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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了!

时间:2014-10-0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契诃夫 点击:

  
   
  
  六月里一个闷热的早晨。空中弥漫着热气,弄得树叶垂下来,土地布满裂缝。人间万物流露出思念暴风雨的样子,巴望大自然痛哭一场,用雨泪来驱散这种思念才好。
  
  大概,暴风雨也确实要来了。西方是一片深青色,闪着一道道电光。欢迎啊!
  
  一个身材矮孝背部伛偻的庄稼汉偷偷地在树林边上走动。这个人身高一俄尺半,脚上套着其大无比的灰棕色皮靴,下身穿着蓝地白条的长裤。皮靴的高腰已经落下来,只有原来一半高。裤子破旧不堪,打了补钉,膝部鼓鼓囊囊,挂在靴腰外边,晃来晃去象是衣服底襟。他腰上系着肮脏的细绳算是腰带,已经从肚子上滑到胯股上。他的衬衫老是往上缩,一直缩到肩胛骨那儿。
  
  庄稼汉手里拿着枪。生锈的枪筒有一俄尺长,瞄准器类似靴子上一颗上好的钉子。枪筒安在自家做的白色枪托上,枪托是用杉木造的,做得很精致,有雕刻,有长纹,有花卉。要不是有这个枪托,那管枪就不成其为枪了,然而即使有这个枪托,那也还是近似中世纪的枪,而不象现代的枪。……枪上的扳机已经锈成棕红色,整个用铁丝和棉线缠紧。最可笑的是发亮的白色装药杆,那是刚从柳树上折下来的。它潮湿,簇新,比枪身还要长得多呢。
  
  庄稼汉脸色苍白。他那对斜视的和发炎的红眼睛不安地往上边看,往四处看。他那稀疏的山羊胡子象破布似的,随着下嘴唇一起颤抖。他迈开大步,身子往前弯,分明在赶路。
  
  一条大看家狗跟在他身后跑,瘦得象是狗的骷髅,身上的毛乱蓬蓬的,嘴里吐出长舌头,上面粘满尘土而颜色灰白。它肚子两侧和尾巴上垂下一大绺一大绺褪了色的老毛。它的一 条后腿缠着破布,多半腿上有玻庄稼汉不时回转身看他的旅伴。
  
  “快走!”他胆怯地说。
  
  看家狗往回一跳,向四下里看一眼,站了忽儿,然后又继续跟在主人身后跑。
  
  猎人很想溜进旁边树林里去,可是办不到:林边长满茂盛而带刺的乌荆子,连绵不断象一堵墙。乌荆子后边还有高高的毒人参和牛蒡,密不通风。不过最后总算出现一条小径。
  
  庄稼汉再一次向看家狗招手,顺着小径钻进灌木林。他脚下的土地咕唧咕唧响:这儿还有水,没有干。空气中有潮气,不象外边那么闷热。两旁是灌木丛和璎珞柏。此地离真正的树林还远,大约还要走三百步。
  
  旁边有个什么东西发出没上油的车轮的转动声。庄稼汉打了个哆嗦,斜起眼睛看一棵嫩小的赤杨树。他看出赤杨树上有个活动的黑色小斑点,走近了才认出是一只幼小的椋鸟。
  
  椋鸟立在枝头拾起翅膀,啄理羽毛。庄稼汉就站住不动,脱掉头上的帽子,把枪托抵在肩膀上,开始瞄准。他瞄准以后,拉起扳机,钩住它,免得它过早地落下去。扳机上的弹簧已经用坏,钩机不起作用,扳机不灵:它摇动了。椋鸟放下翅膀,开始怀疑地瞧着射击手。再过一秒钟,它就飞掉了。射击手再一次瞄准,放开钩住扳机的手。不料扳机没落下来。庄稼汉就用手指甲扯断一根细线,把铁丝压紧,然后弹一下扳机。弹指声啪的一响,随着弹指声便响起了枪声。步枪的反冲力使射击手的肩膀猛然震动了一下。显然,他没有吝惜火药。他把枪放在地下,跑到赤杨树那边,动手在草丛里摸索。
  
  他在朽烂发霉的细树枝旁边找到一块血迹和一片羽毛。他又找了一忽儿,看见树干旁边躺着一具还有热气的小尸体,认出这就是他打死的鸟。
  
  “我打中它的脑袋了!”他兴奋地对看家狗说。
  
  看家狗闻一闻椋鸟,看出他主人不光是打中它的头。它**上开了个口子,一条腿打断,嘴上挂着一大颗血珠。……庄稼汉很快地把手伸进衣袋里取新的火药,于是衣袋里就撒出些破布、碎纸、线头,掉在草地上。他把火药装进枪里,准备继续打猎,往前走去。
  
  这时候,仿佛从地里冒出来似的,他面前突然出现地主家的总管,波兰人克尔热威茨基。庄稼汉看见他骄横严厉的脸和棕红色的头发,吓得周身发凉。不知怎么,他的帽子自然而然从脑袋上掉下来了。
  
  “您这是干什么?放枪吗?”波兰人用嘲笑的声调说。“我很高兴!”
  
  猎人胆怯地斜起眼睛看着旁边,瞧见一辆大车,上面载着枯枝,旁边站着一些农民。他打猎入了迷,竟然没注意到来了这么一群人。
  
  “您怎么敢放枪?”克尔热威茨基提高喉咙问道。“看来,这是您的树林子?或者,也许,依您看来,彼得节 ①已经过去了?您是什么人?”
  
  “我叫巴威尔·赫罗莫依,”庄稼汉费力地开口说,把枪搂在怀里。“卡希洛甫卡村的。”
  
  “从卡希洛甫卡村来的,见鬼!那么是谁允许您放枪的?”
  
  波兰人继续说,极力不露出波兰话的口音。“把您的枪拿给我!”
  
  赫罗莫依把枪交给波兰人,心想:
  
  “你打我嘴巴也比对我称呼‘您’好。……”“把帽子也拿过来。……”庄稼汉把帽子也交给他。
  
  “我要给您个厉害瞧瞧,看您还敢放枪不!见鬼!跟我走!”
  
  克尔热威茨基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随着吱吱嘎嘎响的大车举步走去。巴威尔·赫罗莫依摸摸衣袋里的野鸟,跟着他走去。
  
  过了一个钟头,克尔热威茨基和赫罗莫依走进一个宽敞的房间,天花板很低,四壁糊着蓝色壁纸,褪了色。那是地主家的帐房。帐房里什么人也没有,可是仍然使人强烈地感到这儿平时是有人的。帐房中央放着一张橡木大桌子。桌子上有两三个帐本、一个墨水瓶、一个撒沙器、一个断了壶嘴的茶壶。所有这些,都蒙着一层灰色的尘土。墙角上立着大柜,上面的油漆早已脱落。柜顶上放着铁皮的煤油桶和瓶子,瓶里装着某种混浊的液体。另一个墙角挂着圣像,上面布满蜘蛛网。……“这得写呈文报官,”克尔热威茨基说。“我马上就去报告老爷,打发人去找警察来。脱掉皮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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