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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鼠通讯(2)

时间:2018-09-15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村上春树 点击:
   但是,这样的循环当然不是永恒的,有时袋鼠或许不乐意原谅您。不过您别因此而生袋鼠的气。这既不怪袋鼠又不怪您,或许也怪不到我头上。袋鼠那方面情况也是极其复杂的,到底又有谁能怪罪袋鼠呢?
   我们所能做到的只是捕捉瞬间,捕捉瞬间拍下纪念照。前排左起:您、袋鼠、我,如此这般。
   我放弃了写文章的努力,而三言两语的事务性通知也写不成。字那东西是不可信任的。如我写“巧合”两字,但您从“巧合”这一字体中得到的感觉,与我从同一字体中感觉到的,说不定会截然不同或者完全相反。这岂非极不公平?我连裤头都褪了下来,您却只解开衬衫的三个纽扣。无论怎样看都是不公平的,不是吗?我不喜欢不公平性。当然世界这东西原本就是不公平的,但至少自己不愿意主动助长它的气焰。这是我的基本态度。
   所以我把我要对您讲的录到磁带里。 
   (口哨:《波吉大校进行曲》8 小节) 
   怎样,听得见么? 
   我不知道您收到这封信即这盘磁带后将是怎样的心情。坦率地说,完全无从想象。有可能您感到极为不快,因为商店负责商品管理的人对顾客的投诉信寄来录音磁带——何况录的又是私人口信——作答,无论谁无论怎么看都属极其异常的事态,换个看法甚至可以说是非常荒唐的。并且,如果您心生不快或勃然大怒而将磁带寄给我的上司,我在公司将陷入甚为微妙的境地。
   若您有意,就请这样做好了。这样做我也绝对不会生您的气以至怨恨您。
   知道吗,我们的立场是百分之百对等的。就是说,我有给您写信的权利,您有威胁我生活的权利,是不是?怎么样,公平吧?不错,我是要为此负相应的责任。我做这样的事并非出于开玩笑或恶作剧。 
   对了,忘了说了,我把这封信取名为“袋鼠通讯”。
   毕竟什么东西都要有个名称。
   比如您若写日记,较之拖泥带水地写什么“今天接到商店负责商品管理的人对自己投诉的答复(录进盒式磁带里的)”,还是写“今天接得‘袋鼠通讯”’来得痛快。如何,简单点不坏吧?再说您不认为“袋鼠通讯”是个十分漂亮的名字?在辽阔草原的那一边,不是有袋鼠肚袋里揣着信一蹦一跳地跑过来了?
   橐、橐、橐(敲桌子声):
   这是在敲门。敲门、敲门、敲门……明白吧?我是在敲您家的门。
   假如您不想开门,不开也不碍事。真的。作为我的确怎么都无所谓。不愿再听下去,就请马上停止,把磁带投进垃圾箱。我只是想坐在您家门前一个人说上一会儿,仅此而已。至于您听还是没听,我根本无由得知;既然不知,您实际上听没听岂非一回事!哈哈哈。这也是事态公平的一个佐证。我有说的权利,您有不听的权利。 
   可以么,反正往下进行好了。我不认为不拿稿子不列提纲对着麦克风讲话是再难受不过的事。感觉上就好像站在沙漠正中用玻璃杯洒水。眼睛一无所见,手上一无所感。
   所以,此刻我正面对VU显示表讲话。知道VU显示表吗?就是随着音量左右摇颤的那玩艺儿。我不晓得V 和U 是哪个词的头一个字母,但不管怎么说,它是对我的演说给予反应的唯一存在。
   其实V 和U 是一对紧密配合的搭档。非V 即U ,非U 即V ,舍此无他,无可挑剔。我想什么也罢,说什么也罢,对谁说也罢,它们概不理会。它们感兴趣的仅仅是我的语音如何震动空气。对于它们来说,我的存在乃空气震颤所使然。
   不以为很妙?
   一瞧见它们,我就觉得无所谓说什么,反正就是要说下去。什么都没关系。完美也好不完美也好,它们都不以为然。它们追求的只是空气的震颤。这是它们的食粮。
   唔。
   对了对了,近来我看了一部十分可怜的电影。里面无论怎么说笑话别人硬是不笑。听见了么,一个笑的都没有的。
   现在这么对着麦克风讲起来,不由想起那部电影。
   不可思议啊!
   同样的台词,有人说出口好笑得要死,换个人就半点儿也不好笑,岂非不可思议?于是我猜想,个中差别大约是与生俱来的,那感觉就好比半规管的端头比别人的稍微多个小弯儿。我时常想,自己若是有那样的本事该是何等幸福。我想起好笑的事来总是一个人笑得前仰后合,而一旦出口讲给别人听,便一点儿、一丝一毫也没有意思了,就好像自己立时成了埃及沙人,更何况……
   晓得埃及沙人吗?
   呃——埃及沙人是作为埃及王子出生的。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怕是发生在金字塔、狮身人面像时代。但他相貌生得十分丑陋——实在丑得可怖,国王因此看不上他,把他扔进密林深处。后来怎么样呢,后来总算在狼啦猴子啦的抚养下存活下来,这也是常有的故事。不知什么缘故,他竟成了个沙人。沙人嘛,就是大凡给他手碰过的东西无不变成沙子。微风变成沙尘,小溪变成流沙,草原变成沙漠。这就是沙人的故事。听过么?没有吧?是我自己胡编乱造的嘛,哈哈哈。
   总之,我这么向您说起话来,就好像成了埃及沙人。凡是自己手触的东西全都是沙、沙、沙、沙、沙、沙…… 
   我似乎对自己本身说得过多了,不过想来这也是奈何不得的事,毕竟我对您几乎一无所知。关于您我所知道的,无非是姓名住址罢了,而年龄多大、年收入多少、鼻子形状如何、是胖是瘦、结婚与否,我都全然不晓。但这并非什么大问题。这样反倒方便。可能的话,我想单纯地、尽可能单纯尽可能形而上地处理事物。
   就是说,这里有您的信。
   对我这已足矣。
   打个极不恰当的比方吧,我可以像动物学家通过在森林里采集粪便来推测大象的饮食生活、行动规律以及体重和***一样,仅依据一封信来实际感受您的存在。自然,不包括容貌和香水种类等无聊内容。存在——只是存在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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