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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转枪头(5)

时间:2017-03-12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冰河 点击:
  老旦回过神来,见地主和女人都呆呆地看着他。老旦羞在心里,脸却是煞白。旁边的弟兄们不少都眼泪鼻涕一大把,二子撅着嘴,独眼恶狠狠地瞪着台上。几个演员笑了,他们都笑眯眯地看着老旦。老旦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咬牙决定坐下,那女子突然高举拳头喊道:
  “打倒地主恶霸!打倒土豪劣绅!”
  俘虏们一个个站起来,群情激愤,异口同声跟着喊着。老旦吃了一惊,被吵得要聋了。见二子都跳起来喊了,他也干脆加入了。喊几嗓子出汗,也出了愤懑,像发泄憋了半月的痧,发出来舒坦多了。台上和周围的解放军挥着臂膀,像要干掉什么似的。
  “打倒国民党反动派!解放全中国!”
  老旦举着胳膊,咬了舌头,他喊不出这句话。他看了眼二子,二子非但闭嘴,早连眼都闭上了。
  “是老旦吗?”一个声音在背后说。
  老旦惊讶回头,却不认得这军官。那军官呵呵笑着坐下,把纳闷的二子挤到一边儿。
  “怎么?就忘了?两年前在牛城,你差点毙了我不是?”此人说着就把胳膊搭上来。老旦哎呦一下握住他的手:“歪嘴兄弟,是你啊!”
  王皓摘了帽子,露出倭瓜也似的长条脑袋,这一笑就又歪了嘴:“是啊,大老远看着这驴脸像你,你不喊那一嗓子,我还不敢认呢。”
  当年东进收复失地,老旦带着部队和王皓的共军游击队在牛城相遇,双方险些动手,但鬼子起哄架秧子,国共立刻统一成了朋友,收拾了鬼子之后,大家喝得哭哭啼啼的。
  “怎么?被我们收拾啦?那时候就告诉你早晚天下是我们的,你还不信?”王皓握着他的手,那手是温暖的,他的眼睛是真诚的。老旦很高兴看见他,比看见肖政委高兴多了。
  “嘿,胜败乃兵家常事,打鬼子俺们还先输后赢呢。”老旦故作不屑。
  “就知道你这么说,你是14军的?以后啥打算?回家还是换皮?”
  “还没想好。”
  “想个屁呀!赶紧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这么个老兵油子,招子可要放亮了。你这么回家,球也不是!咱一起再打个一年半载,你在那边是英雄,这边也狗熊不了。我来了徐蚌还一仗没打,没办法,轮不到我们呀,分人分枪都没我的事儿。昨天首长和我说了,我要是能拉着你们走,就给枪给炮给任务,你要是愿意,今晚上就换皮,我去和首长说,有你和我一起干,打纵队主力我都敢抢。”
  这个教书先生话痨,几年过去变本加厉,还多了兵痞的味儿。老旦呵呵傻笑着,脚丫子搓着地上一颗石头:“真还没想好,换了你,你能前半夜骑驴后半夜骑马?再让俺想想。”
  “老旦,你个球的,我可跟你说真的,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我好不容易申请下这上阵立功的机会,你不来我可也不等……”王皓瞪起了眼,见老旦死不开口,他伸出大手又握住了他。
  “你要是同意,你当头儿,我做副,成不?这么大脸给你,老天爷笸箩大的眼在这儿看着,别说兄弟不够意思!”
  老旦僵硬地笑着:“你能听俺的管?别扯淡了,你也是老游击,还认字儿教书的,俺一个愣头兵,球松蛋软的一个俘虏,出了门你就不认爹!”
  王皓被他说得一愣,突然软下来:“哎呦喂,老**旦,我可求你了,我来战场两月一枪没放,都恨不得朝自己打了。求求你了,你给我拉一两百个人来,咱过两天就上,打好看了,你翻身我也翻身。你那些国民党的军功章都不值钱了,连二两米都换不了,咱打几个新的出来,你将来回了老家,地方政府也不敢埋汰你啊!”
  这一句打动了老旦,是呢,这么回去,不知要遭多少白眼。
  “让俺再想想……想一天,也和弟兄们说道说道。”
  “行!就给你一晚上,你要是不答应,我明天就让行刑队来找你,拉出去就毙了。你要是答应了,我带着好酒好肉来认你当爹!你个老**旦。”王皓扭脸看见了瞅得眼巴巴的二子,虎着脸说,“独眼龙儿,说不服他,连你一块儿毙了!”
  王皓说罢拍了拍他们,起身就去了。老旦看着他阔壮的背影,知道他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他是想拉着自己再立新功,报答当年替他挡了鬼子的那一枪呢。
  “你还愣个球啊?你脑袋被驴啃啦?再不拿主意,咱可就真球也不是啦!”二子的臭嘴都杵到他脸上了,老旦推开他,说:“你就狠得下心?蒋委员长可救过你的命。”
  “老子为他死过多少次了,早扯平了,再说俺本就不该死,也不该被关进牢里……俺不欠民国的,也不欠老蒋的,俺……只欠俺娘的。”二子像赌钱赖账一样理直气壮。
  “今晚咱再合计合计……”老旦皱起眉头。
  “还合计个屁!”二子恨恨地说。
  不少俘虏兵表了决心,咬牙切齿地参加了解放军,恨不得明天就上战场和蒋介石新账老账一起算。杨北万带来了好消息,三个哥哥都还活着,活得还挺好,有一个在背麻袋垒工事的时候扭伤了腰杆,他们跟着部队正准备上去打援。杨北万蹦着高回来,饭量大增,分走老旦多半个馒头。
  王皓的话着实打动了老旦,但他挂不下这个脸,解不了这系了十年的心结。板子村三十多个后生活下两个,这张皮换得亏心。但不换也不成,就像六月的麦子,你不黄没人待见你。出去是个农民,回去是个败兵,这十年的血与火,那一身值得骄傲的伤痕,再也难与人道来。
  二子和他叫唤了一晚上,这家伙才不在乎什么阵营,金的银的不如现的,共产党这么多漂亮文工团的,就是打不出大洋打不出军功,能打回去个漂亮女子也是好的。老旦一晚上闷着嘴,听着他和杨北万的劝,烟抽了一根又一根,只看着黑洞洞的门口发呆。
  这个夜漆黑如墨,老旦躺在床上,悄悄掏出一把军功章,爱惜地摸着它们。冰冷,扎着手,棱角磨得发光的,都是摸得最多的,每一块都饱含着鲜血、眼泪和记忆。十年如一梦,出生入死,打来打去,到底为何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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