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

　　婆婆是山东逃荒到东北的，第一次结婚生了三孩子离婚了，因为前夫残疾，婆婆带着二哥改嫁，和现在的公公结婚，生了一个女儿和儿子，再加上公公原先的两个儿子，家里一共有五孩子。那时候生活很困难，为了改变生计，只上了小学二年级的婆婆开了村子里的第一家小卖部。判给前夫的大哥和大姐生活很拮据，婆婆还要千方百计瞒着公公资助两孩子，大哥学习非常好，婆婆就下定决心供大哥上学，每次大哥来家里要钱，公公就会和婆婆打架，有时候甚至拿着菜刀打，打得不可开交。但不管怎么样，婆婆意志坚定，自己怎么苦，她都要让孩子上学。为了多挣点钱，婆婆广开思路，收集野菜到县上去买，有一个月挣了3000，那时候这个数字对于农村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数字，婆婆也为此很自豪，每次提起来都有掩饰不住的骄傲。

　　结婚的时候，我第一次到东北，婆婆家在山区，坐了了很长时间汽车后还要步行，因为那里每天只有一辆班车，庄子很小，只有70户人家，幽僻宁静的小庄子民风淳朴，三面环山，一条狭长的马路联结每家每户。婆婆的小卖店在村子正中，婆婆很喜欢唠嗑，每天村里人来来往往从窗前经过，她见了面远远和他们打招呼，顺便唠一句家常。结婚时钱很紧张，我没有买金项链，婆婆知道后买了一千斤苞米，第二天就到县上给我买了一条金项链，看我买的毛衣质量不是很好，还买了一件140元的羊毛衫。她说：“谁家姑娘结婚都买，为什么我的儿媳妇就不能买”。她把我比自己的闺女还要疼。

　　儿媳妇之中，我是最不漂亮的，但婆婆见人就夸我，一看有人来买东西，她就拉着我说：“你看，我家小儿媳妇，大高个，还是高中老师（其实我教初中），性格可好了，把家里擦得锃亮锃亮的，天天给我俩老人洗衣服”。的确，婆婆打心眼里喜欢我。她最喜欢和别人说话，每次一有时间就拉着我说话，到了饭点，我去做饭，她不让去，说：“我娘俩唠嗑，让你爸做饭”。我看着老人烧饭，于心不忍去帮忙，她拽住我说：“没事的，你爸烧的饭好吃”。我爱吃鱼，她就让公公天天做鱼，做好了，老两口一口都不吃，我问为什么，婆婆说这两年开店，这些都吃够了，我说：“你俩不爱吃就不做了”，但婆婆立马语气坚定说：“你爱吃就行了”。

　　大哥考上中专，当了法官，婆婆很高兴，然后想让其他孩子也好好学习，一定考上学吃公家饭，但孩子太多负担很重，那时候叔叔刚离婚，两孩子跟了妈妈，所以叔叔想过继一个孩子，婆婆就带着最小的孩子（我的老公）来到吉林火车站，我老公才14岁，婆婆买了一张到北京的票，给了一张写着叔叔家地址的信封送孩子上车。婆婆对我说：“火车走后，我就一屁股最在地上哭，我担心孩子万一在北京不会转车，我担心孩子被坏人骗走，但我没办法”。婆婆说的时候眼泪哗哗流，似乎送孩子上车就是上一秒的事。说完她拉着我的手说：“现在好了，他在那边有工作了，还娶媳妇了，你俩要好好过”。我点头。婆婆破涕为笑说：“好好，这样我就高兴了”。

　　婆婆有很严重的肺心病，身体每况愈下，儿女们就不想让她再开铺子了，反复劝说，但婆婆不听，非常固执，我的孩子6岁时，婆婆心脏病很严重，我们回老家，婆婆看见小儿子和孙子来了，高兴得病都好了，大哥和二哥就让我们好好劝劝婆婆把小卖部关了。其他孩子一说她就急，二哥脾气暴，劝婆婆时俩人直接骂起来了，有时候吼得声音很大。老公是小儿子，婆婆最疼的，他们说老公说会听。但每次老公一开口，婆婆就把话堵回去，还是不听劝，有一次两人说着说着也快要骂起来了，我赶紧示意不让老公说话。因为婆婆很固执，她决定的事谁也改不了，尽管有次去取货晕倒在马路上，幸亏一位好心的三轮车夫相救，但后来她还是我行我素，依然四点起床去县城进货。

　　有一天，我和婆婆聊天，我对她说：“孩子们不让你开店，是想让你晚年清闲一些，你苦了一辈子，现在快70了，还要这么辛苦，孩子们于心不忍，虽然有时候为了不让你再卖货，和你红鼻子瞪眼睛，但为了你好”。婆婆听了泪眼婆娑，她语重心长说：“我又何尝不知呢，但是我确实喜欢卖货，我知道我的身体去进货很危险，但每次四点起来，和那些个小年轻们一路谈笑风生，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一天过的非常快，回来在小卖店里有个不同人进来唠唠嗑，日子过的很充实，我不是为了挣几个钱，我就是图开心”。我听了心里觉得很难受，人老了，有很多事想做，她们不是说不听儿女的劝，只是真的想找一份寄托。我无言以对，后来对老公说：“不要再说了，婆婆喜欢卖货，就让她去卖，人老了活不了几年”。

　　后来婆婆一直开店，直到她去世。

　　人一辈子很长，但也很短，在世时不管年轻、年老总是那么辛辛苦苦，年轻时是为了儿女们奔波，老了也闲不下来，把生命完全交付于劳累中。婆婆一生要强，宁折不屈，活的艰难，但也活出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