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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幸福二队当知青(5)

时间:2023-06-0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叶梅 点击:


    突然有一天下午,区里带话让我们去,说有事情要找我们。我们很意外,不知何事。到了区里,跟我们谈话的还是大脑壳,他先是说,大家都说你们俩干得不错哇。

    接下来让人喜出望外的是,大脑壳说,供销社准备招工,区里决定让你们俩报名。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两张表,郑重其事地给我和力勤一人一张,我们傻乎乎地接过来,真是喜欢得不敢相信。想当初在城里下户口时,我们都曾悲壮地想,这就是一辈子当农民了!哪还敢做梦成为一个拿工资的“工作同志”呢?!

    暮色黄昏,我和力勤手里捏着招工表,沿着沙石子路往家走,幸福的感觉浓浓的,就跟那渐渐来临的夜色包围着我们。我们一路说个没完,猜想今后到了供销社是让我们卖糖呢,还是像经常去到的打酱油那儿卖酱油呢?私下里,我想还是卖布比较好,要说布票实在太紧张了,如果卖布是不是会有些布头内部处理?这样做件小内衣什么的方便多了。

    但紧接着没几天,县里要办《沙家浜》学习班,每区去一个人,鸦鹊区选了我去,说是只有一个月时间,去了回来再接着说供销社的事。于是我就去了县里,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群里,每天咿咿呀呀学唱“智斗”,然后是“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练功,走台步,背着新四军的枪,随着锣鼓点子跑龙套。

    力勤一人留在了幸福二队,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就独自在小屋里。虽然幸福二队的年轻人常常来梁子上聚,但热闹总得散去,我们住的小屋离最近的人家也隔着一道山弯,于是她每晚睡觉前都先在门上顶一张吃饭的桌子,再放上两把椅子,这样来压住一个少女的恐惧。后来被梁菊儿她们知道了,晚上赶来给她做伴,这样才好了。

    我在县里待了一个月,跟着一帮人学演《沙家浜》,稀里糊涂的,也不知怎么学,其实是让我们去跑龙套,让我扮一个抱孩子的少妇,上台来就摔了一跤,心里很不愿意,那时候恋爱都还没正式开始,就去扮一个抱孩子的,心里好别扭,老想着回幸福二队去。但学习班结束之后,《沙家浜》还得继续演,各区抽来的大都回去了,但留下几个,我是其中之一,想走还走不了。后来又说要将我就地招工,去学乐器,虽然我内心不情愿,但被几层人管着,动也没法动,就那样人在曹营心在汉地留在那儿了。这事改变了我的命运,这是一开始怎么也没想到的。

    可力勤一直守在幸福二队,在我去县城半年后,有工厂来到幸福二队招工,区里推荐了力勤,可她却不肯去。招工的人十分纳闷,专门找到她动员,她只是死活不肯,人家不解,问知青都招工了,你为什么不愿走啊?力勤半天才说:我要等叶梅,我们说好了一起走的。

    这话很多年以后我才得知。我被正式留在了文工团,而力勤直到同时下乡的人都走光了,乡下的知青几乎只剩下她一个,她才进了一家印刷厂。她从未对我说过她是怎样孤独地守在乡下,守着我们的友谊,守着我们说过的那句“我们一起走”,她吃过的苦在我面前只字未提。我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碰见了当年去幸福二队招工的人,他说,咳,彭力勤那个人啦,对你真是够朋友的。从他那里,我才听说了力勤说的这些话。

    我好久无语。后来我问力勤,她只是笑笑,我只能从心里说,力勤,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我与力勤的友情一直在延续,力勤上班的那家印刷厂离我所在的文工团很近,我们下了班就在一处吃饭、聊天,又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我后来调到武汉工作,她从几百公里外的恩施赶到武汉出差,总要到我家住上一两天,进门来就干活,做饭洗刷跟自己家一样,她的脾性跟在幸福二队的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常常舍了自己去为朋友,为他人,还一声不吭。

    时光飞逝,鸦鹊崔坝那地方,八十年代有了通往武汉的318国道经过,新世纪之后又有了高速公路和宜万铁路经过,过去的闭塞偏僻变为分外的热闹繁华。幸福二队因为离区镇近,也渐渐似乎缩得不见了,多少次乘车从那条曾经的沙石子路——后来的国道上走过,我都竭力想好好看一看幸福二队的模样,但一切都变得认不出来了,只是远远地,看见那座梁子还立在那里。让人分外地想念曾经的那一片静谧朴素的土地,在脑子里,就如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清澈的水龙潭,弯曲的田间小道,包着头帕的二哥,还有那些幸福二队的乡亲们。

    1979年,我的第一篇小说《香池》发表在《长江文艺》,小说里的故事便是以幸福二队的一个女子为原型。知青生活为我开启了生命的另一扇大门,通往乡村和民间,通往那些最为朴素真切的自然和人性,让我懂得了生活,懂得了珍惜。我一直深深地感激幸福二队所有的乡亲,感激养育过我们的那片土地,让我从16岁那年真正走向了社会。

    刊于《时代文学·上半月》201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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