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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的梦

时间:2015-02-0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契诃夫 点击:
  
  “我坚决请求您今天去参加法国侨民化装舞会。
  
  除您以外,没有人可去。请您写一篇随笔,尽量详细些。如果您因故不能参加舞会,请立即通知我,以便另派别人。随信附上门票一张。您的……(下面是主笔的签名)“附言:舞会上将举行摸彩。中彩者得法兰西共和国总统所赠的花瓶一个。祝您中彩。”
  
  记者彼得·谢敏内奇读完这封信,在长沙发上躺下,点上一支烟,自得其乐地摩挲着胸口和肚子。(他刚吃完饭。)“祝您中彩,”他用挖苦的口气学着主笔的话说。“可是我哪儿有钱买彩票?我开支的钱,他恐怕不肯让我报销吧,畜生。他吝啬得活象泼留希金①。他该学一学外国编辑部的榜样才对。……那边素来善于尊重人。比方说,你,斯坦利②,去寻找李文斯统③吧。行埃你拿几千英镑去吧!你,约翰牛④,去采访然涅台⑤。行埃你拿一万去吧,你去描写法国侨民舞会吧。行埃你拿……五万去吧。……国外就是这样!他呢,送给我一张门票,事后付给我每行字五戈比的稿费,就以为行了。……畜生!……”彼得·谢敏内奇闭上眼睛沉思。许多想法,有重大的,有渺小的,开始在他脑子里活动。然而不久,所有这些思想都给一团好看的粉红色迷雾遮祝一种半透明的和柔软的果子冻,从所有的墙缝里,窟窿里,窗口里慢慢爬进来,往四面八方散开。……天花板低下来。……有些小人和生着鸭头的小马跑来跑去,不知什么鸟的又大又软的翅膀开始扇动,河水奔流不息。……一个矮小的排字工人拿着很大的铅字走过去,微微一笑。……所有的东西就都淹没在他的笑容里,于是……彼得·谢敏内奇开始做梦了。
  
  他穿着礼服,戴着白手套,走出门外,来到街上。他的轿式马车,印着编辑部的纹章,早已在门外等他。穿着号衣的听差从赶车座位上跳下来,搀着他登上马车,扶他坐下,仿佛他是贵族小姐似的。
  
  过了一分钟光景,轿式马车在贵族俱乐部门口停下。他皱起额头,把大衣交给听差,大模大样地登上布置豪华和灯光明亮的楼梯。有热带的植物,有尼斯的花卉,有价值上千卢布的服装。
  
  “这是记者,……”从好几千人的人群里发出低语声。
  
  “就是他。……”
  
  一个矮小的老人佩着勋章,带着操心的脸色,跑到他跟前来。
  
  “对不起,请!”他对彼得·谢敏内奇说。“啊,对不起,请!”
  
  整个大厅里的人都跟着他说:
  
  “啊,对不起,请!”
  
  “哎,够了!你们闹得我怪不好意思的,真的,……”记者说。
  
  忽然,使得他大吃一惊的是,他叽叽呱呱讲起法国话来了。先前他只会讲“ merci”,现在却讲得滔滔不绝!
  
  彼得·谢敏内奇接过一朵小花,丢出去一百卢布。正巧这时候,主笔打来电报,上面写着:“请赢得法兰西共和国总统的赠品,并写下您的印象。一千字回电费已付。请勿吝惜钱。”他往摸彩会那边走过去,开始买彩票。他买一张,……两张,……十张。……他买一百张,最后买了一千张,于是他得到塞夫勒⑥瓷的花瓶了。他两只手捧住花瓶,匆匆向前走去。
  
  迎面走来一个娇小的女人,生着蓬松的亚麻色头发和蔚蓝色眼睛。她装束出众,考究极了。她身后跟着一群人。
  
  “这是什么人?”记者问。
  
  “她是个著名的法国女人。她是随着那些花卉一起,从尼斯应约而来的。”
  
  彼得·谢敏内奇走到她跟前,说出自己的姓名。过了一 忽儿,他挽住她的胳膊走去,走个不停。……他有许多话要问法国女人,多得很。……她那么迷人啊!
  
  “她是我的!”他想。“可是这个花瓶放在我房间里什么地方呢?”他一面暗想,一面欣赏法国女人。他的房间很小,花瓶却不住长大,越长越大,弄得房间里容不下了。他急得要哭出来。
  
  “啊埃……原来您爱花瓶胜过爱我吗?”法国女人忽然无缘无故地说,随后砰的一拳砸在花瓶上!
  
  珍贵的器皿哗啷一声响,碎片往四处飞去。法国女人哈哈大笑,跑到一个什么地方,钻进云里雾里去了。所有的报纸工作人员都站在那儿,哈哈大笑。……彼得·谢敏内奇勃然大怒,口沫四溅,追逐他们。后来,他发现自己出现在大剧院里,突然从第六排座位上倒栽下来。
  
  彼得·谢敏内奇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倒在长沙发旁边的地板上。他的脊背和胳膊肘都摔痛了。
  
  “谢天谢地,法国女人根本就不存在,”他揉着眼睛暗想。
  
  “这样看来,那个花瓶没有砸碎。幸好我还没结婚,要不然,说不定孩子淘气起来,就把花瓶打破了。”
  
  可是他使劲揉一揉眼睛,连花瓶也没看见。
  
  “原来这是一场梦,”他想。“不过,现在已经是夜里十二 点多钟。……舞会早已开始,我也应该去了。……我再躺一 忽儿,然后就动身!”
  
  他又躺一忽儿,伸个懒腰,于是……睡着了,法国侨民舞会就此没去成。
  
  “喂,怎么样?”第二天主笔问他说。“去参加舞会了吗?
  
  觉得满意吗?”
  
  “平平常常。……没有什么特别的,……”他说,做出索然无味的脸相。“疲疲沓沓。乏味得很。我写了篇随笔,有两百行。我把我们上流社会略微骂了几句,说它不善于及时行乐。”他说完这话,扭转身去,对着窗子,暗自想着主笔:“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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