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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风景(第二十三章)(2)

时间:2023-03-2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王蒙 点击:

鸟儿,这是他的生活中一个起着神秘的作用的因子。
库图库扎尔的父亲是村镇上的白铁匠,名叫坎加洪。顾名思义,坎加洪应该是他的父亲——库图库扎尔的爷爷的最小的儿子。坎其,是最小一个的意思。但是有一个说法,说坎加(其阿)洪不是爷爷的亲生儿子,而是爷爷与奶奶从诺海果尔特捡回来的一个男孩。从坎加洪的长相上,人们很容易怀疑他是俄商的私生子。坎加洪的外貌是不错的,在他继承了父亲的白铁业以后,出乎意料,他拒绝了许多好心给他说媒的人,娶了一个丑陋的秃子、富农的女儿为妻,先后生下了阿西穆与库图库扎尔。据说,坎加洪娶妻不但没有花一分钱,而且赚得了可观的嫁妆。结婚以后,坎加洪不再用木榔头从早到晚地敲打镔铁皮了,他扩大了他的作坊并且雇了两个伙计……但是,好景不长,一次火灾重新使他一贫如洗。终于,他至死没有离开修造水桶、洗衣盆、火炉和烟囱的祖传行业。
坎加洪性格的两个方面,分别被他的两个儿子继承下来:在库图库扎尔身上是善于交际、取巧骗人、贪婪,在阿西穆身上是劳碌终日、一毛不拔、多疑善怕。据坎加洪的妻子、库图库扎尔与阿西穆的妈妈,那个没有头发的女人说,库图库扎尔一生下就显得比他的哥哥聪明,连哭的声音也更响亮和富于变化。他比阿西穆受到远远多得多的父亲的疼爱,即使他做了什么错事,打碎了爸爸心爱的小茶碗或者弄脏了妈妈新挑补的花边窗帘,责罚却仍然落在哥哥的头上,说是哥哥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要不就是哥哥挑动了他去做有危险的事情。在他八岁那年,他就在父亲的小作坊里跑来跑去,递递工具,扫扫边角料,成了坎加洪疼爱的一个小助手了。
一天,坎加洪外出了。外出以前交代给库图库扎尔,如果俄罗斯人马尔科夫来了,就把那焊好了漏洞的两只水桶交给他,手工费他已经付过了。过了一会儿,蓄着黑胡子的马尔科夫果然来取水桶了。他的肩上停着一只羽毛翠绿,**上有一撮明亮的白绒毛的小鸟。这个鸟非常怪,既没有用链子拴住,也没有绑住翅膀,却乖乖地停在马尔科夫的肩上。库图库扎尔只顾看鸟了,张着嘴发呆。马尔科夫催了几次,库图库扎尔也没有把桶拿给他。
俄罗斯人看出了孩子的兴趣,他自己拿过了水桶,倒放在地上,坐在桶底上。他伸出了左手,轻轻吹了一个口哨,小鸟飞到了他摊开的手掌上,吱吱地叫着,跳着。马尔科夫问:“好不好?”
孩子没有回答。俄罗斯人一笑,又问:
“把这只鸟给你玩,你要不要?”
“要!要!” 库图库扎尔连忙回答。
“一张油布贴当年新疆使用过的一种印在油布上的钱币。!”俄罗斯人脸上的笑容遁去了。
库图库扎尔的脸上显出了懊丧的表情。
“这个是我费了老大工夫训练的。把手伸出来!”
孩子伸出了自己的小手。马尔科夫把鸟放在了小手上。鸟爪子轻轻地搔着孩子的手心。然后,马尔科夫把手一挥,鸟飞回到自己的肩膀上。
俄罗斯人回转身走出了小小的白铁作坊。后来,每当库图库扎尔回忆起来,只能认为是胡大的安排,命运的圈套了。在极端羡慕和想办法获为己有的冲动中,库图库扎尔一眼望见了父亲的棉衣,怀着一种绝望中挣扎一下的心理,他扑向了父亲的衣服……天啊,恰好有一张油布贴。
库图库扎尔追了出去。马尔科夫接过了钱。小鸟被暂时拴在一根木棍上了。
俄罗斯人走了。孩子的心怦怦地跳着。他觉得每一块铁皮都在叮叮当当地作响,都在嘿嘿呵呵地嘲笑,密兮密兮犹言“嘀嘀咕咕”。地传话。他几乎要昏倒在地上。
“哪儿来的鸟?”父亲回来以后问道。
“俄罗斯人给我的。” 库图库扎尔回答。
父亲拿起了棉衣。库图库扎尔闭上了眼睛,他已经准备好了挨父亲的木榔头。他知道,一旦发现丢了钱,父亲会把他敲成薄薄的一片的。
偏偏精细的父亲没有检查棉衣口袋,等到一天以后父亲发现了钱的短缺以后,他在父亲嚷叫的时候悄悄地没出一声,他没有受到怀疑。
第一次冒险毫无障碍地成功了。
鸟没有活下来。鸟带来的新经验却深深扎下了根。从此,库图库扎尔学会了对父亲玩弄手腕。他大胆地把收到手的顾客的钱中饱,他编假话向父亲要钱,有时干脆偷家里和作坊里的东西。对于他那么大的孩子,钱其实并没有多大用处,但是他发现,用贪污或者偷来的钱去买一把杏干或者沙枣,吃起来比吃家里的同样的东西要香甜得多,有趣得多。他的这些不法行为几次被发现,几次被打得死去活来。每挨一次打,他就总结、提高一次“贪污盗窃”的技艺,甚至挨打的危险更增加了不法行为的独特的魅力。到十六岁那年,他的身量和气力已经赶上了父亲。终于,在一次挨打的过程中他进行了反击……结果是他虽然尚未娶妻,却与父亲提前分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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