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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十四)(7)

时间:2015-09-0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鹿桥 点击:

  这时午夜已过,山野行路时便不免有种恐怖心理。但是他们一心净想拜火会上的种种情色,倒不似来时慌乱。谈话也比来时热闹些。不过脚底步子却要比先前快得多了。很快的他们已经走完山谷,翻上山岭。
  "记得我们到夏令营来时火车上联的故事罢?"大余说:"大宴的话是很对的;原始风味的情节感动人。连原始风味的音乐也容易引人入胜。"
  "好些曲子一入耳便造成非常深刻的印象。"蔺燕梅说:"这种多半是相传很久的民歌。至于那些深奥的乐章要听的人用心去理解的,是另外一种性质。非听好几遍不能懂。现在真用不着那些大曲子。多有几个好民歌,已经很够陶冶我们的好同胞用的了。"
  "中国一定有不知道多少好民歌失了传。"余孟勤说:"现在弄得音乐这么贫乏。'礼失而求诸野'音乐竟也是这样!"
  "你说!孟勤!"她在会场上说顺了口,不觉又这样称呼了他。为了兴奋她竟不觉:"我念诗词的时候常常想。如果这些美丽的词藻如果连了曲谱一起传到今天,真不知道多好!那么就可以唱了。我们可以听听委婉的'杨柳岸晓风残月,'或是悲壮的'大江东去。'!"
  余孟勤听她说完,便站住了脚,喊了她一声:"燕梅!"
  她忽然想起这半天名份上的夫妇称呼,不好意思起来。一个人向前跑过去了。
  余孟勤也笑了,怕她跑得太快,跌倒。也就把她追上,叫她再慢慢地走。他又接着说:"连爱情也是一样。'礼失而求诸野!'原始的,热烈无顾忌的恋爱也只有初民的部落里才有!"
  这时他走得离她很近。蔺燕梅从他身上嗅到了那种威胁性的男子身上火热的气息。她便心跳起来,气喘起来。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嗅到的一种说不上来的气息。决不是香气,倒也不是难闻的。她就说:"恋爱的心理在什么社会里都是原始的。而求爱的行为还是有修饰的好。求爱时的动物往往有特别夸张的动作,甚至生了特别耀目的毛羽。人类也应该一样,孩气似的在这时期要争胜,要卖弄,要矜持。"
  "你是不得了的!"余孟勤心服口服的说:"女人都有这种见解!今天的世界不知道已经由争胜的男人为了讨好女人而建设到一个多么进步的一个场面了。"
  "那样也就好了。"她说:"也许不知道打成多么稀糟一团了呢!"说得两个人都笑了。
  两个人已经下山到了余孟勤同顾先生看游泳的地方了。余孟勤就想起下午那一个永远忘不了的镜头,及自己后来一篇联想,与顾先生劝自己多结交女朋友的话。现在既然有这么一个花似的姑娘在身边又是这么冰雪聪明的,他的思想便停在那里不能再动了。他的口,舌,词令也就全然停在那上边了。这些词令又都是他这样一个人不能说出口来的。他讷讷地走着,说不出话来。
  蔺燕梅似乎也觉出来了。她感到这一静,比刚才那一声亲切的呼唤与透骨的注视更叫她心跳。她便加紧了脚步。她说:"我心慌得很,也不知道为什么,让我快些下到山底下。到了湖边,那是我们的熟地方了。也许可以好些。"
  他们无言地跑下山去。下到山脚时已经可以听到鹅塘镇上的狗叫了。他们仿佛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回到了家乡。心上没来由地又是欢喜,又是温暖。
  穿进林中的小路,蔺燕梅实在乏了。她说:"我要倚着这小松树休息一下。"
  大余把手杖按在地上,那神气,他也累了。他说:"别倚!燕梅。松树上净是松香!"
  可不是吗!她忙再站直了时,背后已经觉到被松香粘了一下。回身仔细看时,松树干上正亮晶晶地,小珠子似的一粒粒的松香。摸上去竟是温暖的。
  大余顺手在她背上摘下几粒松脂来。她累乏了。也不躲。她说:"真是!一歇都不能歇!算了,回去。"
  "不要歇,燕梅。"大余说:"比方说沙滩上可以歇。可是我担保,一躺下准睡着,那下子,非病不可!"他像看护一个小孩那样和婉地说。
  他们又走向前去。蔺燕梅说:"松树就是这一点不好,不能够倚。"
  "松树是好树。"他说:"用它盖成房子才经久呢!"
  "不说了。"她说:"明天还要用一天精神来作报告呢。"
  "我早想好了。"他说:"就把四人舞那段配上歌词。加上解说。才有意思呢。"
  蔺燕梅听了不说话,两个人默默地走回万安寺。余孟勤也不知道她是什么心理。只在院里两个人轻轻说了一声:"明天见!"便各自摸路回到宿舍去了。
  晓风已经从高空吹下来。蔺燕梅脱下这散民的衣服时觉得上面已经有了露水。她里面原来穿着睡衣的,就上床睡了。伍宝笙似乎被她惊动醒了。她等了一下,发现伍宝笙还是睡着的。她想:"姐姐大概担心害怕地守了我一夜了!"便又下床去在伍宝笙的头发上轻轻地吻了好几下。又回来睡上床。脸上还对了姐姐含着笑呢?人已经乏极入睡了。
  昏昏沉沉地,她也不知道睡了多少时候。醒过来看看表时,已经是上午十点钟都过了。她疑心自己的表停了。忙起身看时,全室的床都已经摺得整整齐齐的。只有伍宝笙还没睡醒。她奇怪起来:"怎么起床号两个人都没听见?"她便在床上把伍宝笙喊醒。
  "你自己醒了?"伍宝笙说:"那么远的路把你累坏了罢?"
  "姐姐。"她说:"睡是睡够了,还是累呢!"
  "累就再睡一会儿,"姐姐说:"别强打精神说话。我陪着你。"
  "怎么起床号我都没听见?"
  "今天说好了不吹起床号的。"
  "哦?"
  "昨天晚上顾先生演讲完之后,就把你们去参加散民拜火会的事说了。大家热烈的问了许多问题。又凭幻想虚构了许多拜火会上的情景,决定你们今天回来了,要临时加一个集会由你们报告。这些事连我也不知道。我昨晚上送你们走了以后。回来就睡了。她们散会回到宿舍来,把我吵醒。我说起担心你们回来已经累坏了。她们七嘴八舌地又讲了许多话,又下去和蔡仲勉他们几个负责的人商量,决定了许多事。今天早上不吹起床号就是一个。我等了你大半夜,早上醒了,她们说我眼睛红了,不叫我起来。又见你脱下的衣服,偷偷地拿了去,这会恐怕已经在楼下展览了。你好好儿地歇歇罢。今天一天有你累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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