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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汉的枪(4)

时间:2013-09-04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幽梦 点击:
  (四)
    王老汉看着屋外的雨,心中泛起一丝不好的感觉,他知道要出事儿,这种感觉很奇特;他想起了当年出现过这种感觉的时候是什么情况,残缺的记忆让他心悸。风雨越来越大,这种感觉并不能减,反而更重,——就如同直接打在了他的心里。王老汉开始心疑着,他猛然想到今天的大徒弟有些不寻常——闷葫芦竟然开口认错了!这是没有过的事儿;给他钱他竟然收下了,王老汉可是记得自己平时给他钱去买一坛酒,他都不要,愣赊着也不拿师傅的钱!
    出事儿了!王老汉心中开始后怕着,慌乱着;赶紧下了炕顶着劈头盖脸的风雨,到土屋外侧墙拐角儿一看,枪呢?王老汉猜出了些许,心中悔恨着;但他仍怀着希望,或说奢望——自己兴许忘了把枪放哪了,兴许是祖传的枪被人偷了才出现的不好的感觉,兴许,兴许是老了……才有的这种感觉,大概是怕死吧!
    王老汉糟糕的身子顶着越来越大的风雨往徒弟家奔去。哪个徒弟?王老汉只有这一个徒弟!寄托他希望的徒弟,只这一个。王老汉没敢进去,站在徒弟家的院门外悄悄的瞅着。屋内只有一个老妇人,在地上忙碌着什么;隐约露出窗台一点儿的铺盖应该是睡着的二毛。隔着雨帘儿,王老汉看了许久,依旧两个人。屋内只有娘儿俩。王老汉忍着心中的猜疑产生的恐慌,又奔向桂花家。只有她们一家五口人:老李夫妇,桂花,二丫头,小个蛋儿。还能去哪呢?王老汉又去了徒弟家,还是那娘儿俩。县城!这两个早已想到却不愿多想的字震傻了王老汉的灵魂。他想去;呵呵,一把老骨头了,没用了;问心枪要失传了!
    王老汉回了屋,他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可能。看着炕上的半坛酒,王老汉浑浊的双眼流了泪。老人总是爱会回忆的,二十年前,到如今,有着太多的记忆;原来早已烙印在了心底。王老汉跨在炕沿边儿轻抚着怀中的半坛酒,听了一夜的风雨,佝偻的身形在黑暗中愈发没了样子。
    清晨,风雨渐渐的停了,只还有那么点蒙蒙的雨雾充斥在这片村落之中,以及远处低矮的山沟之间。到处都是一股清凉的气息,闻之令人心神清明。
    趁着雨停了,村长四处敲着破铜罗吆喝着,把还未点着火做饭、喂猪等琐碎的每日必做的事物的村民们叫到了昨日聚集的大柳树下。一百五十余人,大大小小吵闹着、闲谈着、抱怨着,都聚到了村中央的大柳树下。村长同三个威望高的老头儿站在那半坡处,看着聚齐的村民们,一副愁容。村民们也高兴不起来,都想起了昨日那事儿。
    “榆树村儿的人已经答应交粮了。”村长的话很短。不知算不算得上好消息,或是坏消息。村民们没有说话;村长也在沉默。
    “王大哥见着我家大毛没?”黄大毛的老娘挤过人群悄悄的问王老汉。
    “啊?没,没有。”王老汉有些慌乱,“昨个儿不是回去了吗?”
    “是啊,毛孩子!又说要给你送酒去,”老妇人试探着,“一走就了没影儿!”
    “哦,回去了,”王老汉有些心痛,“还说二十六要成亲的;叫老头子去呢;我还给他五十三块钱呢。”
    两人悄悄地说着。
    “今年收成不错,……”村长说了半句话,看着村民们不再说了。他也很难做。
    村民们还是没什么反应。是啊!好不容易盼到个好年头,整天跟黄土打交道的不都指望着那点儿东西吗?
    “没回去啊!不能出什么事儿吧?老王大哥,我们孤儿寡母的可经不起这折腾!”老妇人竭力的压低着自己的嗓音。
    “可能是去县城了吧!”王老汉干瘪黝黑的脸努出笑容来,“这毛孩子,就是好着急。”
    “大雨天的;这孩子!就不知道叫人省心!”老妇人似乎也信了这种说法。
    “不小了;一辈子就那么一回。”王老汉轻声道。
    “明天他们就又来了。”村长又道。村民们有些骚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没有说话。
    “也许,来不了了。”王老汉在下面低声念叨着。
    “你说什么,王大哥?”老妇人以为王老汉在说黄大毛。
    “老头子我没粮了;明天怎么交啊。”
    “哦,那赶大毛回来叫他给你送点儿去。”
    “谢谢大妹子了啊!”
    “没事儿,客气啥。”老妇人可能是人群中唯一高兴的起来的,“王大哥你站着,我看看桂花去。”王老汉点头未语,至于村长说些什么,压根儿就没听到耳朵里。
    “要是不交,可能……皇上都倒了,……”村长还是半句话,就好像他是不会说话的。村民们低着头端量着。
    “师傅。”
    王老汉一回头;却是二猴子。嗯,穿得精神了,手里牵着一个水灵灵的姑娘的手;就是那副长相不配!
    “回来啦?”王老汉皱了皱眉。
    “嗯。”二猴子也看出了师傅不待见他,话少。
    “见着三儿没?”
    “没有。”半响,又道:“师傅,二十六我成亲。”
    “哦,有出息了。”
    “大师兄呢?”
    “死了!”王老汉一怔,低声怒道。二猴子只以为王老汉不待见自己,故意当着媳妇儿的面给自己难堪;对媳妇儿讪讪一笑,拉着,耸肩咧嘴的走了。他是打心眼儿里看不起这位师傅的,不过是念及他教的那些东西在江湖上还真的挺使得开,便套近乎想再多学些。
    “大家愿意交的,就回家收拾收拾;不愿意交的,就来跟我说一声;我家粮食多点,多少能多添点儿,凑个数。”看了半天下面的村民们,村长没办法的说道;说完背着手,提溜着破铜罗与另外三老头儿各回家去了。众村民们也都散了,各忙回家做那还没做完的营生去了。
    “五儿,”王老汉叫住前面一个十八九岁长得黑黑的少年,“你见着三儿吗?”
    “没,师傅;咋啦?”刘黑山回话。
    “没事去哇;见着就跟他说一声我找他了。”
    刘黑山应声离去。王老汉又背着双手回家去了。
    炕上的半坛酒还在那里静静地立着,王老汉慢慢坐在炕头上,又抱在了怀里;老头沉默着,低着头。
    响午的雨雾早已散去,歇下的烟囱又升起袅袅炊烟,各家传出的饭菜味儿在雨后刚暖的空气中纠缠的交织在了一起。王老汉从橱柜子里寻出点儿干粮,简单的垫吧了两口;还未咽几口下去,便听屋外三徒弟哭天嚎地的声音传来,王老汉的灵魂似被雷霆震了一下,傻了,心中的慌跳使得他有种要死去的感觉。手中的干粮掉到了地上,王老汉没有去管,慌忙的夺门出了院中;远处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子背着一个乞丐似的人往这边走来,手中还拖拉着一杆长枪;隔老远,王老汉就闻到了那股明显在逐渐干了的血腥味儿,其中夹杂着一丝丝难以闻到的焦肉味儿,以及火药味儿。王老汉低着头,缓慢转身进了屋,靠在了门背上。
    “师傅!”三徒弟黄明哭丧着叫道。
    “什么事儿?”王老汉抬头阻止了浑浊眼中要流出的泪水,可他的声音在轻颤。
    “大师兄被土矮子打死啦!”
    “他的命。”
    “师傅——,你出来看一眼吧!”
    “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黄明不知师傅的意思,依旧哭泣着。
    “埋了吧。”王老汉听着三徒弟的抽泣声,说。
    黄明扔下手中拖拉回来的长枪,背着大师兄嚎啕着走了。原来黄明的家就在村南面儿住着;昨天黄昏的大雨时,正巧在家看见了黄大毛扛着件东西,打南面儿走了。当时就猜到了可能,又不敢去告诉师傅,更不敢跟着去;只是念着大师兄素日待他不错,暗自纠结着一晚上没睡着。心中不住猜疑着,后半夜恍恍惚惚的从噼里啪啦的风雨声中似听到了枪火的声音,便更是睡不着了;悄悄摸起床,顶着风雨深一脚浅一脚的奔南面儿寻去。本来走的就迟,后半夜的风雨更急得像要一下子了事儿似的,再加上胆儿小,这黄明一路犹犹豫豫、疑神疑鬼的跑着;就那么跑一下滑一下跌一下的跑着。
    恐惧使他麻木,模糊了此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跑了多长时间,跌倒多少次,他不记得了。他只知道后面有个东西一直在跟着自己,一回头就又没了,再走时,又来了。他不敢停,他怕后面跟着的东西忽然扑上来,——吸他的血!
    脚下踩着一个东西,发出叮叮的铁器的声音。黄明没太在意;但忽然又觉得不对劲,脚下踩着的铁器反馈回来的感觉不对——一个棱儿般的东西?黄明有些疑惑,弯腰刚摸到还未看清就吓得撒了手——师傅的枪!师傅最恨别人动的祖宗一般的东西!本来因为恐惧而慌神的黄明,心头又泛起阵阵寒气,毛骨悚然的清醒——大师兄昨个儿拿着的是师傅的枪!他出事了!这种感觉完全压制了之前的恐惧,他忘了之前害怕的东西。——不过,他依旧害怕恐惧着;也在期望着,所有一切都不是真的……
    黄明后怕的捡起地上的枪,心中很怕:若是师傅看到自己拿着他的祖宗一般的存在,会不会跳起来甩自己两巴掌?只是顾不得多想,又忙摸索着找大师兄去了。费了多少心思,才在沟壑的下游找到了被枯树杈挂住的大师兄的死尸!惨白的如同忘了哪夜在天上见到过的寒月,皮肤泡的发了肿,残破的黑衣下显露出的是一个个黑、红、白或相间的窟窿,旁边还挂着丝丝肉丝儿;满身的窟窿眼儿,脸上也有。
    黄明被吓呆了半响才嚎啕大哭起来。背着师兄的死尸拖着长枪,哭了一路;他的泪似乎比老天的还要多。
    这种心灵上的打击,让他忘了什么忌讳与恐惧;唯一有的担心,就是大师兄的老娘跟二毛该怎么活啊!师傅要痛心成什么样?至于背上的死人有多恐怖,他只记得大师兄对他的好……
    那一路多难走,回来的黄明已成了一个泥人儿;大毛,还总算是“干净”的。
    村民们被这恸天地的嚎哭给惊吓了出来,纷纷跟着聚向了王老汉的院门处;当时就有人骂了起来。黄明爹娘骂他放下,怕不吉利的事儿跟到了自家里来;村民们骂着哪个丧尽天良的做出这等事!桂花见了,当时就昏了过去。黄大毛的娘来了!村长见了赶忙拦着,说什么没事儿之类的话骗着老妇人;老妇人好似猜到了什么,慌了神的挤开好心过来拦着的乡亲们。看了;也不知昏过去几次。叫醒了就哭,哭着哭着又昏了过去。王老汉任院外闹翻了天,也不开门出去看看;黄大毛老娘的嚎哭每重来一次,他的心就会痛上一分。老头坐在地上,靠着炕沿儿底的墙,怀里摩挲那半坛酒。呼吸就像婴儿的睡眠,极不稳定。
    黄昏时,折腾了半日的村民们终于把黄大毛的老娘扶到了就近的人家。老妇人恢复些许,刚缓过神来,便又跑到王老汉家门口指着大骂。什么“不要脸啊,死不了的老头啊”!吼破了嗓子的叫骂着——直至又骂的昏了过去。二毛有些奇怪,或许是年岁小的缘故——只呆呆的流着泪看着那些爷爷奶奶们、叔叔婶婶们拉扯劝阻着哭的死去活来的老娘;自己也不嚎啕大哭的死去活来之状,也不跟着一起拉扯劝哄再次失去了生活支柱的老娘,——无声的流着泪。心中念叨着哥哥的好。
    王老汉还是不出来看一眼。他糟糕的身子蜷缩在了地上,好像这夏日的黄昏有多冷。怀中抱着的,还是那半坛酒。
    村长早已带着人叫走了还在抽泣的黄明,了解事情去了。几人听了黄明的描述及猜想后,大惊的惶恐起来。村长下了死命令,不准将此事说出去;自己回家换了身衣服,戴顶破草帽往县城方向打探具体消息去了。素来有些窝囊的黄明又被爹娘叫回去狠狠打骂了一顿。——这也是王老汉骂三徒弟不争气的原因。
    五徒弟刘黑山只是脸色有点儿沉郁,也不曾流下点儿泪;瞅了两眼大师兄的尸体,便不敢再看了。刘黑山心比面黑,跟几个师兄干起架来,什么东西都敢往头上招呼;本来他爹娘听说二猴子在外面挣大钱了,跟二猴子爹娘说叨了说叨,二猴子爹娘替二猴子答应了;前半年二猴子回来,挣了钱见了世面就有些看不起村里人,刘黑山跟着娘来二猴子的家,一见二猴子那股傲劲儿,刘黑山心里就不舒服,没说两句半话——讲不到一块儿就打了起来,这事儿也就办不成了。刘黑山脾气硬,被师傅打骂时,知道打不过师傅,瞪着眼愣瞅着师傅,一副不屈服的样子。王老汉也就在心里低看了——继承不了自己功夫!
    四徒弟更伤王老汉的心。平时不好好学艺,有个坏毛病——偷东西。练了几分本事,就敢挨家挨户的去偷;黄家村偷不了了就去邻村儿,经常被人逮着,找到了王老汉这里。王老汉打骂几回并不管用,在一次邻村的人掐着四徒弟脖子找到了王老汉时,王老汉一气之下打断了四徒弟的双腿;自今王老汉跟四徒弟一家闹了个不说话,见不得面儿!
    二猴子带着媳妇儿闻声来看了一趟,又唾骂的带着吓白了脸的媳妇儿跑回了家。
    王老汉不出来,村民们背后嚼舌根子的更多了,聚在一起,你一句他一句的说着。什么屎盆子都敢往王老汉的头上扣。除了一些老头说上两句自家人无奈离去,没有人替王老汉说好话。他的徒弟们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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