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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斗(15)

时间:2021-08-07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契诃夫 点击:
 
  “您很熟悉您的神学吗?”动物学家问。
 
  “不大熟悉。”
 
  “哦。……在这方面我不能给您什么指点,因为我自己就不熟悉神学。您把您需要的书开一个单子,交给我,今年冬天我可以从彼得堡寄给您。您也需要读一下宗教旅行家的笔记,他们当中有优秀的民族学者和东方语言的专家。您熟悉了他们的方法,做起工作来就容易了。不过,目前您即使没有书,也不要白白地耗费光阴。您到我那儿去,我们来研究罗盘,学好气象学。这都是缺少不得的。”
 
  “话是不错的,……”助祭支吾道,笑起来。“我已经要求把我调到俄国中部去,我的叔叔是大司祭,已经答应为我疏通了。如果我跟您走,我就白白麻烦他们了。”
 
  “我不明白您的迟疑。如果您继续做一个普通的助祭,只在节日才做工作,平时闲着没事干,那么十年以后您仍旧会跟现在一模一样,也许只添了唇髭和胡子;然而您去做考察工作呢,那么,十年以后您回来的时候,却会成为另一个人,您想到您多少做了点事,就会觉得自己充实了。”
 
  从女人坐的那辆轻便马车上传来惊恐和快活的喊叫声。
 
  那辆马车走上一条在十分陡峭的岩岸上开出来的道路,大家都觉得这条路象是固定在一堵高墙上的长木板,她们的马车就在这块长木板上疾驰,马上就会掉进深渊似的。右边展现出海洋,左边是一堵不平整的深棕色高墙,上面布满黑色的斑点、红色的脉络、匍匐的根茎。上边那些苍郁的针叶树仿佛害怕和好奇似的,弯着树干瞧着底下。过了一分钟又传来尖叫声和笑声:原来马车要在一块隆起的大岩石下驶过去。
 
  “见鬼,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跟你们一块儿来,”拉耶甫斯基说。“多么愚蠢而庸俗!我应该去北方,跑掉,拯救我自己,可是不知什么缘故,我却坐车来参加这种愚蠢的野餐。”
 
  “可是你看,多好的风景啊!”萨莫依连科对他说,这时候马车往左拐,黄河的河谷就在眼前展开,河水亮闪闪的,发黄,混浊,象发疯似地流动。……“这种风景,萨沙①,我看不出有什么好,”拉耶甫斯基回答说。“老是赞叹大自然,这表示想象的贫乏。这些小河和岩石跟我的想象所能给我的东西相比,无非是一堆破烂罢了。”
 
  四轮马车已经在沿着河岸行驶。两岸的高山渐渐靠拢,谷地越来越窄,前面成了一条狭谷。马车挨近石头的大山走着,山是由巨大的石块天然堆成的,石块带着可怕的力量互相挤压,因此,每逢萨莫依连科瞧见它们,总会不由自主地发出哼哼声。阴沉而美丽的山有的地方让裂口和狭谷切断,从那儿往坐车的人们这边吹来一股潮气和神秘的气息。从狭谷望出去,可以看见另外一些山,有深棕色的,有粉红色的,有淡紫色的,有烟色的,有浸在明亮的阳光里的。旅客们路过那些狭谷,可以听见不知什么地方有水落下来、溅在石头上的声音。
 
  “哎,该死的山,”拉耶甫斯基叹道,“我多么讨厌它们!”
 
  在黑河流进黄河,象墨水那么黑的河水染污黄水,跟黄水搏斗的地方,在大道旁边,有着一家鞑靼人凯尔巴莱的小饭馆,房顶上飘着俄国的旗子,挂着一块用粉笔写的招牌:“快活饭馆”。饭馆附近有个小园子,围着一道篱墙,放着几张桌椅,独一无二的一棵柏树挺立在一个可怜相的、带刺的灌木林里,显得又美又黑。
 
  凯尔巴莱是一个矮小而灵活的鞑靼人,穿一件蓝色衬衫,系一条白色围裙,站在大道当中,迎着马车,捧着肚子,深深地鞠躬,微笑着,露出又白又亮的牙齿。
 
  “你好,凯尔巴莱!”萨莫依连科对他叫道。“我们再往前走一点,你把茶炊和椅子送到那边去!快!”
 
  凯尔巴莱点着头发剪短的脑袋,嘴里念念叨叨,只有坐在最后一辆马车上的人才听得清他的话:“我们有鲑鱼,大人。”
 
  “送来,送来!”冯·柯连对他喊道。
 
  马车驶到离小饭馆大约五百步远,停了下来。萨莫依连科选了一块不大的草地,上面有石头,坐着很方便,还有一棵被暴风雨掀倒的树,毛茸茸的树根已经拔出地来,树上有些枯黄的针叶。这儿的小河上搭着一道通到对岸的单薄的木桥。对岸有一个木板棚,用四个不高的木桩支着,供晾干玉米用,使人联想到神话里那个用鸡腿支起来的小木房。板棚门口有一道小楼梯通到地面。
 
  大家头一个印象是,仿佛再也走不出这个地方了。不管往哪儿望,四面八方都是重叠的大山,围得很紧。从小饭馆和黑色的柏树那边,黄昏的阴影溜过来了,很快很快。于是黑河的狭长弯曲的山谷就越发狭窄,山也越发高陡。人们可以听见河水潺潺地响,知了一刻也不停地叫。
 
  “太好了!”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说,兴奋得不住地深深叹息。“孩子们,瞧,这多好!多么安静啊!”
 
  “是啊,这儿真是好,”拉耶甫斯基同意说。他喜欢这一带的风景,他抬头看一眼天空,然后看一眼小饭馆烟囱里冒出来的蓝烟,不知什么缘故突然忧郁起来。“是的,很好!”他又说一遍。
 
  “伊凡·安德烈伊奇,您把这儿的风景描写一下吧!”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含泪说道。
 
  “何必呢?”拉耶甫斯基问。“印象比任什么描写都好。每个人通过印象得来大自然的色彩和声音的宝藏,一到作家的笔下,就变得不成样子,面目全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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