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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诺琪卡

时间:2021-04-2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契诃夫 点击:
齐诺琪卡
 
 
在一个农民的家里,有一群猎人在新收割的干草堆上过夜。月亮从窗口照进来,街上传来手风琴尖细的声音,音调悲怆,干草散发着浓烈而带点刺鼻的香气。猎人们谈狗,谈女人,谈初恋,谈田鹬。等到所有熟识的女人都被他们品评够了,几百个故事讲完了,就有一个体格最胖,在黑暗中看上去象草垛般的猎人大声打个呵欠,用校官那种低沉的男低音说:“被女人爱上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天生下女人来原本就是要她们爱我们男人的。不过,诸位先生,你们有没有人被女人恨过,热烈地、发疯般地恨过?你们有人观察过恨得发狂的心理状态吗?啊?”
 
没有人答话。
 
“没有人吗,诸位先生?”校官的男低音问道。“讲到我,我却被人恨过,被一个俊俏的姑娘恨过,因而我能够了解这种我亲身经受过的‘初恨’的特征。我说初恨,诸位先生,是因为那是跟初恋恰好相反的一种东西。可是我现在说到的这件事发生在我既不懂得爱,也不懂得恨的年纪。那时候我才八岁上下,然而这没关系,在这件事里,要紧的并不是他,而是她。好,请你们仔细听。那是夏天一个晴朗的傍晚,太阳快要落下去了,我和我的女家庭教师齐诺琪卡坐在儿童室里温习功课。她是个很可爱、很有诗意的人,不久以前刚离开贵族女子中学。齐诺琪卡心神恍惚地瞧着窗外,说:“‘对了。我们吸进氧气。现在告诉我,彼嘉,我们吐出什么气呢?’“‘碳酸气,’我回答说,也看着窗外。
 
“‘对了,’齐诺琪卡同意说,‘植物却相反,吸进碳酸气而吐出氧气。碳酐矿泉水和茶炊的烟子里都有碳酸气。……那是一种十分有害的气体。那不勒斯附近有个山洞,名叫“狗穴”,里面有碳酸气,狗一掉进去,就会闷死。’“那不勒斯附近那个不幸的‘狗穴’成了化学上的奇迹,任何女家庭教师都只能谈到这里为止,不敢再前进一步。齐诺琪卡素来热心强调自然科学的效用,可是在化学方面,她除了‘狗穴’以外未必还知道别的什么东西了。
 
“后来,她吩咐我背一遍。我背了。她问什么叫地平线。
 
我回答了。我们正反复研究地平线和‘狗穴’,我父亲却在院子里准备出去打猎。狗汪汪地叫,拉边套的马不耐烦地调动四条腿,对马车夫撒娇。听差们把许多包袱和杂色东西装上一辆大马车。大马车旁边停着一辆敞篷马车,我母亲和姐姐们坐在这辆马车上,准备到伊凡尼茨基家里去赴命名日宴会。
 
家里就只剩下我、齐诺琪卡和我哥哥了,我哥哥是个大学生,当时正害牙痛。你们想象得到我多么眼红,多么苦闷!
 
“‘那么我们吸进什么气?’齐诺琪卡问,瞧着窗外。
 
“‘氧气。……’
 
“‘对了,地平线就是我们觉得天地好象连成一条线的地方。……’“可是后来大马车走了,紧跟着敞篷马车也走了。……我看见齐诺琪卡从衣袋里拿出一张小字条,使劲把它团皱,按在太阳穴上,然后脸红了,看看钟。
 
“‘那末要记住,’她说,‘那不勒斯附近有一个所谓的“狗穴,”……’她又看一眼钟,接着说:‘我们觉得天地好象连成一条线的地方。……”“这个可怜的姑娘心情十分激动,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又看一眼钟。我们离下课还有半个多钟头呢。
 
“‘现在来做算术,’她说着,呼呼地喘气,伸出发抖的手翻一本习题书。‘现在,请您算第三百二十五道题。……我出去一趟,就回来。……’“她走了。我听见她匆匆跑下楼梯,然后我从窗口望出去,看见她那件浅蓝色连衣裙闪过院子,消失在花园的小门口,她那迅速的动作、两颊的红晕和激动的神情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她要跑到哪儿去?去干什么?我年纪虽小,却聪明得很,很快就猜测到,全明白了:她跑进花园里去一定是要趁我严厉的父母不在家,钻进马林果丛中去,或者去摘甜樱桃吃!既是这样,那么我,管它呢,也去吃那些甜樱桃!于是我便丢下习题书,跑进花园里。我跑到樱桃树那儿,可是她已经不在了。她跑过马林果丛、醋栗丛、看守人的窝棚,穿过菜园,到了池塘旁边,脸色苍白,听到一丁点响声就打哆嗦。我偷偷跟在她身后,诸位先生,我看见了这样一件事。原来我哥哥萨沙站在池塘边上两棵老柳树的粗树干中间,看他的脸容,不象在牙痛。他瞧见迎面跑来的齐诺琪卡,他的全身焕发出幸福的光采,就象给太阳照着一样。齐诺琪卡呢,却象是让人赶进了‘狗穴’,不得不吸碳酸气似的,两条腿都走不动了,费力地呼吸着,头往后仰,朝他走去。……从一切迹象都可以看出她这是生平头一次赴rendez -vous①。不过这时候她总算走到他身边了。……他们默默无言,互相看了半分钟,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随后,好象有一种力量在推齐诺琪卡的后背,她就把两只手搭在萨沙的肩膀上,把头放在他的坎肩上。萨沙笑了,嘟哝出一句不连贯的话,带着一个热恋的男子的笨拙样子伸出两只手,捧住齐诺琪卡的脸。诸位先生,这一天天气好极了。……那个把太阳藏在身后的高冈、那两棵柳树、那绿色的岸、那天空,再加上萨沙和齐诺琪卡,一齐倒映在池面上。你们想象得出那种安静的光景。在莎草上方,有几百万只生着长须的小黄蝴蝶在翻飞,花园外面有人在赶牲口。一句话,这风景活象一幅画。
 
“在我所看见的种种情形当中,我只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萨沙跟齐诺琪卡接吻。这可不象样子。要是这让妈妈知道了,他们两人就要倒霉。不知什么缘故,我觉得害臊,没等他们的幽会结束就走回儿童室去了。后来我坐在那儿瞧着习题书,左思右想。我脸上浮起得意洋洋的笑容。一方面,撞破别人的秘密总是愉快的,另一方面,想到象萨沙和齐诺琪卡这样的权威人物随时都可以由我来指责他们不成体统,那也非常愉快。现在他们落在我的手心里了,他们要想太平就完全得靠我的大方。我可得叫他们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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