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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的弹子球(23)

时间:2013-06-0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村上春树 点击:

   开关在此门旁边。拉杆式大开关。一推,地底涌起般的低吼顿时传遍四周。令人脊梁骨发冷的声响。随即,数万只鸟一齐展翅般的“啪嗒啪嗒”声响起。回头看去,但见78台弹子球机吸足电流,发着弹击声向记分屏弹出数干个“0”,弹击声止息后,剩下的唯有类似蜂群嗡嗡声的沉闷的电流声。仓库充满78台弹子球机短暂的生机。每台机的球区都闪烁着形形色色的原色光芒,板面描绘出各自淋漓畅快的梦境。
   我走下楼梯,阅兵一般从78台弹子球机中间缓缓移步。有几台仅在照片上见过,有几台在娱乐厅见过,令人发怀旧幽情。也有的早已消隐在时间长河中,不为任何人所记忆。威廉思的“友谊”,板面上的宇航员名字是谁的?格列?……六十年代韧。巴里的“大沙皇”、蓝天、埃菲尔铁塔、快乐的美国游客……戈德利普的“国王与皇后”,有八条螺旋上升球道的名机。仁丹胡刮得潇洒有致而神情淡漠的西部赌徒,袜带里藏的黑桃王牌……
  盖世英雄、怪兽、校园女郎、足球、火箭、女人……全部是光线幽暗的娱乐厅中千篇一律的褪色朽梦。各种各样的英雄和女郎从板面上朗我微笑致意。金发女郎、金银发各半女郎、浅黑发女郎、红发女郎、黑发墨西哥女郎、马昆辫女郎、长发及腰的夏威夷女郎、安·玛格莉特、奥留丽·苏本、玛利莲·梦露……没有一个不洋洋得意地挺起勾人魂魄的**——有的从衣扣解到腰间的薄质短衫里,有的从上下相连的游泳衣下,有的从尖尖突起的*罩底端……她们永远保持**的形状,而色调却已退去。指示灯像追随心脏跳动似的一闪一灭。78台弹子球机,一座往日旧梦——旧得无从记起---的墓场。我在她们身旁缓缓穿行。
  3蹼“宇宙飞船”在队列的大后方等我。她夹在浓妆艳抹的同伴中间,显得甚是文静,好像坐在森林深处的石板上等我临近。我站在她面前,细看那梦绕魂萦的扳面。留蓝色的宇宙,如深蓝墨水泼洒的一般。上面是点点银星、土星、火星、金星……,最前面漂浮着纯白色“宇宙飞船”。船舱闪出灯光,灯光下大约正是一家团圆的美好时刻。另有几道流星划破黑暗。
   球区也一如往日。相同的黛蓝色。球靶雪白,如微笑闪露的牙齿。呈星形叠积的10个柠檬黄色奖分灯一上一下缓缓移动。两个重开球是土星和火星,远档是金星……一切安然静谧。
   你好,我说。……不,也许我没说。总之我把手放在她球区的玻璃罩上。玻璃冷冰冰的,我的手温留下白蒙蒙的十支指印。她终于睡醒似的朝我微笑。令人想起往日时光的微笑。我也微笑。
   好像许久没见了,她说。
   我做沉思状屈指计算,3年了!转瞬之间。
   我们双双点头,沉默有顷。若在咖啡馆里,该是吸一口咖啡,或用手指摆弄花边窗帘的时候。
   常想你来着,我说。心情于是一落千丈。
   睡不着觉的夜晚?
   是的,睡不着觉的夜晚,我重复道。她始终面带微笑。
   不冷?她问。
   冷啊,冷得要命。
   最好别呆太久,对你肯定过于冷了。
   好像,我说。随即用微微发抖的手掏出香烟,点上火,深吸一口。
   弹子球不打了?她问。
   不打了,我回答。
   为什么?
  165000是我最佳战绩,记得?
   记得,也是我的最佳战绩嘛。
   不想玷污它,我说。
   她默然。准有10个奖分灯慢侵上下,闪烁不止。我望着脚下吸烟。
   为什么来这儿?
   你呼唤的嘛。
   呼唤?她现出一丝困惑,旋即害羞似的莞尔一笑。是啊,或许是的,或许呼唤你来着。
   找得我好苦。
   谢谢,她说,讲点什么。
   很多东西面目全非了,我说,你原先住的娱乐厅后来成了24小时营业的炸面圈专卖店,咖啡难喝得要死。
   就那么难喝?
   过去迪斯尼动物电影上要死的斑马喝的正是那种颜色的泥水。
   她吃吃笑。笑脸真是灿烂。倒是座讨厌的城市啊,她神情认真地说,一切粗糙不堪,脏乱不堪……
  就那么个时代啊。
   她连连点头。你现在干什么?
   翻译。
   小说?
   哪里,我说,全是泡沫,白天的泡沫夜晚的泡沫。把一条脏水沟的水移到另一条里罢了。
   没意思?
   怎么说呢,没考虑过。
   女孩呢?
   也许你不信:眼下跟双胞胎过日子。做的咖啡是非常够味。
   她妩媚地一笑,眼睛朝上看了一会儿。有点不可思议阿,好像什么都没实际发生过。
   不,实际发生了。只是又消失了。
   不好受?
   哪里,我摇头,来自“无”的东西又各归原位,如此而已。
   我们再度陷入沉默。我们的共同拥有的仅仅是很早很早以前死去的时间的残片。但至今仍有些许温馨的回忆如远古的光照在我心中往来彷徨。往下,死将俘获我并将我重新投入“无”的熔炉中,而我将同古老的光照一起穿过被其投入之前的短暂时刻。
   你该走了,她说。
   的确,寒气已升到难以忍耐的程度。我打个寒战,踩熄烟头。
   谢谢你来见我,她说,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多保重。
   谢谢,我说,再见!
   我走过弹子球机队列,走上楼梯,拉下拉杆开关。弹子球机电源如漏气一般倏忽消失,完全彻底的沉寂与睡眠压向四周。我再次穿过库房,走上楼梯,按下电灯开关,随手关门——在这一系列时间里,我没有回头,一次也没回。
   拦出租车赶回宿舍已经快半夜了。双胞胎正在床上做一本周刊上的拼字游戏。我脸色铁青,浑身一股冻鸡味儿。我把身上衣服一古脑塞进洗衣机,转身泡进放满热水的浴缸里。为恢复正常意识,我泡了30分钟,然而沁人骨髓的寒气还是没有驱掉。
   双胞胎从壁柜里拉出煤气取暖炉,打着火。过了十五六分钟,寒战止住了。我嘘了口气,热一罐洋葱罐头杨喝了。
  “不要紧了。”我说。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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