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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新鞋、返回家中的(3)

时间:2017-05-03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村上春树 点击:
 
  
 
稍后,门开了,有人进来。听脚步声知是那个青年人。我记得足音。他转到我背后,解下防水镜。房间黑乎乎的,唯独落地灯微弱的灯光亮着。我用手心轻揉一下眼睛,让眼睛习惯现实世界。现在他身穿西装,领带颜色同夹带绿色的深灰色上衣十分相得益彰。他浮起微笑,轻轻搀起我的胳膊,让我从按发立起,并打开房间尽头的门。进得门是卫生间。有冲水马桶,里面附带不大的淋浴室。他让我坐在合上盖子的马桶上,拧开淋浴龙头,静等热水出来。片刻,准备完毕,示意我淋浴,剥开新香皂包装纸,递给我。而后走出卫生间,关门。自己为什么必须在这等场所淋浴呢?我不得其解。莫非事出有因?
 
脱衣服时我明白过来。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往内裤里射了精。我站在热水喷头下,用新开封的绿香皂彻底搓洗身体。冲去毛丛沾的**。之后走离喷头,拿大毛巾擦身。毛巾旁边放着加尔巴·克莱茵拳击手用的那样半大短裤和T恤。都合我的尺寸。有可能我早已被安排在此**。我望一会镜中自己的脸。但脑袋运转不灵。不管怎样,我把脏内裤扔进垃圾篓,穿上这里准备好的干干净净的白色新短裤和干干净净的白色新T恤。接着蹬上蓝牛仔裤,从头顶拉下圆领套衫,穿上袜子,提上脏污的网球鞋,穿上夹克,走出卫生间。
 
  
 
青年人在外面等我。他把我领回原来房间。
 
房间和刚才一样。台面放着读开的书,书旁是电脑,音箱中流出不知名的古典音乐。他让我在沙发坐下,往杯里倒人充分冰镇过的矿泉水拿来。我只喝了半杯。我说"好像累了",听起来不像自己的语声。并且我也没打算说这样的话。语声是脱离我的意志从哪里自行发出来的。然而那是我的语声。
 
青年人点下头。他从自己上衣内袋取出一个洁白的信封,犹如将一个恰如其分的形容词加进文章一般使其滑进我夹克里边的口袋,而后再次轻轻点头。我目光投向窗外。天空已经漆黑,霓虹灯、楼宇窗口的灯光、街灯、车头灯把街道弄得五光十色。我渐渐忍受不了呆在房间里。于是默默从沙发立起,穿过房间,开门走到外面。年轻男子站在写字台前看着我,还是一言本发,也没阻止我的不辞而别。
 
 
 
赤坂见附站给下班的人挤得一塌糊涂。我不愿意坐空气不佳的地铁,决定走路,走多少是多少。从迎宾馆前走到四谷站,又顺着新宿大街走,走进一家不甚拥挤的小食店,要了一小林生啤。呷了口啤酒,觉得肚子瘪了,便点了份简单的饭菜。看表,时近7点。不过想来这已同我没多大关系,管它现在几点。
 
动身体时,发觉夹克贴身口袋装着什么。我已忘了青年人在我离开前给我的信封,忘得死死的。信封倒是普普通通的极白的信封,但在手上一掂,比看上去有分量得多。不单重,还重得不可思议,似乎里面有什么在一个劲儿屏息。我略一迟疑,打开信封--反正迟早要打开。里面装着一叠齐齐整整的万元面值钞票,无一道折,无一条折痕。由于太新了,看着竟不像真的纸币,然又找不出理由怀疑。钞票共20枚。出于慎重又点一遍。没错,仍是20枚--20万元。
 
我把钱装回信封,揣回衣袋。随后把桌面餐叉取在手上怔怔看着。首先浮上脑海的念头,是用此款买双新鞋。不管怎么说新鞋总还是少不得的。付款出得店,走入面临新宿大街的鞋店。挑了一双极为常见的蓝色轻便运动鞋,向店员告以号码。没看价格。我说只要号码合适想直接穿回家去。中年店员(店主亦未可知)给两只鞋麻利地穿上雪白的鞋带,问我"现在脚上的鞋怎么办?"我说不再要了随便处理就是。转念又说算了算了还是带回去吧。
 
"旧鞋虽脏,但还是有一双为好,有时候会帮不小的忙哩!"店员浮起让人愉悦的微笑,像是在说脏成这模样的鞋每天见得多了。然后把网球鞋塞进才刚装新鞋的鞋盒,用手提纸袋套了递给我。进了鞋盒,鞋活像小动物的尸骸。我从信封抽出一张一道把没打的万元钞付款,找回几张不很新的千元钞。接着手提旧鞋纸袋,乘小田急电车回家。车上挤满下班的通勤客。我手抓吊环,开始思索此时附在身上的几样新物件:新短裤、新T恤、新鞋。
 
回到家,我一如往常坐在厨房餐桌前喝了罐啤酒,开收音机听音乐。很想和谁说说话,谈论天气也罢,谩骂政府也罢,什么都无所谓。总之我想做的是和谁说说话。遗憾的是想不出可供说话的对象,一个也没有,甚至猫。
 
  
 
第二天早上在洗脸问剃须时,像往日一样对镜捡查验上的痣。没发现痣有什么异常。我坐在裕廊,打量一小片后院--好些天没打量了--无所事事度过一天。惬意的清晨,惬意的午后。初春的风轻轻拂动树叶。
 
我从夹克贴身口袋里掏出装有19张万元钞的信封,放进抽屉。信封在手中仍重得出奇。重量似乎充满了意味。但我无法理解那意味。与什么相似,我蓦然觉得。我所做的,与什么极为相似。我一边盯视抽屉里的信封,一边努力追索那是什么。可是想不起来。
 
我推上抽屉,进厨房泡个红茶,站在洗碗地前喝了。后来总算想起:自己昨天做的,同加纳克里他说的应召女郎做的甚为相似,近乎离奇地相似。虽然实际上没同那女人睡(仅仅裤内**),但除了这点基本是一码事。我需要一笔相当数目的钱,为此将自身肉体抛予他人。我啜着红茶试着就此思考。远处传来狗吠,俄顷传来直升机马达的轰鸣。思路不成条理。我又折回檐廊,在午后阳光包笼下眼看庭院。看腻了,便看自己手心。这个我竟成了娼妇!我看着手心想道。谁能想象我会为了钱出卖肉体呢?会最先用那钱买新鞋呢?!
 
我很想呼吸外面的空气,决定去附近买点东西。我蹬上新的轻便运动鞋走在街上。新鞋似乎使我变成不同以往的新的存在。街头风景和擦肩而过的男女面孔也好像较以前多少有些异样。我在附近自选商场买了青菜、鸡蛋、牛奶、鱼、咖啡豆,拿昨晚买鞋找回的钱付了款。我想对打收款机的圆脸中年妇女坦白交待这钱乃我昨天卖身所得。作为酬金我拿了20万。是20万。过去在法律事务所每天拼死拼活加班,一个月也不过15万多一点。我很想这么说。当然什么也未出口。只是递出钱,接过装有食品的纸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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