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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人(6)

时间:2012-05-15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村上春树 点击:

 如果不是飞机,那是什么?
 荧屏外的电视人纹丝不动地保持原来姿势,右肘搭在电视机上看着我。我则被看。荧屏中的 电视人劳作不止。钟声清晰可闻:咔嚓、咔嚓、咔嚓、咔嚓。房间幽暗。有人拖着皮鞋通过走廊。
 或许,我猛然想道,妻子或许真的不返回这里了。妻子已经跑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使 用所有的交通工具,跑到我无法追及的远处去的。的确,我们的关系或许已破裂得无可挽回 ,成为泡影了。只不过自己没意识到而已。纷纭的思绪松懈开来,又合而为一。或许如此, 我说出声来。我的声音在自己体内往来徘徊。
 “明天涂上颜色,就可一目了然了。”电视人说,“只消涂上颜色,就是一架完美无缺的飞 机。”
 我看着自己的手心。手心看起来似乎比平日缩小了一点,一点点。也许神经过敏。也许光的 角度所使然。也许远近感的平衡多少出了问题。不过手心看起来缩小倒是千真万确。等等, 我想发言,我必须说点什么,我有要说的话,否则我就将萎缩干瘪,化为石头,一如其他人 。
 “马上会有电话打来。”电视人说。然后像在运算似的停了一会,“5分钟后。”
 我看着电话机。我思考电话机上的软线,连接天涯海角的软线,妻子便在这可怕的迷宫般的 线路的某个末梢。那里远得很,远得我望尘莫及。我感觉到了她心脏的跳动。5分钟后,我 想,哪头是前端哪头为后尾呢?我站起身,准备说出口。然而在站起的一瞬间,我竟失去了语言。???
 
 
 
 
 
 电视人
 
 1
 电视人来到我房间是在周日的傍晚。
 季节是春天,大概是春天,我想。反正是不太热也不很冷的时节。
 不过坦率说来,季节在这里并不关键。关键是周日傍晚这点。
 我不喜欢周日傍晚这一时分,或者说不喜欢它所附带的一切——总之不喜欢带有周日傍晚意 味的状况。每当周日傍晚姗姗而至,我的脑袋必定开始作痛。痛的程度每次固然轻重有别, 但终究是痛。两侧太阳穴1~1?5厘米左右的深处,柔软白嫩的肉块无端地绷得很紧,俨然 肉块中间伸出无数条细线,而有人从辽远的地方握住那线头悄悄拉曳。不是特别痛。本来痛 也无妨,却偏偏不很痛,不可思议。就像有根长针一下子长进严重麻醉的部位一样。
 而且可以听见声响,不,与其说是声响,莫如说类似厚重的沉默在黑暗中隐约发出的呻吟: 哎哟哎哟哟,哎哟哟哎哟哟,哎哟哎哟哟,声声入耳。这是最初征兆,随即痛感出现,继而 视野开始一点点扭曲变形。预感引发记忆,记忆引发预感,犹如流向紊乱的潮水。空中浮现 出半轮崭新剃刀样的白月,将疑问的光须拉满黑 的大地。人们仿佛奚落我似的故意大 声从走廊走过: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唯有如此,电视人才选在周日傍晚来我房间。恰如一场无声降落的抑郁而有无神秘意味的雨 ,轻手轻脚地在这苍茫暮色中潜入房间。
 
 2
 先描述一下电视人的外形。
 电视人身体的尺寸比你我小一些。不是明显地小,而是小一些。对了,大约小2/10~3/10。 而且各部位均衡地小。所以在措词上,与其是小,莫如说缩小更为准确。
 也许你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电视人,只是一开始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相形见小。不过即使如此, 恐怕他们也会给你留下某种奇异的印象,或许可以谙不快之感。有点奇怪呀——你肯定这样 想,并且势必再次定定注视他们。初看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自然的地方,但这反而显得不自然 。就是说,电视人的不同小孩和小人的小全然不同。看到小孩和小人,我们是会感到他们小 ,但这种感觉大多是其体形的不谐调所引发的。他们小固然小,但不是一切均衡地小。比如 手小脑袋大。这是一情况。然而电视人的小完全是另一码事。身高缩小为0.7,肩宽也缩小 为0.7,脚、头、耳朵和手指的大小长短统统缩小为0.7。犹如略小于实物的精密塑料组合模 型。
 也可以说他们看上去好像用远近法画出的模特。虽说在眼前,却似远在天边。又如一幅幻灯 片,平面扭曲、腾跃,本应伸手可触,然而无法触及。触及的是无可触及的物体。
 这便是电视人。
 这便是电视人。
 这便是电视人。
 这便是电视人。
 
 3
 他们一共三人。
 他们既不敲门,又不按门铃,也不问声你好。只管悄然进屋,亦不闻足音。一人开门,另两 人抱着电视机。电视机不很大,索尼彩电,极其普通。门我想该是锁上的,记不确切。忘锁 也未可知,当时本没注意什么门锁,说不准锁与没锁。只是觉得大概是锁上的。
 他们进来时,我正歪在沙发上怅怅地看天花板。家里仅我一人。下午妻子去会同伴了,几个 高中同学相聚畅谈一番,然后去某处的饭店吃惊晚饭。
 “你就随便吃点什么好么?”妻子临出门时说,“冰箱里有好多青菜和冷冻食品,自然可以 做一点吧?另外可别忘了天圉前把洗的衣服收回来。”
 “好的。”我说。
 无非是做晚饭,无非是收衣服,鸡毛蒜皮,保足挂齿,举手之劳罢了。哎哟哎哟哟,哎哟哎 哟哟。
 “你说什么了?”妻子问。
 “没说什么呀。”我回答。
 这么着,整个下午我都一个人歪在沙发上愣愣发呆。此外无事可干。看了会书——马尔克斯 新出的小说。听了一段音乐。喝了一点啤酒。但对哪样都神思恍惚。也想上床睡一觉,可是 对睡觉也集中不起精神,因而只好歪在沙发上眼望天花板。
 就我来说,星期天的午后有很多事情便是这样一点点滑过。无论干什么都半途而废,都无法 投入全副身心。我觉得若是上午恐怕一切都会遂心如意。本打算今天看这本书,听这张唱片 ,写这封回信,本打算今天要整理一下抽屉,买几样必需的东西,冲一冲久未冲洗的车身。 然而随着时针转过两点过三点,随着黄昏的逐渐临近,哪一样也未能落在实处,归终还是在 沙发上来日暮。时钟的声音直冲耳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其声如雨帘一般将四周物 件一点一点削去。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在星期天的午后,一切看上去都被一点点磨损 ,一层层缩小,如同电视人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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