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岸守侯，彼岸花 ——暗涌
一
我看着那个女子。
有一种处身于风中摇晃的微弱感，似乎动摇着那一颗原本就不应该平静的心，像是在喧扰的都市里耳际边萦绕着各种机械运作的声响，混乱中却又显得异常的平静。
她海藻般的长发在风中涌动着散发出自然的清香。
她漠不关心地从我左边擦肩而过，站在站牌前然后挤上拥挤的公车。
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我只相信一种不渗入任何感情元素的爱。就像爱上一个陌生女子。爱仅仅停留在她的躯体上。
我扛着双肩包坐上了另一辆公车。直到终点站。然后下车，双脚落在水泥地面上，挺直腰板踮了踮脚，似乎不再会走路。
吸了一口热气，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再经过几家肮脏的摊位，来到那家传说中的老字号画廊。画廊不大，黑红两个主色调。全是油画。还带售一些画具。老板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大爷，在看到我进门时，努力地让他满是皱纹的脸舒展开来。我低着头看画具。然后抬头看墙面上的画。
里面挂着很多幅名画的翻版。倒是有很多幅当代画家的作品。最醒目的是那幅梵高的《向日葵》在墙面的黄金分角处悄到好处地摆着，仿佛真是梵·高的真迹。
买了三支大号的油画笔就离开了画廊。
然后又坐公车返回到我的住处。在一个深遂且肮脏的弄堂里的一间小阁楼。房东是一位老太婆，她带着孙女就住在楼下简单地生活着。在我搬过来后，稍许地改善了她们的生活。
阁楼里充斥着烟草和泡面的味道，还有油墨香。阴暗潮湿。常年不见光。地板上堆着王菲的CD，她忧郁而颓废的眼神正看向我。
我正在完成一副来自内心深处的感情基调。让它活生生地展现在画布上。从无形到有形。这幅画从我搬进房间开始到现在还未完成，整整两个月。画布上的色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就像我的生活，如此反复并且单调。
二
我每天早上七点钟起床，穿上球鞋扛着双肩包抱着足球走出弄堂口来到站牌下和不同的人，男人女人小孩同时挤上公车。然后被孤立在一个角落从包里拿出昨天没吃完的面包还有酸奶望着窗外，填充着肚子。然后准备画具，八点整人体写生。
那个女子，披着一条沙巾在教授的指示下走到台上坐到红漆木椅上。
我说的是那个女子，昨天在站牌下邂逅的女子。
在她抬头的一瞬间。我惊讶地咬紧嘴唇。看着她掀下披在身体上的沙巾。
光影洒在她的胴体上，灼烧着她每一寸肌肤。我屏住呼吸，松开发白的嘴唇挥动着画笔，一种极强烈的表现欲。
我的画笔仿佛在她身体上游动着，凸凹，每一处细节。她平滑的小腹均匀起伏着。每一处细微都拨动着我身体内的每一根神经。
三
我把这幅半成品人体画像挂在了房间的墙板上。点燃一支烟，看着那女子的身体，似乎有着无限想象的空间。不仅仅只停留在身体上。如同维纳斯残缺的双臂。而大师们赋予她无与伦比的美感。然后我就莫名其妙的流下眼泪。
第一次看到女人的身体是在八岁那年的夏天。我住的那个院子里，很晚的时候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那个女人光着身子，用清水冲洗身子，我将手扶在梧桐树上，眼睛盯着女人的身体。女人向我挥着手，面部带着笑容。
我经常听见那个女人在院子里竭斯底里地大叫，谁谁谁，这个狗不要脸的，偷看老娘洗澡！
在我上初中那年，那个女人丢下她的丈夫和儿子就离开了这个院子。
我深深地吐了口气，喉咙灌入冰凉的液体。蜷缩在地板上直到窗外射进一束耀眼的红光。
四
教授把我拉到走道的一边问我，唐亦风给你们充足的课时为什么没有把这幅作品完成！
我的眼睛注视着前方，仿佛那个女子仍坐在那个红漆木椅上用忧郁的目光注视着我。
然后他说，我最不喜欢自以为是的学生。就离开了。
我低着头走进画室从包着拿出足球，一个人冲到足球场不停地奔跑着重复着射门。身旁的保卫工目瞪口呆地盯着我脚上的足球，忘记了工作。
踏着那辆从二手市场买来的青灰色单车进入浴室。用冰凉的水冲洗身子，身体却始终燥热，如同浇不息的火种。我闭上双眼，水不停的击打着大理石地板发出清脆的声响。我看到了那个女子的身体。开始游离于每一寸肌肤。变得灼热。
坐上公车开始想晚上该如何打发时间。我没有朋友，亦没有情人。仿佛自己处身于真空。被孤立在一个特定的空间。我下车走进弄堂。那个小女孩正用单纯而哀怨的目光盯着我，背靠在墙上。
咚咚地踏上楼，脱下球鞋走进房间第一眼看到那个女子。她坐在红漆木椅上微侧着身子，以一种洒脱的姿势正视前方。眼睛充满忧郁。
小女孩扶着门沿看着墙板上的这幅裸女画象。眼睛里透露着一种成人的忧郁。
房东老太婆赶紧把孙女拉了下去。小女孩的转过来始终盯着那幅油画。
我掏出一支烟，看着窗外的高楼，渐渐被淹没在黑暗中，零星的灯火在弄堂里亮了起来。还有孩子们追逐的疯打声。
一个人走在街上，来到一个非常肮脏小店，墙壁上是黑色的油腻。我吃了一碗牛肉面，非常的辣，像是流下了眼泪，风却很凉。
经过一所中学，对面马路旁一个女孩正扯着嗓门喊从我身旁经过的男孩，男孩不理她。她流着泪，男孩踏着单车飞快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五
我听到孩子们在某一个黄昏议论着什么，在弄堂口。是说，房东孙女的母亲在一年前自杀。因为丈夫有了别的女人。服下过量的安眠药死在二楼的房间，当时光着身子。
我喘着粗气，用蛮横的眼光盯着房东老太婆说，我要退房。
她抱着孙女，看着我从房间里取出东西。她拉过我的手说，留下吧！不收你的房租，这间房就别让它空着好吗？
我深深吐了口气。于是把东西放回原处，又回到了过去的平静。
这间房子没有让我感觉到异常，相反有一种朦胧的亲近感，挂在墙板上的那个裸女画象，用手抚摸着粗糙的画布，她的肌肤却是那么的光滑。
六
我在画室的光影下看着另一个女子的身体。略显丰满。笔开始游离直到画室里熄了灯。黑暗中我独自一人抽着烟。伴着轻微的咳嗽声。
很晚才回到屋子把那一幅充满感情的画布终于在三个月后铺上了最后一层颜色。冷色调却很饱和。
穿上白色短袖T恤和一条刷得很白的蓝色牛仔裤来到地铁里的一家并不大的书屋，从书架上看到不同版本的《圣经》。
我想起高三的一位同学我的同桌经常在上语文课时偷着看那一本厚厚的《圣经》。他还告诉我这是全球最畅销的书籍。于是便随手取下一本闲翻着。
我转过头来看到了那个女子。
对面，她正用那双透亮而忧郁的眼睛注视着我。我迅速收回目光。不停地翻动着手中的书。在我抬起头时，那女子就很快的消失了，之后我很后悔这一举动。我还记得她穿的是简单的白色碎花短袖T恤和蓝色牛仔短裙，很清爽。
七
周三下午没课，走出学院。进入KFC要了一大杯可乐，找了家网吧打开浏览器看着徐悲鸿笔下的裸女。同时素描给我另一种感受，在黑白灰中变换着颜色。微妙至极。旁边玩游戏的男孩侧过头来，他将目光收回时，盯着自己显示屏上已挂的角色，一排英文字母：Game over！
下午二点去徐家汇的一家影城看王家卫的《花样年华》。出来时阳光把眼睛刺得发痛。
八
每个周六都睡得天昏地暗，一直到头发昏。吃碗泡面接着睡。收到虎子发来的短信，哥们儿在上海过得好吗？
很好，过得很好。
然后把头埋入毯子身体在颤抖。一直到天亮。
周日中午吃完饭搭45分钟的地铁。2：00准时出现在一座居民楼教一个七岁的小男孩画几何石膏。
4：00出居民楼，搭返回地铁。
安静地坐在一个角落，捧本杂志。下一站。我直视前方从人群中拥挤的缝隙间看到那女子的侧面，她正下了地铁。我拧起背包。左手握着杂志就这样莫名其妙且不由自主地拨开人群出了地铁。
一个人站在原地待人群已散尽。出地铁口时看到广告牌那个白得透亮的女人正对着我微笑。看着那牌子的防晒霜，我母亲曾经用过。
母亲离开后，父亲依然一人在家乡的院子里过着简单的生活，经常出没在城市的各大工地。然后往我卡里打钱。有时一个月二次，最多是一个月三次。那时患有肾结石，需要很多钱吃药。当意识到钱不够用时，就出去做家教。再也不开口找父亲要钱。
父亲之前到阁楼看过我一次。他说只是顺便。他带来我最受吃的桂花糕，坐了十个小时的火车。
他说，啊风，我出去的。
我看着他。我拿件衣服走出去，带上门。
当晚留他睡在房间，我来到学校，坐在足球场旁的栏杆上看了一夜的星星。第天二眼睛明显的酸痛。想起了我在幼儿园时用单车接送我回家的男人，还有每天做好吃饭菜的女人。突然整个天空都变得模糊起来。
回去时屋子里收得很干净。床铺得很整齐，枕头下压着一叠红色的钞票。我握在手心，手在颤抖。
九
毕业画展时，教授告诉我，唐亦风，你的那副半成品可以拿来参展，我在里面看到了最真挚而细腻的情感。然后面部带着随和的微笑。跟上次回全不同。
在退房时，我塞给了房东老太婆这两个月的房租。然后像来时一样只背着一个大行囊走出了那个弄堂口，我感觉到小女孩的眼睛一直在我身后徘徊着，一种成人的忧郁。
熟悉的一切都仿佛变得彻底的模糊起来。我盯着那个站牌，面部显露出淡然的微笑。我把一切都留给了这座城市。
一年间，我习惯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用色彩去记忆片刻间的忧伤。在粗糙的画布上投上一层又一层的颜色。
我走在弄堂的深处，周围曾经熟悉的一切突然变得如此的苍凉。那些熟悉的面孔在我低头的那一刻变得彻底的陌生。
大清早坐公车来到外滩三号。
早上六点，感受不到一丝浪漫。反而一种突兀的荒凉。灰白的苍穹下巴洛克塔亭显得愈加的苍茫。耳际边响起古老渡船的汽笛声。我独自一人曾经带着速写板在此地逗留了一整个下午，带回去的是那张朴素的真实写照，男子拉着女子的手相依着一齐看向远方。
十
学校告诉我，我的那幅画被收藏在本市的一家画廊。收藏者是一位年轻的女子。
我坐上公车来到那条街走过几个肮脏的摊位来到那家画廊。
一个长发女子正背对我看着那幅半成品裸女画象，在黄金分角处。旁边是梵高的《向日葵》。
窗外射进微弱的阳光投在画面上，惨淡而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