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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白云一样生活(6)

时间:2015-06-05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陈应松 点击:

  他终于看到了爹。爹正在草丛里寻找着什么,蹲在那儿。细满走近去,他看到了爹的面前是两副兽骨。细满一下子就记了起来,那是两只狗骨,完整的狗骨架。脖子上套着的皮套还没有腐烂。爹把那个皮套拿起来,细细地看着。在不远处,细满看到了一堆散乱的人骨,人的骷髅。那是不是奶奶说的那些土匪呢?还有许多骨头,兽骨,巨大的骨头。大得像是传说中的怪物的骨头。还有许多奇怪的脚印,大的,很大的,细满紧紧跟着他的爹,手拿着开山刀,防备有什么袭击他们。听见了水声,有一个洞,山洞。洞也很大,洞口水淋淋的,长满了厚厚的青苔。他们走进去,看到了洞里也堆着一堆堆骨头,像骨头,也像石头。许多闻所未闻的兽的头埋在泥水里,浮土中。他们出来了,像在地狱里游了一遍。细满吐出一口气看头顶,白莲垭高耸入云。那望断颈子的山顶,无数的水珠子正从上面飞腾下来,像一些鸟或者树叶,声音凄厉,又看到有许多人也坠下来了——水珠子变成了人…… 忽然听见了人声——人的呻吟声!
  毛骨悚然的细满看到毛骨悚然的他爹。他爹的头发都竖了起来。他爹拨开人血草就朝那呻吟的地方跑去。
  淌了一地的血,那人静静地躺在一片人血草中,胸腔里发出若断若续的声音,无数大黑蚂蚁趴在他的身上、头上吮吸着他的血。那人一定是爬动了的,身后留下一条血路,压趴了一片片的人血草——他是想找一条路上去。想逃离这个天坑。就在细满下来时,就看到一具人骨,靠在崖壁的一棵树上,未脱节的手骨还紧紧抓着树干——那可能就是几十年前的土匪或是哪年不慎失足的采药人,人都有求生的愿望。那人面孔朝下,爹去拍他,小心翼翼的,他想把他翻过来,仰面。可搬动时那人浑身的骨头发出嘎嘎的响声——他骨头都摔坏了。他一定是坠落途中被树拦住了才没死。“快去找水来!”爹喊。细满就去找水。他摘了片叶子,接了水来,爹给那人喂水时,嘴却怎么也掰不开。“你醒醒,喂!喂!你……”那人睁了一下眼,眼已经散了光,接着头一歪,就死了。那人手里捏着什么,死死的。细满爹去掰他的手,是那块三叶虫化石,化石已经碎为三块,可依然紧紧攥在手里。细满接过那块化石,他把它们放进兜里。接着爹去动那人背着的包。包拉开了,钱。那些钱。爹把它们一张不剩地拿出来,有很多,新的。爹用双手拢了拢,拢在一起,拢成一沓,再把它折了,解开衣服,放进内衣荷包里去。爹也没看细满一眼,自己做着。细满听到那些新钱哗哗的声音,很清脆。爹就站了起来,准备走。那包没再看。可细满记起那包里还有一个手机的。他想要手机。可他爹却喝住了他:“别翻了!”
  细满不干,他想要那个东西,想拂逆爹的意志。他就去翻了。包里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人头上有黑色的白色的干结的血块,它们曾是液体,从脑壳里流出来的。蚂蚁太多,正在那儿狂乱地爬着,吮吸着那些血块和脑浆。
  他还是把那个手机——那个包里的硬家伙摸出来装进了口袋。他做这些的时候他爹在另一边扯草。他不再翻那个包。他爹也许知道他做完了,就抱来人血草,覆盖到那个人的身上。细满也照爹这么去做。父子俩拼命地扯人血草,手都被那鲜红的汁液染红了,终于用人血草把那人“埋”了。爹就走了。细满跟爹走。他先上,爹让他先上。
  他们上来了,来到人的世界。鸟语花香。
  
  七
  
  这一夜细满感觉到爹妈一宿未睡。起来小解的时候看到爹妈在厨房里,烙着香喷喷的酱包馍,还有火烧粑粑。
  细满早晨迷迷糊糊起来,洗脸时,爹就给他说:
  “细满,出外去躲几天,躲些时。”
  爹拿出了一沓钱给他,让他放进荷包。都是些新钱,那人的钱。
  细满知道这一刻迟早会到来。他二话没说,就背上爹妈为他准备的衣物和干粮。包是爹年轻时在河里推船用过的帆布拉链包,里面塞得满满的——不是吃的就是穿的,可以当背篓背起来。爹说:
  “下山先去剃个头。”
  爹说了这些就不说了。细满看到他的妈在角落里抹着眼睛。他想去劝几句,觉得没必要。就大声给姐翠满说:
  “姐,我走了。”
  姐大约已经知道,已有准备,就问:
  “你要到哪里去?”
  姐说这些也望着爹妈。她知道这是爹妈的意思,主要是爹的,爹就说了:
  “出去几天,等没事了再回来。”
  细满去奶奶的房里告辞。奶奶睁着眼问他去哪儿,细满就说笑着说是给奶奶去买黄豆酥回来吃。奶奶虽然八十多了,可牙齿很好,能咬得动油炸的黄豆酥。前不久,细满还真给奶奶带回来半斤黄豆酥,是在向索子店里买的。
  细满觉得自己是大人了,应说走就走。于是就迈出了门槛。狗嗅着他,挨挨擦擦,细满就赶狗,不让狗跟上来。狗在坡上就站定了,昂着头翘着尾,送他。细满向狗招手,向杉木坪上的树招手,向杉树招手。杉树很高,有紫杉、麦吊杉和巴山冷杉,麦吊杉像钓鱼竿一样站着,只长个头不长身材,瘦丁丁的,上面笼着绿色的针形叶;巴山冷杉却发出灰绿色的光芒,像铁汉子一样站着,跟山上风的凌厉的姿势一样。
  家慢慢看不见了。
  细满在山道上走着,有力地走着,头也不回。这一定是出远门,他很敏感,知道了爹的意思。人死了,他要走远一点,在人们的视线里消失,包括在山下那些村里的人眼里消失,消失一些时间,等……
  他走得太急,气喘,汗也滔滔不绝地出来了,黄豆大的汗珠,揩了又出来,他一口气走了十几里地,在一棵树下吹风。他想着坚决不朝后头看的,可他还是看了。
  白莲垭又远又高,挤在很荒凉的天边,白雾紧锁山腰,好像有山火喷出,青烟滚滚——那是云雾。山有些模糊了,像罩着一层薄纱,像往事。
  细满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他坐在地上,手扶着父亲用过的那个包,向山冈和森林,向着峡谷,大放悲声。
  哭是一种卸重。他轻松了,开始想往哪儿走,应该怎么照顾自己。他开始数钱,是十张,一千元。他看三叶虫化石,想要找瓶胶水把它们粘起来,山下修鞋的那种胶水很好。他开始吃东西,并且喝水。他找水喝,他想要安排好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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