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士未婚妻的爱情(2)

    我们紧逼着山又拿出兰花的照片和头发。用红丝线扎着一尺长的青丝，乌黑油亮，千情百感地倾诉着思念和牵挂。照片上的兰花，一双不大的眼睛，娇媚柔情，绸缎似的乌发款款垂在腰际，如邻家妹妹温柔地作小鸟依人状，唯有苗条的身上洁净的布衣布裤显示着农村少女的淳朴与纯净。

    素不相识的兰花，瞬间成为我们女兵心中的爱情圣女。

    此后，严酷的战地生活使我看到每一位像山一样憨实淳朴，献身和平的战士被送进师医院时，都有一种揪心的疼痛，都要看看是否有我熟悉的面孔。莫名的我怕看到山，我在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兰花揪心，对她的爱情祝福越多担忧也更多。忽然有一天我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一张棱角有致的面孔，是山的班长。

    班长依然一脸的肃穆，他几乎是箭步朝我小跑过来，将一个小包袱无语地交给我，我即刻预感到这包袱传递的一定是山，不测的消息。

    班长说，山为掩护战友被炮弹击碎了。他曾私下对我说过，如果哪天他光荣了，就让我把这包袱交给你，他说你会写文章，麻烦你一定写篇好文章，安慰好他的兰花——

    我沉甸甸的心接过沉甸甸的包袱，里面的绣花衬衣与一缕青丝，安静地期待着我的承诺。我知道，一诺千金，千金含深情。我笨拙的笔，能诺得情深似海吗？

    会晤兰花是部队归建之后，山所在的团队邀请兰花参加英模表彰大会。

    兰花自始至终没有放声悲哭，没有向部队领导提任何要求。我不知道这个乡村姑娘哪里来的力量，如此克制和压抑自己的内心，她的每一天都很沉默，跟随大家开会、参观、吃饭、休息，只是她吃得极少。我没有看到她流眼泪，也极少听她讲什么话。我想，她是悲伤过度被打击得身心麻痹了，但多少天来没见她像其他烈属那样爆发地悲恸过一次。有时，报告中她的爱情故事让场下观众伤情地哭出了声，可她只是泪水盈眶，没有夺眶而出。我对她的冷静与克制充满了各种猜测，是这个质朴的山村姑娘被自己从未见过的场面所震慑，还是她本就是一个比较木讷和迟滞的人，甚至我想到她对爱情对山没有我们想象的情满心深似海——我对自己的这一种想法，有着深深的罪责感。其实，未涉爱情不懂爱情的我，狭隘的心智哪里理解到兰花，痛到极致泪已干的心境，以及她心中自有大情怀的胸襟。事后证明，兰花的确是一个有大情怀的山村女子。

    当时，部队接受了个别烈士的未婚妻应征入伍，穿上军装就是四个兜的干部，飒爽英姿地慕煞许多人。在彼时的八十年代，别说山村女孩即使城市女孩，这也是最美丽的梦想。有人看着纯朴憨厚的她，私下提醒说，你看，烈士的未婚妻大都要求参军入伍，你高中毕业有文化自身条件不错，如果提这个要求肯定能被批准，人生的道路从此就会是另一番天地。

    兰花平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儿波澜起伏。她摇摇头，恬淡地说，吃商品粮谁不想，可是山的母亲瘫痪，弟弟又患精神病，妹妹还要上学，原本就只靠着一个硬棒的山，现在，额要走了，他们就没法活啊——额现在就想赶紧回家，他们这几天都不知怎么过的，额心焦得很。

    在场的人静默地看着她，肃然起敬。此后与她在一起的日子，我都被这个善良纯朴的山村姑娘感动着，为她洒下了许许多多悲戚与感伤的眼泪。英烈亲属的光环笼罩着兰花，也累病了兰花。我为她输液的时候就想，兰花不能背着未婚妻的荣誉耗尽自己的青春年华，她那样执着地追求爱情，为国捐躯的山现在所能给予她的，只是今生无望的痛苦思念，那是对兰花生命无情的折磨。还有山负担沉重的家庭，多么需要有一个坚实的肩膀与兰花共同分担，让这个年轻姑娘的脸上多一些红润，少一些苦涩。我想起了即将复原，家乡离兰花不远的班长，想起了班长谈起兰花时满脸幸福的光芒。

    我小心翼翼、谨慎万分地一点一点表述着我的观点，回忆那次哨所送药的情景，没想看似朴拙的兰花聪明极了，释然一笑一语道破：班长哪有我们山好，也没我们山英俊。

    班长和你都是最熟悉山的人，也是最爱山的人。我这一句话令兰花沉默了良久。

    记忆中也许有一年之久，我意料之中的惊喜来到了。兰花和班长给我寄来了他们结婚的请柬与合影照片，两人的微笑甜蜜而温馨，他们把新家就安在山的家里，合力支撑这个贫困多难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