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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江子)(3)

时间:2016-06-14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江子 点击:
  他把信装进了信封。在信封上,他写上:“长沙市马王街第一女子师范学校X楼 李先生志强台鉴”。 “长沙市马王街第一女子师范学校X楼”,那是她的所在地,他梦牵魂绕的地方。
 
  四
 
  在信里,他们像小夫妻一样斗嘴,吵架。她不断地非难他,故意使着小性子说着激怒他的话语,等着他在回信中讨饶,或者对她一本正经地解释。她会使着小伎俩,以诱惑他不厌其烦地说自己是如何的想她。为了让他的一点点虚荣心得到满足,她向他故意问着一些幼稚的问题,以换取他的假装严肃的训斥,像兄长一样的教导。在湖南第一女子师范学校的某栋宿舍里,她展开他的字迹潇洒的信笺,心就像秋天岳麓山的红叶醉了。
 
  他总在不停的行旅之中。他在信封上的地址一会儿是湖南省立甲种工业学校X楼,一会儿是广东省广州市黄埔军校四期军事特科炮科,几个月后,又变成了国民革命军教导师师部,还没来得及回复他,他来信的落款就变成了广东韶关第三团第三营第七连。三团根据北伐命令北伐开拔湖北武汉,他的地址又改为湖北武汉国民政府警卫团。他的地址一变再变,不变的是他在信里对她的依恋,缠绵。在信中,这个在战友眼中要求进步、勇于冲锋陷阵的革命军战士,完全成了兄长加爱人的角色。有时候他慷慨激昂意气风发,在信中引经据典说着大道理卖弄着刚刚学到的知识痛快淋漓地表达他的理想,有时候他嘟嘟囔囔,可怜兮兮地说着想她爱她让她迷醉又羞耻的悄悄话。
 
  在信中,他对她的称谓也一变再变。他一会儿称她的小名“六妹”,一会儿又称她“志强爱妹”,有时称她“志强吾爱”,有时又称呼她的字,叫“我最亲爱的承赤妹”。他可真是会讨她的欢心!这个小男人懂得花言巧语,这个一身戎装的勇士柔情似水。
 
  这两个青年男女聚少离多但心心相印。从18岁到二十多岁,这一对小情人在信纸上一起慢慢长大,他们的感情如胶似漆。从抬头到落款之间,爱在堆聚,思念在无休止地蔓延。何日是他们相会的佳期?
 
  天上的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那是邮寄他们爱情信笺的邮戳。
 
  五
 
  一个多月前,他还在武汉,任武昌国民政府警卫团辎重队队长兼供给主任,而现在,他来到了罗霄山脉中段,是中国工农红军第一师第一团第一营副营长。一位叫毛润之的中年汉子,过去是与他见过面的湖南老乡和兄长,他的社会主义青年团的入团介绍人,而现在,成了他的最高领导。一个月前,他所在的警卫团根据党的指示,一路从武汉来到江西修水,被编为秋收起义第一团,参加了毛领导的秋收起义的战斗。起义失利后,他随着毛退到罗霄山脉中段,经过三湾改编后,部队来到了宁冈。上面的消息说,毛正在与井冈山的农民武装头目袁文才进行联络。而他的团长、秋收起义总指挥卢德铭已经在江西萍乡芦溪壮烈牺牲。
 
  多日的行军打仗已让他疲惫不堪。将来的路怎么走?所有人都忧心忡忡。他是党员,是中层军官,党性,军人的天职,以及对毛润之的信任,已经让他把自己放心地交给了他。然而来到这穷乡僻壤的罗霄山脉中段,他与他的六妹音信不通。她好吗?上次来信她说她的病,不知好了没?没有他的消息,她是否会焦急,为他担心,茫然失措?他们相约的婚期,何时能够兑现?
 
  他铺开了纸。经过战火硝烟的洗礼,一年前的小战士已经成长为一名成熟的革命军人。他要告诉她他的近况,使她不为他担心。他要告诉她他的思念,他见不到她、接不到她的信的痛苦。革命非常时期,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做,他的信一短再短,并且不再有大量的修辞,有的只是一颗对她矢志不渝的心。他写道:
 
  “志强:
 
  好久没有同你通信了,不知你近况如何?挂念得很!我在酃县写给你的信想必早已收到,或也回了我的信,但是我来到江西遂川县了。你的信我又收不到,真是糟糕极了。现在将我的近况略略地告诉你。我天天跑路,钱也没得用,衣也没得穿,但是心情非常的愉快,较之从前过优越生活时代好多了,因为是自由的,绝不受任何人的压迫。但最忧闷、最挂心、最不安心的,就是不能单独同你坐在一起,而且信都很难同你通了。这是何等的痛苦啊!尤其是不知你的病好了没有?使我心如刀割!我罪该万死!原谅之。不忍多写了,顺祝平安!(通信处:江西宁冈县龙头邮局第二小学刘先生转游雪卿交)
 
  而这封信,注定是发不出去的。他不知道,井冈山区的邮路,已经封了。他的志强妹妹,不知道此刻他身在何处,不知道他的生死如何。
 
  六
 
  他终于回到了阔别了五年的家乡湖南湘阴界头铺。他终于从信笺上走出来,出现在她的面前。是的,他把自己当做了一封信,一路穿越国*党的封堵,邮递到她的面前。她依然是抬头,她依然是落款,而中间有两年时间来不及说的话,因邮路被封而她听不到的话,他都要浓墨重彩仔仔细细地当面说给她听。
 
  他见到她,似乎还是五年前的样子,短发,圆脸,目光生动泼辣,只是身子骨要壮实一些。他见到她,立即感觉自己的这些年都在夜里,而她就像一轮满月,照亮了他的心!她刚刚从湖南第一女子师范学校毕业,依然是那么纯洁,朴素,美轮美奂。
 
  而他这个当年意气风发莽莽撞撞的少年,现在已经判若两人。他是多么瘦呀!肩胛耸立,颧骨突出,好像大病初愈的样子。仿佛是五年来,他吃了天大的苦,受了天大的累。只是他的目光,少了五年前的少年轻狂,变得像石头一样沉默,铁一样坚定,火焰一样热烈,雄鹰一样锐利。
 
  他的确受了很多苦。从秋收起义部队进入井冈山开展工农武装割据到现在的两年里,他吃着红米饭,南瓜汤,即使寒冬腊月,依然穿单衣,盖薄被,可无时无刻不处于最残酷的战斗之中。四占永新,深入湘南迎接南昌起义部队上山,龙源口战斗,他都是主力,都是冲在最前方。他与敌人拼过刺刀,展开过肉搏,子弹嗖嗖地在他身边穿梭,战友纷纷在他身边倒下。黄洋界保卫战,他更是战场的直接指挥官,以三十一团第一营营长之职,率营部和团部直属队及井冈山的地方武装,面对十倍于自己的******湘军第八军第十师所部两个团,他抱着必死之决心,凭借黄洋界的天险,以不足一个营的兵力,用机枪、步枪,以及鸟铳、滚石、檑木这样的简陋武器,打退了装备精良的敌人一次次地进攻,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军中最高领袖毛泽东专门为此填词写道: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宵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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