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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15)

时间:2021-03-0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张洁 点击:

着坐飞机的危险何必呢。只要你听姥姥的话,别回来,姥姥在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我尽量甩开这些忧虑,寄希望于我的直觉。不知道为什么,我相信妈的手术一
定成功。
  手术确实成功了,可妈还是带着没和唐棣见上最后一面的遗憾去了。
  我对妈确实太残忍了。
  我何曾孝顺过她?!
  唐棣倒是常来电话询问妈的情况。
  唐棣才是妈的一剂灵丹妙药, 就像她在一九九0年十月一号给唐棣的信里说的
那样,“听了你的电话后,像吃了灵丹妙药,心里多么愉快。多大的安慰呀……书
包,我是多么爱你,有了你姥姥才活得有劲,否则还有什么意思……”
  我这时变得非常唯精神力论。几乎每天都对妈说唐棣有来电话,殷勤地、真真
假假地报道着有关唐棣的消息,为的是让她知道我们对她的眷恋,她也就会更加眷
恋这个世界,这不都能增加她和死亡斗争的勇气?
  每每我向她转述唐棣的电话时,她脸上的皱纹就舒展开来,那不仅是深感安慰
的表现,还包含着别人无法攀比的满足——她不再像从前一个人拉扯我苦斗那样哭
天不灵、叫地不应。在她生病的晚年,两个那么有出息的女儿在为她牵肠挂肚。
  这两年她常说:“我这个小老太太,怎么生了两个这样的女儿?”
  言语里满是苦尽甘来的况味。还有对自己居然创造了这样两个人的自得。
  她所谓的“这样”的女儿,就是她常对胡容说的“她们都很争气,我再受多少
苦也是值得的”女儿。
  当然也有一些迷惑。自己那样一个忍气吞声的人,怎么生了两个这样不肯忍气
吞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人?
  她把唐棣也算做她的女儿了,她是完全有权力这样说的。

  我告诉她,唐棣找到了新的工作,这家公司在中国开有工厂,她可以借工作之
便经常回来看看。
  妈满意地说:“这正是我们所希望的,一切都按照我们的愿望实现了。”
  “唐棣说她年底回来,您手术完了再把身体调养好,等她回来,她要带您吃遍
北京的好馆子。”
  她去世后小阿姨对我说,我对妈说的这些话,妈都如数家珍地对她重复过。
  我又尽量找些讨妈喜欢的话题。
  “妈,瞧您生病也会拣时候。秋天正好做手术,天也凉了,不容易感染,躺在
病床上也比较舒服;我才五十四岁而不是六十四岁,完全有能力来支撑这场手术;
我手头上的稿子也全清了,无牵无扯,正好全力以赴;赶巧宋凡同志能帮上这个忙,
不然谁知道要等多久才能住进医院;您每次病好出院都能住进一个新家……”
  或是谈妈的宠物:“您的猫可真行,那天它吃食的时候脑袋一甩一甩的,我想,
它在干什么呢?仔细一瞧,它在吐馒头丁呢。原来它把馒头上的鱼和肝嘬完后就把
馒头吐了。”这时,妈脸上就会漾出些许的笑意。
  或是谈我们未来的日子,“咱们新家的地理位置相当好,离前门、西单都很近。
比西坝河热闹多了……”
  “楼下有街心花园吗?”妈很关心这个,因为她每天得到街心花园去散步。
  “有个小花园。不过我还给您个任务,每天让小阿姨陪您到前门法国面包房去
给我买个小面包,不多买,就买一个。这样您就每天都得去一趟。既锻炼了身体,
也等于上街看看热闹。咱们家到那个面包房还不到一站地,按您过去的运动量,走
一趟没问题。”我得说是给我买面包,我要说给她买,她就没有那个积极性了。
  “过马路也不用愁,刚好楼下就是地铁的通道,反正有小阿姨扶着您,上下地
铁通道没问题。”
  “新房子的楼梯陡吗?”
  “不陡,上下很便当,楼梯还挺宽的。还有电梯,您愿意坐电梯或是愿意走,
都行。”
  九月十九号,星期四,我最后签字同意手术。
  手术订在九月二十四号。我默念着这几个字的谐音,心里净往好处找补地想:
这就是说,妈至少会活到九十二岁才去世。
  手术方案有过反复。
  原定的手术方案是经蝶。如果采取这个方案,手术时妈的颈椎就要后仰九十度。
这对老年人很危险也很痛苦,所以需要全麻,而全麻又容易造成老年人的死亡。这
是一。妈的瘤子又大部分长在蝶上,如果经蝶并不能将瘤子完全取出。这是二。
  最后还是决定开颅。
  甲戈大夫和王集生大夫都是多次做过这种手术的主治大夫了,但是他们一再对
我和妈说,“为了老人的安全和让老人放心,手术由罗主任亲自主刀,我们在旁边
做他的助手。”
  我很明白。也很感激他们的这份心意。但凡有些真才实学的人,谁愿意甘败下
风?
  甲大夫向我说明了手术方案。半麻醉,加针刺麻醉。加镇静催眠。由于老人对
痛疼的反应不很敏锐,这个麻醉方案通过手术估计没有问题,而且比全身麻醉安全
多了。甲大夫还建议,术后不必住到监护室去,那里虽有机器监护,但是一台机器
看六个病人,万一护士不够经心,还不如就在病房给妈单独请一个特护。妈住的又
是单人病房,很安静。只要妈那边一进手术室,病房马上就进行消毒。这样护理起
来可能比监护室还好,手术当晚由甲大夫值班,发生什么问题自有他在。
  我觉得他考虑得很周到,便决定按他的意见办。
  决定手术后的这段时间里,妈还不断给我打气:“我的皮子可合了,肉皮上刺
个口子,不一会就长上了。”
  我接受了妈的鼓励,因为我怯弱的心正需要这种支撑。
  妈的皮子确实很合,可是我们都想得太简单了,在脑子上动刀子和在肉皮上刺
口子怎么能同日而语。

  九月二十二号星期日是中秋节。我和妈两个人难得地在一起过了这个节。要不
是妈生病住院,我还不能这么明正言顺地同妈在一起,过上这么一个实在是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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