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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幸福二队当知青

时间:2023-06-0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叶梅 点击:
2015中国年度散文(全文在线阅读) > 我在幸福二队当知青

    叶梅

    一

    虚岁十六那年,我去当了知青。

    初中实际上只读了一年,然后就开始“***”,一直在停课闹革命的状态中。那时我家里的情形很糟,父母被批斗审查,满街令人心惊胆战的大字报和冰冷的目光。我躲在母亲狭窄的小屋里,像一只受惊的小老鼠,苦闷和忧郁占据了16岁的花季。

    这时遇到女同学力勤。她几乎和我同命运,她爸爸也被打作“走资派”,被弄到长江边上的小县城巴东当搬运工,妈妈出身地主,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遇见她时,她正张着两只茫然的大眼睛在巴东街上徘徊,我们俩在江边的码头不期而遇,那段时间刚好我到巴东的嘎嘎(姥姥)家,没想到碰到恩施的同学。当下两人站在街头就滔滔不绝地聊起来,我们在同一所初中上学,不同班,虽然认识,但在学校却没怎么说过话,此时倒像是多年的好友。一番交谈之后,我们迫不及待地做出了一个决定,结伴插队去!

    16岁的女孩因自己的果敢和即将面临的人生而大受鼓舞,心情振奋,想到马上就会摆脱身边窒息的空气,不禁如释重负。三天之内雷厉风行,自己办妥了报名登记、下户口等一切手续,我妈给我20块钱,到街上花15元买了一口木箱,收拾进一些衣物,又捆了一床被褥,于1969年腊月廿五,带着行李挤上了开往山里的班车。

    要去插队的地方叫湖北省恩施县鸦鹊区(多年之后改名为崔坝),距我家当时居住的恩施城三百多里,不是每天都有班车来往,辗转两天之后才到了区公所报到。那里有一位人称“大脑壳”的干部负责接待知青,大脑壳看上去有点凶,但言语却温和,在决定往哪个生产队派的时候,他歪着脑壳征求我们的意见。要说我们人地生疏,哪分得清东南西北?但突然脑子里一闪,我跟力勤说,我们把行李放在区里,先到附近转转再说好不好?

    大脑壳说可以。我和力勤就走出区公所,漫无目的地沿着公路往东走去。正是冬季,即便是南方的山上,树叶也早都枯黄了,有气无力地掉落着,脚下的公路是沙石路,走着走着,小石子就钻到了鞋里,不一会儿就得站住脚,脱掉鞋磕打几下,把里面的石子儿倒出来。

    鸦鹊是离县城最远的区乡,我们读书的恩施二中插队可以从三个区选择,另外两个是屯堡和鲁竹,离城只有几十里,大多数同学都选择了那两处,可我和力勤的父亲是走资派,自觉低人一等,只想离人们远远的,最好是没人认识的地方,也不管人们流传“走到鸦鹊水,见他妈的鬼,吃口苞谷饭,没有漱口水”,又缺水又穷。

    沿公路走了好一阵,一条路灰不溜秋地往前延伸,似乎是无穷无尽,再走只怕回来天就黑了。力勤说,我们回去吧。我不甘心,说再往前走走。上了一个小坡,又往下走了半里地,突然看见路旁不远处有一口深潭,我的心一下子欢跃起来,就是这里,就是这里!我们一口气跑回区公所,对大脑壳说,我们就去那边有一口潭的生产队,大脑壳想想说,哦!你们说的是水龙潭吧?他提起笔往我们的派遣证上填了一行字,然后说,去吧,我让公社来人接你们!

    那行字写的是将要去往的:鸦鹊区幺牌公社幸福二队。

    公社把我们送到大队,大队送到了幸福二队的崔队长家里,崔队长一家三口,儿子华娃子跟我们的年龄差不多,大门外一下子围上来二队的男女老少,兴奋地指点着我和力勤,人进人出的像过年一样。过去很少有城里人光顾,蓦然间来了两个脸跟灰面一样白(当地人就是这样形容的)的女学生,幸福二队的人又惊讶又欢喜,几乎天天都有人上门,手里拎几个鸡蛋,或是一把腌菜,华娃子更是将一班年轻人召了来,有大胆的女孩儿就上前来拉了手儿问这问那,你们是打城里来的吗?城里都有些啥?看电影还要到屋里去看吗?

    突然间,感觉到很受抬举,一种暖烘烘的感觉从头到脚,心里温暖而踏实。更何况,我们将自己养活自己,对于从未离开过父母的少年来说,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啊。一种发烫的力量在胸中膨胀,我们在月光如水的山野里唱歌,对着苍茫而黝黑的群山一串串傻笑,那种滋味兴奋而又放松。很多知青把插队当作受苦受难,但对我和力勤来说,从极为压抑的环境里来到幸福二队,却是获得了一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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