籍,而不知夫子之所学,是不如党人所见矣。而犹嗤党人为不知,奚翅百步之笑五十步乎?故自古圣人,其圣虽同,而其所以为圣,不必尽同,时会使然也。惟孔子与周公,俱生法积道备无可复加之后,周公集其成以行其道,孔子尽其道以明其教,符节匢合,如出于一人,不复更有毫末异同之致也。然则欲尊孔子者,安在援大与神,而为恍惚难凭之说哉?

  或曰:孔子既与周公同道矣,周公集大成,而孔子独非大成欤?曰:孔子之大成,亦非盂子所谓也,盖与周公同其集羲、农、轩、顼、唐、虞、三代之成,而非集夷、尹、柳下之成也。盖君师分而治教不能合于一,气数之出于天者也。周公集治统之成,而孔子明立教之极,皆事理之不得不然,而非圣人异于前人,此道法之出于天者也。故隋唐以前,学校并祀周、孔,以周公为先圣,孔子为先师,盖言制作之为圣,而立教之为师。故孟子曰:“周公、仲尼之道一也。”然则周公、孔子,以时会而立统宗之极,圣人固藉时会欤?宰我以谓夫子“贤于尧、舜”,子贡以谓“主民未有如夫子”,有若以夫子较古圣人,则谓“出类拔萃”,三子皆舍周公,独尊孔氏。朱子以谓事功有异,是也。然而治见实事,教则垂空言矣。后人因三子之言,而盛推孔子,过于尧、舜,因之崇性命而薄事功,于是千圣之经纶,不足当儒生之坐论矣。伊川论禹、稷、颜子,谓禹、稷较颜子为粗。朱子又以二程与颜、孟切比长短。盖门户之见,贤者不免,古今之通患,夫尊夫子者,莫若切近人情。不知其实,而但务推崇,则玄之又玄。圣人一神天之通号耳,世教何补焉?故周、孔不可优劣也,尘垢秕糠,陶铸尧、舜,庄生且谓寓言,曾儒者而袭其说欤?故欲知道者,必先知周、孔之所以为周、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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