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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转(5)

时间:2023-05-12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王新华 点击:


    现在,这一带,大小的沟河,都没有一滴水,连一点湿湿的泥巴也没有。其实,这场干旱,远不及我在家种地时的那一次厉害。那一年的干旱,地面上的树木,盛夏时节,都落净了叶子,可是,村后的那条乌龙港,底子上,始终没有断过水,我还在那里摸了一袋子河蚌,扛回来,给猪吃。家家户户的小井里,也都能出水。现在,让人感觉到,根本不是少了一两场雨的事儿。是水在离我们远去。

    那天中午做饭,没水了,父亲看到我在屋里陪两个邻居说话,就没有声响地挑着桶出去了。等了一会儿,我对邻居说,你们坐着,我得出去挑水。

    我顶着烈日,翻过一条干河,匆匆赶到那个地方,父亲已经担着水,在一拃宽的田埂上,颤巍巍地走过来了。

    我赶紧接过挑子。没有想到,面对着随便取的清水,父亲也是这么贪婪。两只大桶,都放得满满的。我不知道,我要是不出来,这上百斤的挑子,他怎么弄回家。

    抽水的这眼机井,还是20世纪70年代初,农业学大寨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的时候打的。后来地分了,各干各的,有人嫌它在自家的地头上碍事,就给填起来了。可能是为了省土省劲,填的时候这个人在井口里塞了一个树根。后来遭遇干旱,有人就想到这里有眼井,又四处乱挖,把它找了出来。四十年过去了,这眼井还能出水。

    在井里抽水的,是妹妹的公公,我叫他四叔。年轻人都出去了,老两口在家里带孩子,还拉着几亩地。四叔今年七十出头了,还有肺结核,一直闷气。井边上放着一张小木床,夜里要睡在这里,不断地起来看水。这块地种的是旱稻,由于缺雨,长得不好,有的地方还露着地皮。现在正是打苞(孕穗)的时候,要是再不救一水,这块地就打黄网(绝收)了。

    四叔这三亩麦茬旱稻,雨水调顺的年景,可以见两千斤,全部卖掉,两千一二百块钱,刨去一半成本,也就落个千把块钱。这个成本,并不包括从种到收这几个月里的人工。插水稻,能多收千把斤,那本钱也更大了。现在村庄没有牲畜,没有农家肥了。买来的种子,也只能用一季,再种就没有收成了。过去,种子主要是自己留,看到谁家的好,就跟谁换。现在的产量,都是靠成本垫起来的,就像把钱撒到地上,自己再捡起来。

    农户收的粮食,比小店里的饮用水还贱。有的人一包香烟钱,买米买面可以吃一个月。现在,一般的农户,都不超过十亩地。种好三十亩地,也不如一个人出去打工。这个账,出去的人都算过多少遍了。今天,我们从新闻上看到的无农不稳,连续多少个丰收年,就是依靠四叔这样走不出去的人,在底下撑着。

    炎热和干旱还在延续。

    我家里已经没有一棵庄稼了。这几天,除了出去挑水,傍晚凉快一点,我还会到地里走走。

    花生地里,我扒开因缺水而软绵绵的秧子,一簇一簇的果针,被光热烤得紫红,还都在秧子上吊着,无法扎到土里,结成果。现在已经立秋了,它们还在苦苦地等着老天爷落雨。

    我却不想等下去了。地的事,徐辉他们一直没有再找我。那块地,已经没有人能跟他们争了。根据生意人的脾气,这些人大概是在等着我松一松价钱,等着我跟他们签订三十年,其实就是永久性的合同。

    这几天,村里的一些邻居,见到了也都问,弄好了吗?好像,我是在给他家办事。他们清楚,自己手里的地,早晚也会流转的。流转,这是个专门修饰时间的词汇,流转的结果,都是空。现在,它与土地对接了。我对他们说,我只卖自己手里的责任田,不卖咱赵庄的土地。

    这趟回来,整整十天了。

    没有跟他们打招呼,第二天一早,还没有人起来,我背上来时的那个小包,别过父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燥热而又清冷的村庄。

    那一刻,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我家的地要是都那样流转给他们了,我还是赵庄的人吗?不是了,那我是哪里的人呢?

    选自《黄河文学》2013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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