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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白云一样生活(11)

时间:2015-06-05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陈应松 点击:

  细满说这些时仰着头,就像望着高山上的云彩。他第一次向一个外人说自己的家乡,他发现他叙说的家乡是如此之美,像一个童话世界——他也第一次从自己的叙说中,从别人的聆听中,发现了自己家乡的美丽,高山上与众不同的美丽。真是美呀,奶奶,我想你,爹,妈,姐姐,黄狗黑狗,(又鸟)和猫,羊,山坡上唱的山歌子、野樱桃树,我想你们……他给王红霞唱了一个高山的歌,他唱道:
  “高高山上一扇岩,岩啷古抬起望郎台,姐在台上望到在,哪晓得你从半路来……”
  他又唱“高高山上一窝汤,一窝汤里出蚂蟥,蚂蟥叮到鹭鸶的脚,要得脱来不得脱”。
  山上有许多山蚂蟥,专往人的裤腿里钻,还有一种竹虱,往人的毛孔里钻,你若用手拍打,尾巴断了,头还在里面,要痒死你三天。你只有用烟头烧,一烧,那竹虱就退出来。他没给她讲这个。山上会把人的鼻子冻掉,一年有五个月下雪,人不得出来,就像进了棺材一样。他把这些都忘了,只有蓝天白云,青草山坡,只有猪牛羊,桑麻茶。只有把酒话桑麻,结庐在仙境……
 王红霞就听着,看着看着快感动了,可王红霞咯咯地笑着说:“人家说山上的人像野人。”
  “谁说的?”
  “凭什么人家说一个人蛮不讲理说是‘山上赶下来的野东西’呢?”
  “那是指野兽不是人。”细满说。
  细满就要吻她,王红霞让他吻了,让他摸了,又推开他说:“我比你大哩,你要叫我姐姐,不行的,不行的。”
  细满没洗手,也没吃,没喝,品味着口中的滋味,拿手在鼻子下拼命嗅着,闻那手上留下的王红霞(禁止)上的味道,身体的味道。细满发着抖热着身子说:
  “管他哩,她嘻嘻哈哈的,我还是要把她娶到手。”
  
  十三
  
  大排档每天十几个小时,累死,王红霞还烫伤过一次,可老板狠心不给钱治。有一天去老板家讨钱,那老板要强行对王红霞非礼,王红霞就跑了。王红霞跑了,细满寻她不着,气得要死,就把菜不择干净,让顾客在白菜里吃出泥巴来,在空心菜里吃出蚯蚓来。老板就扣了细满半个月工钱。
  有一天王红霞就通过别人传话,要他与她到江边去见面。
  见了面,细满发现王红霞满手的洗发水味,一双手也让洗发水给泡烂了,还肿。王红霞说,在洗头房给人洗头。细满就给她说为报复老板扣掉了一百五十块钱。王红霞就哈哈地笑,很开心的样子,就摸细满的头,说,好弟弟。王红霞说,我学会了理发和染发,我就回去开一个小发廊,自己做老板,让人剥削划不来。细满说还不如到咱们山下的君山镇去。要不,我也去学美发。王红霞摇头说别学,说你去学,到美发学校要一两千块,你哪儿有钱?王红霞就说,来,细满,我给你干洗。就用双手刨细满的头。细满靠在她怀里了,后来她靠在细满怀里了。细满说,我会弄到学费的。
  细满就去奇石一条街,去卖那块化石。对化石他已经慢慢淡薄了,见着它不会想别的——想那遥远的事情。化石就是化石,卖个好价钱学一门技艺,既然出来了,就得学点东西。
  到了奇石街,找了一家出价最贵的,卖了七百块钱。细满觉得这是很多钱,够了。以后回去再捡,能捡到第一块,就有第二块,还有第三块第四块。
  还有个手机,摔坏的手机,去了二手手机市场,别人只肯出一百元买,还要备用电池和充电器。细满就没卖成。他回到宿舍,就拿出那些假钱来,心想是真钱就好了,就能交学费了。可惜那是假钱,有九张,九百元。
  细满在街上左看右看,看到女人的花花绿绿的东西,就动了想给王红霞买点什么的念头。他选择了半天,买了一条围巾,一条很洋气的围巾,金黄色的,很长,砍价只要二十八元,又不贵,又拿得出手。就找了一个公用电话给王红霞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王红霞来了,见到围巾,很高兴说谢谢你呀细满。细满握着王红霞那一双被劣质洗发剂泡烂的手,心疼地说,洗烂了。王红霞说,洗一个头提成三块钱,脚都站肿了。脱开鞋给细满看,果然是肿的,两只脚,肿得像熊掌。
  细满不能帮她,王红霞也没想细满帮她。王红霞只是说,我日他*的!——王红霞野了。
  又过了一个月,王红霞再见到细满时,染了指甲,染了头发——成金黄色了,涂了口红,还上了假睫毛,那睫毛长得怪难受的,就像是猫的睫毛,很恶心。王红霞说,好困。——王红霞打着哈欠,说,给我买块烧饼来吃。细满给王红霞买了块“掉渣儿烧饼”,王红霞还要喝牛奶。喝了牛奶,吃饱了,王红霞打着嗝,说,有烟没,给支我抽。王红霞做着要抽烟的样子,两只手指夹动着。细满内心惊骇,问,你这一段在做什么?王红霞说,你千万不要给任何人说啊,说我在发廊里做保健。
  细满就完全知道了。细满是个明白人。洗头房是洗头,很正规的,而发廊,发廊是个脏地方,做坏事的地儿。发廊里的女人叫小姐,小姐就是做坏事的,跟男人睡觉的。王红霞坚称:我告诉你了我肯定没做那种事,我是绝对不做的,只是正规按摩保健,不信你可以去看。但王红霞不告诉细满她做事的地方。分手时她让细满先走,先上车,她再上车,然后不知去向。细满试图跟踪她,却是一无所获。
  细满相信她,又不相信她,心里惴惴不安,老想着王红霞跟男人按摩时,与男人脱光了睡在一起。细满忍受不了这种幻觉和想象,他想要制止她,又想要睡她,以检验她是不是黄花闺女——这个他懂。
  见面很难,总算有一次答应见面。见面后看着王红霞穿得低低的上衣,恨不得把(禁止)端出来给世界看,就抱住她要跟她发生关系。可王红霞说,细满,我那手机太老了,拿不出手,能不能借点钱我买个彩屏能照相的手机?
  细满就想到他手上有个手机,胎皮说过这手机很好,但能不能照相他不知道。细满就去了手机店修理,师傅要五十元,手机包修好,还说是可以照相的,像素还不低,一百三十万的。细满就答应了。
  手机很快就修好了,很快很快。手机是彩屏还是什么和弦。细满就打电话给王红霞。王红霞就来了,见了手机,就像见到了亲娘。细满就说是他姐姐给他的,至今未用,给她,要她去配电池。细满拉着王红霞睡觉,没见红。细满就说,我不会让你干那种事了,我们回去吧,回神农架去!王红霞不干,说,跟你到高山上喝西北风去啊?我可不想回去了,就是死也要死在城里。细满睡了漂亮的王红霞,可没有快感。只有回忆起来才有一丝快感。但没出几天,他就发现下(禁止)红肿了,撒尿难受,还从尿道口里流出些脓样的东西。细满不知道怎么了,在这方面他还没有太多的经验,他只有惶恐,并且不敢找人问。不过他隐约感到这是很羞耻的事,难以启齿的事,与坑蒙拐骗,偷盗抢掠是一类的事,甚至是比它们更丑恶的事。在白莲垭,好多事情不问也可以过去,凭他自己的琢磨。比如有一年他开始遗精,姐姐帮他洗短裤,也没有说什么,似乎眨眼间都知道了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们都长大了;比如处理包皮过长——过去他并不知道包皮还是个问题,但看到每天报纸上割包皮、割包皮、割包皮的铺天盖地的广告,才知道城里人都包皮过长,从小就要挨一刀的,仔细研究了他人的包皮(在上厕所时),发现自己的包皮正好,与王红霞做那个事时,十分懂这个的王红霞也没说他包皮过长,那就包皮正在尺寸上。现在,下(禁止)出现了问题,倘若在家里,他就会给爹说,爹就会带他去找医生。可他想,在家里,是不会得这些怪病的,撒的尿清长清长,(被禁止)就像没有一样,能把它忘掉了。可现在(被禁止)成了一个负担,他就想——按报纸广告上说的——是不是霉菌?他就跑到一个没人的屋顶,将裤子脱下一点,对着太阳晒那个东西,想把“霉菌”(或者细菌)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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