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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您一场小戏

时间:2018-07-16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契诃夫 点击:
你和您一场小戏
 
  早晨六点多钟。波皮科夫本来是个候补法官,如今担任某市镇的法院侦讯官,这时候睡得正香,只有领到了旅费、住宅费和薪金的人才会睡得这么酣畅。他还没来得及买床,因此目前躺在诉讼案卷上睡觉。四下里一片寂静。甚至窗外也没有声音。可是后来房门外面,前堂里,有个什么东西发出抓挠声和沙沙声,仿佛有一头猪走进前堂来,身体靠着门框蹭来蹭去解痒。过了一会儿,房门发出凄凉的尖叫声,开了,后来却又关上。过了大约三分钟,房门又开了,那尖叫声特别苦恼,闹得波皮科夫打个冷颤,睁开了眼睛。
  
  “谁呀?”他不安地瞧着房门,问道。
  
  门口出现一个蜘蛛般的身体,脑袋很大,头发乱蓬蓬的,两道浓眉很长,胡子又密又乱。
  
  “侦讯官老爷住在这儿,是吗?”那个脑袋用沙哑的声音说。
  
  “是住在这儿。你有什么事?”
  
  “你去跟他说,伊凡·菲拉烈托夫来了。我是接着传票才到这儿来的。”
  
  “可是你为什么来得这样早?我在传票上写明十一点钟来!”
  
  “那现在几点钟?”
  
  “现在还没到七点呢。”
  
  “嗯。……还没到七点。……我们,老爷,没有钟。……这么一说,你就是侦讯官?”
  
  “对,就是我。……好,你走吧,去等着。……我还要睡觉。……”“你睡,你睡。……我等着。等一忽儿不碍事。”
  
  菲拉烈托夫的脑袋不见了。波皮科夫翻一个身,闭上眼睛,然而睡意完全消散了。他又躺了半个钟头,舒舒服服伸个懒腰,点上一支纸烟,随后,为了拖延时间,慢条斯理地喝牛奶,一杯喝完又喝一杯,总共喝下三大杯。……“他把我吵醒了,混蛋!”他抱怨道。“我得告诉女房东,要她晚上把门锁上。……那么,一大早干点什么好呢?见鬼。
  
  ……我现在就审问他吧,省得待一忽儿再审了。”
  
  波皮科夫把脚伸进拖鞋里,在内衣外边披上一件斗篷,使劲打个呵欠,牵动得颧骨都痛了,然后他靠着桌子坐下。
  
  “你到这儿来!”他嚷道。
  
  房门又尖叫起来,伊凡·菲拉烈托夫在门口出现了。波皮科夫翻开面前的《后备兵阿历克塞·阿历克塞耶夫·德雷胡诺夫被控虐待妻子案》,拿起钢笔,开始按法官的气派,用疏朗的笔法很快地写下审讯记录。
  
  “走过来点,”他说,钢笔在纸上沙沙地响。“你回答我问的话。……你是伊凡·菲拉烈托夫?普斯狄烈夫乡,冬金诺村的农民?今年四十二岁?”
  
  “是,老爷。……”
  
  “你做什么工作?”
  
  “我是放牲口的。……给村社放牲口。……”“从前受过审吗?”
  
  “是,老爷,受过。……”
  
  “那是犯了什么罪,在什么时候?”
  
  “复活节前,我们乡里有三个人给叫到法院里去做陪审员。……”“这不算受审。……”“那谁知道呢?把我们扣在法院里,前后差不多有五天呢。
  
  ……”
  
  侦讯官把身上的斗篷裹一裹紧,放低喉咙说:“您被传到此地来,是为了给后备兵阿历克塞·德雷胡诺夫虐待妻子一案做证人。我预先向您交代一下:您得始终说实话,而且凡是在这儿说过的话,日后到法庭上宣誓作证的时候也得照着说。好,关于这个案子您知道些什么呢?”
  
  “我先得领盘费,老爷,”菲拉烈托夫叽叽咕咕说,“我坐大车走了二十三俄里的路,可马是人家的,老爷,那得出钱。
  
  ……”
  
  “盘费以后再谈。”
  
  “怎么能以后再谈?人家跟我说,盘费得当堂要,要不然,过后就领不着了。”
  
  “我没有工夫跟你讲盘费!”侦讯官生气地说。“你说一说这个案子是怎么回事。德雷胡诺夫是怎样虐待他妻子的?”
  
  “我该怎么跟你说呢?”菲拉烈托夫叹道,不住地眫眼,他的浓眉跟着一上一下地活动。“很简单,他打人呗!……那时候我正赶着奶牛去饮水,河里不知谁家的鸭子在游水。……到底是地主家的鸭子还是庄稼人的,那就只有基督知道了,可是那当儿,有个牧童叫格利希卡的,拣起一块石头来,使劲扔过去。……我就问了:‘你干什么扔石头?那会把鸭子砸死,’我说,‘……你不管打中哪只鸭子,得,那可就把它打死了。’……”菲拉烈托夫叹口气,抬起眼睛瞧着天花板。
  
  “那石头连人都能活活砸死,慢说是鸭子了,鸭子是娇嫩的活物,一根细劈柴都能把它打死。……我说啊说的,可是格利希卡不听。……当然,这孩子还小,一点脑筋也没有。……我就说:‘你怎么不听话?我拧你的耳朵!傻瓜!’”“这跟案情没有关系,”侦讯官说。“请您专讲那些跟案情有关的事。……”“是,老爷。……那当儿,我刚动手揪住格利希卡的耳朵,没想到德雷胡诺夫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了。……他跟工厂里的小伙子们在岸上走着,不住抡胳膊。他的脸又肥又红,脑门上那对大眼珠瞪得鼓出来,身子不住摇晃。……他喝醉了,该死的东西!人家还没从教堂里做完弥撒出来,他倒已经灌满一肚子酒,叫魔鬼看着高兴了。他瞧见我揪顽皮的男孩的耳朵,就一个劲儿嚷道:‘不准你揪基督徒的耳朵!要不然,’他说,‘我揍你一顿!’我就一老一实,规规矩矩对他说了一遍,……全是真话。我说:‘你走你的路,醉汉。’他冒火了,走过来,老爷,抡起胳膊啪的一声打我的后脑勺!……这是为什么?这是什么道理?我就问:‘你又不是调解法官,有什么权利打我?’他就说:‘得了,得了,万纽哈,你别生气,打是疼,骂是爱,这是闹着玩的。今天,’他说,‘我心里一下子亮堂了。……我这才明白,我是天下最好的人。……我,’他说,‘在工厂里领了二十卢布工钱,除了经理以外我再也没有上司了。……我,’他说,‘恨不得朝所有的人啐唾沫!今天,’他说,‘经我打过的人可不少,各式各样,数都数不清哩!走,’他说,‘咱们喝酒去!’我说:‘我可不想跟你一块儿去喝酒。……人家还没做完弥撒走出教堂呢,你倒去喝酒。’这时候,跟他一块儿的另外几个小伙子,象一群狗似的把我围住,磨我说:‘咱们走吧,咱们走吧!’我一个人怎么也敌不过那么多人啊,老爷!我不想喝酒,可是后来,这班该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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