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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五日谈(5)

时间:2023-07-16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张抗抗 点击:


    印度作家讲英语,而在场译者的英语不如日语流利,只好请津岛佑子把印度作家的话译成日语,再由唐先生译成汉语给我听。于是便出现了这样的情形:每人说出一句话,等到三次转译后三方都表示听懂了,大约需要好几分钟时间。再进行回答再三次转译回去,一个话的讨论就用去了十分钟。译过来译过去,发现当初自己的提问,回来后好像已经变成了另一个问题,有点哭笑不得。如此三遍转悠下来,大家终于都累得筋疲力尽。

    这一晚的亚洲作家民间聚会,始终在语言的狂欢与冲撞中进行。每个人都在顽强表达,每个人又都在试图倾听。我也许听懂了什么,也许什么也没听懂。这是一次随心随意的跨国交谈,就像桌上丰盛的食物已辨不清是哪一国的风格。我和李惠善终于要告辞了,临走前再次拥抱。语音已消散在空气里,我们终究都得回到各自的书房。而文学作品,如果那是一条内陆河,必将自生自灭地悄然隐没;只是,我们都渴望着能融入辽阔的文学海洋。

    第四日,整整一天的时间都在大学里度过:东京国立大学、早稻田私立大学。上午,日中文化交流协会的原信之先生,陪我去东京大学,会见我的老朋友藤井省三教授。藤井先生是一位资深汉学家,从事汉学研究多年,曾在北京与他见过面,他还写过一篇关于我的长篇小说《赤彤丹朱》的评介短文,发表在《朝日新闻》上。他带我参观了东京大学的校园,并简单介绍了东京大学的历史以及他个人的求学、执教经历。东大校舍在二战中曾遭受炮火与后来地震的损伤,但校园中树木葳蕤,棕色的建筑群体,依然有一种当年“帝国大学”的森严气象。在他那间四壁是中文书籍的工作室中,见到了不少中国当代小说的日文译本,据说最受欢迎的中国当代作家是莫言,还有苏童、余华和残雪。午餐时藤井教授向我谈起了中国当代文学作品在日本的译介情况,他说日本大学生有很多人选修或专修汉语,日本作家也从中国文化中汲取资源,所以他要做的事情非常多,每天早晨四点半起床,六点半到达办公室开始工作,常常要到晚上九点才回到家中……我原本有很多问题希望与藤井教授讨论,但因日中文化交流协会的事务局次长中野晓先生,已开车来接我去早稻田大学,蒋子龙团长、李惠善和上海《文学报》的徐福生先生已在车内等候,只得匆匆告辞。

    早稻田大学的安藤岸阳子教授,前几年在北京由陈建功先生介绍认识。她从事汉学研究几十年,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常常往来于东京与北京之间,为中国文学的译介做了大量工作。她的丈夫安藤彦太郎先生曾担任日中学院院长,听说最近刚刚做了一次手术,所幸无恙。岸阳子未等丈夫出院,就忙着安排我们的演讲。老朋友在东京重逢,自然格外亲切。

    与东京大学相比较,早稻田显出了另一番活跃自由的气氛。校园里贴着各式讲座与活动的海报,比如“宪法改恶”四个字,便可从汉字上猜出些大概。岸阳子教授的办公室也是一个容量巨大的中文书库,她说还有很多书只能放在家里。她告诉我们,今天下午的听众是该校及校外的汉学工作者,都能听懂汉语,为了节省时间,就不用翻译了,只管“直言”就是。座中有东京《中国现代小说季刊》的主编饭冢容先生,他多年来自筹经费,坚持出版这份中国文学的日译杂志,其情感人。另一位翻译家田烟佐和子女士,去年曾与原善先生编了《中国现代女性文学杰作选》,翻译过我的短篇小说《斜厦》。面对那么多热心于中国文学的学者,我们惟有敞开心扉。四个人在会议室依次发言,谈了自己的写作经历和个人对文学的认识。两个小时中,语言的河流一直在滔滔流淌,听众安静而会意。由于无须翻译的间歇停顿,恍然间竟忘了自己是在东京,把日本的学者当成了中国读者,坦诚而亲近,一时越过了文化的阻隔,倒像是一次大学的恳谈活动了。

    晚餐就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餐厅。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迎我微笑,只觉面熟,猛然想起竟是上原香小姐,真是喜出望外,说你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不成?上原香曾在大阪外国语学院攻读中国文学硕士学位,前几年曾去过北京到过我家,毕业论文主题就是研究我的长篇小说《隐形伴侣》,目前正在读博士学位。由于她住在神奈川,离东京有百十公里,我不愿麻烦她专程来东京,事先就没有告诉她我访日的消息。想不到她消息灵通,竟然坐新干线一小时赶来东京与我见面,倒让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晚餐后,向岸阳子等诸位先生致谢并告辞,便邀请上原香到我下榻的饭店聊天,得知她的博士论文是研究中国的科幻小说,不由惊诧。在我印象中,这些年中国的科普读物不少,“科幻”却是寥寥无几。她纠正我说其实“科幻小说”正在中国悄然兴起,她更愿意选择这“发展中”的课题来研究,已经读到不少有趣的作品。看来日本的汉学研究者,比我们这些埋头写作的人,对中国文学更多一份了解,心里惭愧,再三表示以后若是读到好的科幻小说,一定尽快告知她。随后又谈了些家常,知道她新近刚刚结婚,丈夫是计算机专业人士,如今她一边料理家事一边读书,倒也充实快乐。我衷心祝福她,并邀请她与丈夫一起同来北京。时间已晚,她还要坐“电车”(新干线是电气火车,日本人通常将其称为电车)赶回家去,只得恋恋不舍地话别,心中感慨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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