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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山林遗生


更新日期:2017-03-04 + 放大字体 | - 减小字体 本书总阅读量:

       小东忽然发现,与爹爹失散了,顿时慌张起来。

       天漆黑漆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在原地呆了一会,希冀一会儿爹爹能够回来寻找自己。他没敢大声的喊叫,怕引来大路上的日本兵。可是等了好长时间,仍旧没有爹爹的影子。最后他想,爹爹可能已经走了,自己还是先往西北方向走,那是他同父亲约好的、逃难要去的方向。

  大田是松软的土地,坎坷不平,一路走去,没有遇见一个人。可看见远山朦胧的剪影,起起伏伏,高高地屹立在那边。小东知道,那就是东山。他步履蹒跚地走着,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但是没有发现父亲的身影。他觉得,现在这个地方,已经距离赵家堡子和日本人很远了,他便大声地呼叫起来,希望父亲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但是没有回应,只有他带着哭腔的喊叫声,在空寂的原野上回荡。后来,他实在走不动了,就决定休息一下。他摸索着,找了一处茅草浓密的地方,躺下来,不一会就睡着了。小东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了,实在是太累了。昨天也没睡,早上遇见日本人来到堡子边,吓得不行,赶快回到家里躲起来。白天与父亲在屋子里呆了一天,日本人就在村外活动,喧闹异常,吓得他战战兢兢,根本就没敢睡觉。

       五月的凌晨,仍显寒冷,冻了一冬的土地,发出阵阵的寒气。虽然身子下有一些茅草,一会儿功夫,小东还是被冻醒了。他蜷缩着身子,仰望着天空,天上的繁星,朦朦胧胧,已是黎明时分。必须赶快找到父亲,他想。什么吃的东西也没有带,窝头和咸肉,还有银元,都在爹爹的身上,他只带了三十多个光绪铜板。他从地上爬起来,环顾了一下周围。他决定,还是往东山的方向走,那儿有西去的大路,他的父亲可能也会这样走。再说,大路上多有过往的行人,天亮了,也可以打听一下父亲的下落。

  来到大路上,天已经大明。偶尔见到逃难的人们,还遇见了一户赵家堡子的乡亲,小东便问他们否见到过自己的父亲,回答说没有。他从乡亲那里知道,赵家堡子已经全部被日本人占领征用了,当做了营房,全堡子的人,都吓得外出逃难去了,已经没有了一个人。听到这些消息,小东完全地失望了,垂头丧气。最后,他琢磨着,还是应该继续走下去,沿着大路,向着西北方向,那边可能安全。

  没有任何吃的东西,就是饿。一个大小伙子,正是年轻力壮的年纪,消化能力特强,饥饿使得小东浑身无力,眼冒金星。才开始两天,只是凑合着对付一下,忍一忍,去路边摘一些槐花和树叶暂时充饥。后来不行了,好几天不吃粮食,饥饿的感觉时时徘徊在脑子里,肠胃一个劲地“咕噜”,心里直发慌。没有办法,他只能乞讨。如果遇见好心的人家,见他是逃难的,也会给他一块玉米饼子,或者是一张煎饼。但这不是一个长法儿。在路边一个不大的屯子,他想用自己身上的光绪铜板买点吃的,但是,屯子里没有一个人,也都逃难走了。

  六七天了,也没有遇见爹爹,小东有些灰心,看来与爹爹是完全失散了。他沿着大路,一连走了差不多几百里路了,几乎没有吃过一次饱饭。而到了晚上,就只能睡在荒郊野地里,天天晚上冻得不行。父亲没有找到,而且前途茫茫,身上又没有盘缠,他不想再走了,再走肯定就会饿死在路边,他想。最后,他决定进山,在这样的季节,东山里一定有一些可吃的东西,肯定饿不死人。

  东山就在右手边,一片连绵的丘陵,是长白山系的支脉。这天早上,小东远远地望着不远处的东山方向,从大路上岔出来,来到东山外沿两座山峰的一个沟壑处,那是一条北去的小溪。他顺着进山的小道,义无反顾地就向山里走去。他失散了父亲,没有地方可去,又没有吃的,进山是一个没有办法的选择。沿着山间曲折的小道,拨开挡在前路的灌木树枝,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小东就走过山沟,来到了山间一处向阳的山坡。

       在坡间,小东发现了一片低矮的槐树,手腕来粗,两人多高,枝桠上长满了白花花的槐蕾,因为寒冷,还没有完全开放,发着诱人的清香。他赶紧攀上去,把一棵槐树的枝子拽下来,很命地吃起来。槐花甜兮兮的,非常可口,他一粒粒地摘着,一直吃得肚子饱饱的,再也吃不下去了,才住了口。

       爬上向阳的斜坡,拐过一个突兀的巨岩,他发现了山间一块平整的空地。而且,依着山岩的地方,竟然有一处低矮的石房。他喜出望外,在这大山之中,竟然还有人家居住!他快步跑向前去,想去探个究竟。这是两间依山的石房,曾经的主人就地取材,将一些碎石块互相拼凑,形成石墙,也就是一人来高。屋门由一些粗细木条插编而成,紧闭着。有一扇朝东的窗户,窗扇已经破旧,窗子上插着几根树枝。小东向里一看,里面黑洞洞的,没有人。小东知道,为了暂时居住,这是过去赶山的人盖的。看这样子,已经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了。

       小东出来石屋,环顾着周围的环境,希望还有别的发现。他发现旁边的山脚旁,竟然有一处马架子,掩映在灌木丛中,依山而建,几乎看不出来,就像是山的一部分。他走向前去,推开马架子虚掩着的木门,进去看了看,一股腐朽的气味钻进了鼻孔,没人。但是靠墙的地方,有一铺土炕,炕上还铺着一些陈旧的茅草,发出难闻的气味。他非常高兴,已经好多天没有正儿八经地在炕上睡过觉了,刚刚吃饱了槐花,现在已经不饿,他便一头扎在土炕上,呼呼地睡了起来。

  一觉醒来,已是旁晚时分,太阳已经落山,暮气沉沉,小东的肚子又饿了。他赶紧走出马架子,想要找寻一棵槐树,因为现在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不远处就有山槐,因为向阳,白灿灿的槐花挂满了枝头。他掰断一根长满槐花的槐枝,一边摘着花朵,往嘴里塞着,一边巡视着四周。看来,这里曾经有过一些人搭伙居住,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季节不到,都走了,或者是还没有回来。他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可以居住,还有食物。他决定就在这儿住下来,不再流浪,不再逃难,不再饥饿,把这儿当自己作活命安身的家。

  搭建的马架子,就像是一大间长长的窝棚,借助山脚的形状,用茅草搭成斜坡,长长的屋顶,就像是一匹趴着的马。北面是山体,南面是山土砌成的墙,还有一扇低矮的窗户,很小,屋子里黑透了,潮气特别得重。从正面看,就像是一个三角形,门开在三角形的一面,向西。

  小东在马架子里探寻着,期望能够找到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他胡乱摸索着,竟然在马架子里间的墙旮旯里,找到了一小袋子高粱米,足有三四斤,可能是山民没有吃完的粮食。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抓看一把闻了闻,已经发霉,但是仍旧散发着高粱米特有的香味。他虽然刚刚吃了一些槐花,但还是抓了一把高粱米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嚼起来,满口都是久别粮食的亲切味道。

  小东继续巡视着。他发现,旁边向阳的东山坡下,还有一块开垦的山地,很小,一些碎石块,堆砌在山地的四周,大概是怕雨季的山水,把浅薄的一层土壤冲走。

       小东对于现在的环境非常满意,他决定,就在马架子里住下来,先凑合着活下去,然后再想办法,去寻找父亲。

  吃饱的问题已经不用发愁了。才开始,就是吃些槐花和高粱米。吃槐花简单,折一枝子就行了,而高粱米,因为没有火,已经发霉,生硬,难以下咽。这可是珍贵的粮食,没有办法,就只能囫囵个地吞下去。喝水也没有问题,如果是吃槐花,槐花的水分就足够了。槐花凋落了以后,他就吃野菜。而且,下面的山沟里,就是一条溪流,清澈见底,不远,也就是百十米的距离。

  总算安顿下来。这里安全,日本鬼子和老毛子,不可能到这山里来。吃饱的问题,基本解决了,最大的问题是太冷,没有被子,晚上难以入眠,他只能把茅草集中一下,又去拔了一些,堆在马架子里的土炕上,晚上睡觉的时候,尽可能多地盖在身上。但是仍旧不管用,还是冷,他只能把棉袄的大襟,盖在脸部,才不至于感冒生病,可是早上醒来,两条腿都是冰凉冰凉的。

  过了一天,他决定再到旁边的那两间石屋子里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使用的东西。他推了推石屋的柴门,柴门已经破烂,一下子就倒了。进到屋子里,他仔细地踅摸着。在墙壁角的一些乱柴下,他找到了一个布袋子,可能是原先山民用来装山货的。他又在炕上的破桌子边,找到了一块扁形的火石,还有一块火刀一样的物件。他试着打了一下,天,竟然有火星子冒出。他又在炕上的一只破炕柜子里,发现了一件破棉袄,几乎没有了袄面,可能是过去居住的山民,因为太破而遗弃了。他从里面揪出了一缕棉絮,当做火绒,再用火石一打,天啊,竟然冒烟了,着了!破棉袄的发现,让小东喜出望外,一是晚上可以御寒,二是棉絮可以当做火绒,他就可以有热饭吃了。他还发现墙角处有一只陶罐,有着两只系绳子的耳朵,一只断了。还有一只黑色的粗碗,扣在陶罐上。

       这些东西,都是宝贝。小东把破棉袄夹在腋下,把陶罐、黑碗和火石、火刀,还有布袋子和一个破了的簸箕,一同拿回了他住的马架子。

  小东已经完全熟悉了周边的环境。从此,他的心安定下来。而且竟然可以用火,用陶罐煮一些高粱米吃,或者煮一些野菜,还有在林子里采集的蘑菇,这是一些多么珍贵好吃的食物!

       东边是一座座起伏的山峦,南边是一片茂密的山林和灌木,西边是一大片险峻的高山,巍然屹立,北边就是小东进山的沟壑,溪水曲折地从东边的后山流来。脚下相对平整的这一块空地,呈不规则的三角形状,有几处院子大,两间石屋建在右边山的背阴处。四周的山的上面,都长满了高大的松树,挺拔地刺向天际,越往下,挓挲开来,一些深绿色的松果,点缀在舒展的枝头上。还有白桦树,枝干高高的,有着白色光滑的树皮,生长在向阳的坡上。几乎所有树林的外围,都生长着一丛丛的灌木,有黄杨,沙地柏,一些荆棵,还有成片的榛子林。

       依山而筑的马架子,借用了东面向阳山坡的一角,三角形的主架,就地取材,是用两根较粗的松木支起,朝西。小东知道,马架子里冬暖夏凉,特别适合居住。不能去旁边的石房住,那里目标太大,而且因为是碎石砌就,石与石之间有着明显的空隙,而且背阳,根本就不抗风,只有夏秋的温暖季节,才适合人类暂时居住。

       天气渐渐地热起来,阳光照在山峦上,照在旁边的灌木丛里,照在马架子的屋脊上。已是夏天时节,温度特别适宜。尤其是到了晚上,在马架子里睡觉,特别的舒服,不冷不热的。只是夏天的雨季,特别的让人厌烦,马架子长久没有人居住和修缮,好多地方漏雨。如果是大雨,马架子里就有几处地方漏得特别厉害,哗哗的,弄得屋里老湿。如果是小雨,马架子里就一个劲地“滴滴哒哒”,外面不下了,里面还在下。

       小东开始尝试着自己修理马架子。他用一些茅草,和着稀泥,在可能漏雨的屋脊处,抹得厚厚的,再压上了一些茅草。还真的管事,再下雨的时候,屋里面竟然不漏了。他又拾掇了一下房门,因为是柴扉,空隙太大,山间、荒野上的蚊虫和小咬,密密麻麻,在马架子的房门里外来去自如,咬得他睡不着觉,浑身是包。他用细木和茅草,一根根地塞进房门的缝隙中,然后捆扎结实,基本做到密不透风。还真行,白天敞开房门,用一把茅草,在屋里点燃,将蚊虫驱赶出来,然后关紧房门,到了晚上,马架子里就没有了蚊虫,总算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修理好了马架子,就要准备吃的。没有吃的食物,有什么东西也没有用,他必须采摘储存足够的食物。这个季节,干果还没有成熟,但是有野菜,有浆果,有蘑菇。一大早,他就上山,进到旁边的林子里,去寻找可以吃的东西。他最喜欢吃的一种野果叫小菇娘,在赵家堡子的东山上也有。剥开枯红色灯笼般的外皮,就露出一颗橘黄色的果实,清甜无比。夏天还是蘑菇生长的季节,在这大山深处,在茂密的树林中,温度适宜,湿度很大,野生蘑菇就会在山间林中大量地发生,平菇,红菇,黄蘑,还有元蘑。采摘以后,运到马架子前的空地上,或者就晾在马架子上面,让酷热的太阳晒着,为了避免发霉,还要经常的翻动。

  野菜是最多的,漫山遍野,到处都是。他认识蕨菜,还有猴腿菜,就生长在针阔混交的林中,或者灌木丛里,还有山沟河边的滩地上。大叶芹也非常好吃,杂木林下、沟谷的湿地上均有。还有山蒜、婆婆丁和野韭菜,只要勤快,舍得下功夫,半天就可以采摘一大抱。但是,采摘野菜,每天够吃的就行,最多吃个两三天。因为难以晾晒,没法储存。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粮食,原先找到的那一点发霉的高粱,没几天就吃没了。

  下边的山沟是一条曲折的溪流,从大山深处的东北方向潺潺地流来,河水清澈,有鱼,只是个头不大。两岸多年风化崩落的岩石,横七竖八地堆积在河中,一些灌木,茅草,还有水草,异常的旺盛。初夏的时候,因为河水不多,就是一条小溪,河水平缓,波澜不惊。那是一种碧绿的颜色,完全地透明。雨季到了,澎湃汹涌的河水,泛着浪花和泡沫,遄急地向下流去,急流的撞击,飞溅出白色的浪花。那峡谷,因为千百年河水的冲击,河岸,是不规则的,全是裸露的石头,在山上郁郁葱葱的高大松树、柏树和其它树木的掩映下,白浪滔滔,绿树茵茵。

  每天都需要喝水。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有一次,小东抱着陶罐偶尔到山沟里打水,顺便采摘一点水边的河芹和其它野菜,他突然发现,河中有游动的小鱼。那小鱼,有着黑色的背影,一群一群的,激灵无比,在河水里游来游去。随着季节的推进,山间肥沃的土质,还有残枝败叶,纷纷地流进山沟,那沟中的水里,便富含了养分,鱼们便茁壮成长起来。到了秋季,那鱼,就有了一扎多长,游动的速度也特别的快起来,而且喜欢逆水而行,即便是遇到沟中很高的岩坝,尾巴一甩,也可以跳上去,然后隐没在深水里,看不见了。

  小东也学会了捕鱼,捕鱼需要下功夫。溪水浅的时候,挽起裤腿角,进到溪水里,用两只手,向着水中的鱼,一摸就行了。雨水富集了以后,溪流就激了,也大了,那鱼儿,游动的速度也快了,用手就难以逮住。小东发明了一种工具,用细细的柳树枝子,而且必须是已经枯干的,在纤细的头部,用手麻利地折断,然后继续修剪,那枝头,就成了尖尖的矛状。然后来到沟下,发现水中静止不动的鱼,慢慢地走向前去,瞄准鱼儿,快速地一插,那鱼就被尖尖的木矛刺中了。

  做鱼吃更是费劲,虽然如此,小东还是愿意捕鱼,即便是只有五六条,即便是很小的一条,也是珍贵的蛋白来源。在溪水里把插到的鱼洗剥干净以后,回到马架子里,小东便把那只提水的陶罐拿出来,搁在用三块碎石支好的架子上,里面放上一些水,然后再从破棉袄里撕出一些棉絮,当做火绒,用那块残缺的火石和火刀,打出火星,小心地点燃,再续上一些碎柴火。不一会,那陶罐里的水就烧开了,鱼也就熟了。那鱼,在空气中飘着鲜香,美味极了,陶罐里也漂着一层黄色的油花。如果多煮一会,连鱼刺都可以吃掉,特别解馋。

  一切问题解决了以后,最大的问题是孤独。因为没有人可以说话,就一个人孤独地朝朝暮暮,闷得慌,让人感觉发疯。白天还好,为了活命,为了生存,他四处找寻吃的,采摘野菜和蘑菇,下河插鱼,收集一些可以使用的茅草,还有柴火,一方面劳动和采集,一方面打发孤独的日子。而到了晚上,当太阳在西面的山峦和茂密的树林上渐渐地落下,马架子前面的那一小块空地,就笼罩在一片沉沉的暮色之中。而马架子里,因为低矮,没有光亮,就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到了这个时候,小东就得赶紧吃饭,即便是胡乱地生吃一些野菜,或者赶快支起陶罐,煮一些蘑菇之类,也要马上吃掉。如果行动太晚,天就黑了,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夜晚是最难熬的。马架子里一片漆黑,小东只能一个人,闲散地蜷缩在土炕上,没有事干,百无聊赖。只能侧耳倾听着山林中夜猫子凄厉、短促的鸣叫声,山猪和野狼的嗥叫,还有灌木和杂草丛中鸣虫的唧喳声,辗转反侧。要不就是思念亲人,思念失散已久的父亲,思念自己的未婚妻英子。未婚妻是一个多么漂亮的闺女,在堡子里出类拔萃,都说俊。要不是日本鬼子来了,要不是日本鬼子和老毛子的战争,再过两个月,就是大秋季节,就是自己与英子完婚的日子。而现在,一个人偷偷地藏在这山里,亲人离散,无依无靠,衣食无着,还要每天面对着一些吃人的野兽,害怕它们的突然袭击。可恨的日本鬼子,可恨的老毛子!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道。

  下一步怎么办呢?在这荒无人烟的大山深处,倒是躲避战争灾难的好去处。日本鬼子和老毛子,不可能进到这里来。也不知道日本人和老毛子的战争什么时候结束,什么时候才能安安全全地重新回到赵家堡子,重新过上平静的生活,与美丽的未婚妻英子结婚,然后生儿育女,去过那平平常常、无忧无虑的幸福日子,不再担惊受怕。这么些年了,日子都是这么过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虽然打小就死了娘,爹却是一个好爹,起早贪黑的,没日没夜的,侍弄东山下的那一块土地。在夏天,在秋季,就去赶山,去采摘山货,然后换一些盐巴、洋火和灯油,还要扯一些粗布和洋布。也不知道爹爹现在的下落,虽然说过要去盘锦那边逃难,真的要是去了盘锦,这么远的路途,不知道需要多少日子,肯定会遭受许多的苦难。就是逃到了那边,没有亲戚,没有粮食,没有银子,即便是安全了,日子却怎么往下过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一些早凋的树叶开始飘落,已经有了秋天的味道。有一天,小东决定到山外的大路上去打听打听情况。他记挂着父亲,也记挂着日本人和老毛子的战事。他准备了一整天,主要是预备吃的。他支起陶罐,点燃木柴,用水煮了好多蘑菇,还有一些几个月前早已经干透了的蕨菜,用一个草编的小袋装好。第二天一早,他就急匆匆地下山了。他沿着还算熟悉的山间小路,曲曲折折,临近中午,去到了自己曾经进山的那个峡口,来到那条东西方向的大路上。他遥望着周边,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影。随后,他就在路边找了一片茂密的柳树林子,在后面坐下来。

  已经下午了,他忽然见到了远处,赵家堡子的方向,有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向着这边走来。来到近前,见是一位中国人,他便走出了柳丛。那行人吓了一跳,一看小东蓬头垢面的,以为遇到了坏人,是劫道的。小东连忙进行解释,并向那人打听自己家乡的事情。从行人口中得知,日本鬼子占领了安东,在宽甸,在沙河,在旅顺口、辽阳和奉天那边,日本鬼子和老毛子打得昏天黑地的,死了好多万人,大清的百姓,也跟着遭了殃。他谢了一下行人,呆呆地站在路边好一阵子,心里哇凉哇凉的,仿佛什么希望也没有了。他一下子死了心,重新回到被日本人占领的赵家堡子的念头,一下子就淡了。他决定,继续回到自己那没有人烟的山里,回到自己亲切的马架子里,去过自己平静安全的生活。寻找父亲的事,也不敢多想了,只好暂时搁一搁。

  时间过得好快,每天为了吃食奔忙,不知不觉中,就是秋天了。

       但是,小东快要疯了。见不到亲人,见不到一个人,没有人可以说话,每天都是一个人静静地独处,孤独地与天地、与自然、与松涛虫鸣为伍,一个人不可能不疯。他非常想走出大山,去寻找父亲,想找一个人说话,但是没有勇气,他已经饿怕了,还有疯狂的日本兵和老毛子。天天都是慢慢的长夜,天天都是孤独的胡思乱想,尤其是在寂静的夜晚。

  想,是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的,他必须准备冬天的食物。因为还要继续活下去,漫长的冬天,猫冬,得好几个月呢,需要大量的食物,那可是一大堆啊!父亲,还有已经订婚的媳妇英子,都在等待自己,自己必须好好的活下去。为了储存足够的食物,小东每天都要进山,进林子,采摘可食的山货。

  这一天,小东想,都是去东山和南山的方向采摘食物,还没有到过西山看看呢。他决定明天就去西山,看看有没有更好的食物。西山,那是一片更高的山,傲然地阻挡在那里,就像是绝壁一般。远远的望去,山峰高纵入云,上面长满了松树。这天早上,他煮了一些食物,装在草编的袋子里,便出发了。

  西山峰石峻峭,陡峭的崖壁,雄伟秀逸,小东艰难地攀援上去。巍巍的山峰,跌宕突兀,长满高大的松树和灌木。差不多用了一个多时辰,他总算爬了上去。到达山顶一看,山上什么可以吃的也没有,甚至都没有野菜。他失望了,后悔自己浪费了这一些时间和气力,却什么也没有找到。他歇息了一会儿,准备下山。突然,他在一棵老油松的根部,发现了一些橘黑色的松香,一块一块的,形状不一。松香他认识,燃烧起来特别得旺。正好有一个草兜,他便掰了一些,以便回到马架子,可以用松香杂些木柴,用陶罐煮那些晒干的蘑菇。

       掰了一些松香,紧跟着,松树的老皮也脱落下来,露出了松树里面残破的木质,红亮红亮的,特别的硬。小东知道,这是松明,是浸了多年松油的木头。松明是照明的好材料,可以久久地燃烧,在赵家堡子的时候,他就弄过。他想,应该带一些回去,当做柴火,不但特别的耐烧,而且可以当做油灯,以打发夜晚漆黑漫长的时光。想到这里,他便找了一块山石,在另一块山石上使劲的敲打,打出锋利的石片,然后将松明劈成细条,一块一块地割下来。干着干着,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对,多拿一些回去,以后的晚上,就可以用松明照亮,马架子里,就再也不用黑乎乎的晕头转向了。凝结的松香也非常多,不规则地流淌凝固在松树曾经破损的树皮上,他一块一块的都掰了下来,准备都带回去。最后,弄的有些实在太多了,因为没有篮子,带不走,他就把松香堆放在松树根下,准备过一天再来,专门割取更多的松明,然后与松香一同带走。

  忙活了一天,回到马架子,天已经快黑了。他赶紧吃了一些东西,然后在马架子里搜寻着,他期望可以找到一片破碗茬子,有一定弧度的那种,可以盛松香的粉末。果然找到了一块破碎的碗茬,然后,他又拿出了火石和火刀,撕了一缕棉絮,打出火来,点燃。他又把松明用石块碾压了一下,撕成细细的小条,点着,然后挤在碗茬和一个小石块的缝隙处,黄黄的火苗,冒着细细的黑烟,屋子里便亮堂起来,一晃一晃的,就像是日落后的傍晚。这是几个月以来,小东第一次在夜晚见到光亮,他庆幸自己今天去了一趟西山。他决定,明天要带一只自己编制的柳条筐子,把西山上的松香多弄一些回来,最重要的,是要多弄一些松明,因为天天晚上都需要照明,黑暗的夜晚,是孤寂的煎熬。

  有了松明的亮光,小东的心情非常的好,他嘴里难得地哼着一段欢快的、不大熟练的二人转调子,心里美滋滋的。

  因为夜晚松明的光亮,小东高兴了好几个晚上。

       东北的夏天,就像是矮人的脖子,特别的短。几场淋漓的细雨之后,仿佛瞬间就躯走了夏日的热浪,随后,从西伯利亚刮来的北风,就萧瑟地吹过山峦,吹过平原,吹过江河。除去那一些耐寒的针叶林,剩下的那些一年生植物,叶子就微微的黄了,然后是渐渐的枯黄,最后就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山间和荒野。

       他还是每天采摘山货,然后进行晾晒,有时候,一出去就是大半天。一个冬天,需要很多的食物,现在不做好准备,如果到了冬天,天寒地冻的,大雪封山了,一切都掩盖和冻结了,要想再外出找寻吃的东西,难度非常的大,简直就是不可能。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只能天天呆在马架子里,尽可能地不要出门,还要尽量地保暖,否则,因为没有棉被盖,寒冷异常,会冻死人的。

  晚秋时分,是山里沉甸甸的季节,几乎所有的山货都成熟了,小东每天都要到林子中去。前后左右都是山林,山珍野果,比比皆是,甚至就匍匐在脚下,到处飘洒着成熟的芳香。在金黄的季节里,山间林中,鲜嫩的蘑菇,饱满的榛子,高挂的松果,还有山核桃,山地瓜,山胡萝卜,让小东应接不暇。野葡萄,一串一串的,就匍匐在野草从中,纤细的叶片,几乎看不见,提起来,就是一串串鼓涨的葡萄,紫黑紫黑的,透着光亮,稀甜稀甜的,还有一点酸。山间林中的野大豆,缠绕在灌木、茅草和其它植物上,随风摇动着细小金黄的豆叶,成熟的串串豆夹,在风中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野大豆总算是粮食了,小东认得,那荚果略微的弯曲,豆粒是黑色的。就是不多,而且果实也太小。小东也不嫌,他用了好几天时间,收集了一大垛,堆在马架子边的空地上,晾晒。这是珍贵的粮食,是在山里能够收获的唯一的粮食。几天的晾晒以后,小东开始收集散落在地上的野大豆,半天时间,他竟然拾了有多半簸箕,得有好几斤。

  因为现实生活的需要,小东已经学会了用长长的茅草编制草袋,还可以用纤细的藤条、柳条编制筐子。盛东西没有问题,都很结实,也可以用来携带东西,或者盛装采摘的山货。他已经形成习惯,晚上借着昏暗的松明灯,进行编制,白天就进行采摘。经过一个多月的忙活,他已经在马架子里间的空地上,堆积了二十多个筐子和草袋子,分门别类地装着一筐筐、一袋袋的松果,榛子,山核桃,山地瓜,还有早先采摘的已经晾干的蕨菜和好几种干蘑菇。整个冬天,是不用发愁了,积存的食物,完全可以吃到明年开春。

  马架子的里间,就是一个食物的储藏室,吃的东西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为了避免在严寒的冬季没有热的食物,小东甚至还在马架子靠近大门的地方,垒了一个小小灶台,准备了一大垛子的柴火,老高老高的,都码到屋顶了。他记得曾经过去的冬天,没有热的食物是不行的,那会感觉更加的寒冷,而且吃到肚子里也不舒服。还有取暖问题,也需要很多的柴火,在赵家堡子的时候,年年都是如此。他又用了七八天的时间,去折了一大堆灌木的枝条,放在马架子的外面,中午的阳光暴晒后,就会逐渐地干枯,冬天就可以用来烧火了。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小东刚刚把一切收拾好了,北方的一阵冷风袭来,天上就飘起了稀落的雪花,寒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