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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猫(2)

时间:2010-05-03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爱伦坡 点击:

    我上面细细道来的事实,不能说不惊心动魄,就算良心上不能自圆其说,倒也合情合理
吧。但在我心魂深处,更其根深蒂固的,还是我的幻觉。几个月来,猫的幻影总是挥之不去,
几个月来,我一直沉浸在说是懊悔又不是懊悔的模糊情绪里。害死了它,我竟然后悔起来。
我在经常混迹的下等场所中,到处物色一只和普路托品种一样、外表也多少有些相似的猫,
聊慰寸心。

    一天晚上,我坐在一个声名狼藉的酒寮里,正迷糊着呢,视线突然被一只盛放杜松子酒
或朗姆酒的大酒桶拽了过去。除了那只桶,屋里的家具寥寥无几。一个黑咕隆咚的家伙,正
卧在那只巨桶上养神。我刚才就盯着那桶看了一会儿了,奇怪的是,居然才发现上面坐着那
黑东西。我走过去摸了摸,是只块头跟普路托一样大的黑猫。除了一个地方之外,它简直和
普路托毫无二致:普路托通体乌黑,没一根白毛;酒桶上的猫,整个胸部几乎都被一块白斑
覆盖了。那白斑有些模糊不清。

    有意思的是,我一触摸它,它就迅速站起身,呜呜直叫,还一遍遍蹭我的手。我的关注
使它显得很高兴。正是我苦苦寻找的猫。我当场向店主人表示要买下它。不料店主却对猫一
无所知,说是以前从没见过它,也就没开价。

    我继续爱抚它。要动身回家时,猫流露出跟我走的样子。我任它跟着,一边走一边俯身
拍拍它。猫一到我家,马上乖顺得不得了,片刻工夫就博取了妻的欢心。

    可没过多久,我的心底深处就升起了一股对它的厌恶。真让我始料不及。到底怎么回事?
我迷惑了。它显然是喜欢我的。它的喜欢却惹我嫌恶,令我恼火,慢慢地,变成仇恨。我的
心里充满苦涩。我开始躲避它。羞愧加之对早先暴行的记忆,使我没动手欺侮它。几个星期
过去了,我依然没动它一根寒毛。然而,时间长了,我心里渐渐生出一层说不出的憎恶,一
瞄见它可恨的形象,就躲避瘟疫一样,悄然逃开。

    毫无疑问,这畜生招致我厌恶的原因,就是在我带它回家的第二天早晨,看到它和普路
托一样,眼珠也被剜掉了一个。可我妻子竟然因而更疼爱它了。我上面说了,我妻子极其慈
悲。以前我也这么慈悲。我曾因我的慈悲感受过无比纯正的快乐。

    尽管我对这猫日益嫌憎,它反倒愈加眷恋我了,可以说是寸步不离。这般执著,恐怕您
确实难以理解。只要我一坐下,它就自觉地蹲在椅子下,有时跳到我的膝上,百般示好,实
在让人生厌;我一站起来走路,它就缠在我两腿间,几乎将我绊倒;再不就用又尖又长的爪
子钩住我的衣服,顺势爬上我的胸口。那会子我恨不得一拳把它打死,可却未敢造次,部分
原因是,我总在那个时候回忆起上次犯下的罪行,但更主要的——我还是快点承认吧——我
是怕极了那家伙。

    这层害怕,倒不是生怕冲动起来,管不住自己而犯罪——唉,我也说不清是不是这样。
即使现在身陷死牢,我也简直羞于承认,这猫在我心底激起的惊骇,竟然因脑中幻象的存在
而变本加厉。妻子曾不止一次地要我留心看这只猫身上的白斑,我说过了,这怪物跟我杀掉
的那只猫惟一的不同,就是这块白斑。想必您还记得,这白斑虽大,原本倒是很模糊的,可
随着时光的推移,它明显异于往日,不知不觉间,竟然轮廓分明了。长久以来,我的理性一
直拒绝这一点,我宁愿把它当成幻觉。眼下,我一提这家伙就毛骨悚然。我因此而厌恶它,
惧怕它。要是有胆量,我早送它上西天了。老天!这家伙居然是个极端恐怖的意象——一个
绞刑架!哦!这是多么可悲可怖的刑具!这是正法的刑具,让人饱尝痛楚的刑具,送人命的
刑具啊!

    至此,我已是沦落不堪。一只没有思想的畜生,因我轻侮地杀了它的同类,居然给我—
—一个上帝创造出来的人——带来了这样的灾难。呜呼,我再也不得安宁了。白天,这畜生
纠缠不休,片刻都不放过我;夜晚,我时时从说不出有多骇人的噩梦中惊醒,醒来,它正往
我脸上喷热气。我无力摆脱这一梦魇的具象。这畜生沉甸甸的肉身,一直压在心头。

    我身负这般煎熬,身上那点残余的温良便丧失殆尽了。意识中,全是见不得天日的邪恶
意念。我平素就喜怒无常,而今,脾性越发极端,我开始痛恨所有的人和事。我管束不住自
己,时常突发暗火。我完全没了判断力,一味放任自己。哎呀,妻子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可
她毫无怨言,经常默默忍受我的暴虐。

    穷困所迫,我们只好住在一栋老房子里。一天,为了点家务事,妻子陪我去老房子的地
窖。猫尾随我走下陡峭的阶梯,差点绊我个倒栽葱。我气得发疯,抡起了斧头。盛怒之下,
我忘了自己曾孩子一样惧怕它,因了那惧怕,我至今没对它下手。此刻我却记不得这些了。
我对准这猫一斧砍去。如果斧头像我想的那样落下去,这厮当即就得毙命。谁知,妻子一把
攥住了我的胳膊。她这一拦不当紧,我被激怒了,狂暴得热血冲顶。我挣脱她的手,一斧子
劈在她的脑壳上。她都没来得及呻吟一声,就当场送了命。

    干完这天理难容的杀人勾当,我立刻就苦苦思索藏匿尸首的事了。我知道,无论白天还
是黑夜,要想把尸首搬出去,都有被邻里撞见的危险。种种方案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穿梭。
我一会儿琢磨着剁碎它来个焚尸灭迹,一会儿想着在地窖里挖个洞埋了,再一转念,又思忖
干脆扔到院子的井里去,或者像平日装货一样装进箱子,找个搬运工弄出去。后来我灵机一
动,突然想出一个自认万全的计策:我决定把尸首砌进地窖的墙壁里。据记载,中世纪的僧
侣就是这么把殉道者砌进墙壁的。

    这个地窖派这个用场再合适不过。地窖的墙壁造得不牢,新近又用粗糙的灰泥彻底粉刷
了一遍,因地窖潮湿,灰泥还没干燥。巧的是,墙上有个地方,本是虚设的烟囱或壁炉,经
填补后,也就跟别处毫无二致了。我确信自己很轻易地就能把这儿挖开,塞进尸首,再把墙
原样砌好。保管谁都看不出任何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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