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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主义者新年故事

时间:2014-11-1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契诃夫 点击:

  
  新年第一天,人类形成一幅美妙动人的画面。大家欢天喜地,兴高采烈,互相贺喜。空中回荡着最诚恳真挚的祝愿。
  
  人人都幸福而满意。……
  
  唯独十二品文官波尼玛耶夫不满意。元旦中午,他在京城一条街上站着,提出抗议。他伸出右臂抱住灯柱,挥舞左臂,不知在挡开什么东西,嘴里唠叨着不可原谅的、应当依法严办的字眼。……他妻子站在他身旁,拉他的衣袖。她脸上泪痕斑斑,现出苦恼的样子。
  
  “你这个糊涂虫!”她说。“你这个魔障!你这个死不要脸的东西,邪教徒!你得去,我跟你说!趁时候还不算迟,你得去签名①!去啊,你这醉鬼!”
  
  “我说什么也不去!我是受过教育的人,不愿意向不学无术的家伙低声下气!要是你高兴,你自己去签名好了,别管我!……我不愿意做奴隶。”
  
  “你得去!你要是不去签名,就要遭殃!人家就会把你这坏蛋开革,那时候我岂不要饿肚子?去,狗东西!”
  
  “好吧。……我完蛋好了。……为真理而灭亡吗?现在就灭亡也无所谓!”
  
  波尼玛耶夫举起一只手,要把妻子轰走,他那只手在空中画了个半圆。……正巧派出所长穿着新的军大衣,路过此地,就暂时停住脚,对波尼玛耶夫说:“您该害臊才是!您得学别人的样子,规规矩矩!”
  
  波尼玛耶夫感到惭愧了。他开始害臊地眫巴眼睛,把抱着灯柱的胳膊放下来。他的妻子趁此机会拉住他的衣袖,沿着街道往前走,一路上竭力绕过所有可能被他抓住的东西。至多不过十分钟光景,她就把丈夫拖到他上司的家门口了。
  
  “好,去吧,阿辽沙!”她温柔地说,把丈夫拉到台阶上。
  
  “去吧,阿辽沙!你只要签个名就出来好了。我为此要去买点白兰地酒,给你搀在茶里喝。往后你喝醉酒,我也不会骂你。
  
  ……你可不要毁了我这个无依无靠的人啊!”
  
  “啊,……哪。……那么这就是他的家?好极了!很好!
  
  我签名就是,见鬼!我这次签名,要叫他很久都忘不了!我要在那张纸上把所有的话都给他写出来!我要写出我有什么样的看法!到那时候,随他把我开革好了!要是我给开革了,那都怪你!怪你!”
  
  波尼玛耶夫身子摇晃一下,用肩膀撞开大门,脚底下发出很大的响声,走进门廊。那儿,在大门附近,站着看门人叶果尔,新刮过胡子,满脸是过新年的模样。那儿有张小桌,上面放一张纸,旁边站着韦祖维耶夫和切尔诺斯文斯基,他们是波尼玛耶夫的同事。又高又瘦的韦祖维耶夫在签名,切尔诺斯文斯基却是个身材矮小和脸上有几颗碎麻子的人,站在一旁等着签名。他们两人的脸都显出“新年新禧!”的表情。
  
  看得出来,他们不光是用手签名,也在用心签名呢。波尼玛耶夫见到他们,就鄙夷地冷冷一笑,愤慨地把身上的皮大衣裹一裹紧。
  
  “那还用说!”他开口说。“那还用说!怎么能不给大人拜年呢?不拜年可不行!哈哈!总得表白一下自己的奴隶感情嘛!”
  
  韦祖维耶夫和切尔诺斯文斯基惊愕地瞅着他。他们有生以来从没听到过这样的话!
  
  “难道这不是愚不可及,不是奴颜婢膝?”波尼玛耶夫继续说。“算了吧,别签名!提出抗议!”
  
  他一拳头捶在纸上,把韦祖维耶夫的签名弄得字迹模糊了。
  
  “你在造反,老爷!”叶果尔跑到桌子这边来,把那张纸举得高过他的头顶,说。“干出这种事,老爷,你知道,你们这班人……会落到什么下场?”
  
  这时候大门开了。一个身量很高而且上了年纪的男人走进门廊,身上穿着熊皮大衣,头上戴着镶金丝绦的三角帽。这人就是波尼玛耶夫的上司威列列普托夫。他一走进来,叶果尔、韦祖维耶夫和切尔诺斯文斯基就仿佛各自吞下一把尺子似的,把身子挺得笔直。波尼玛耶夫也挺直身子,然而笑了笑,捻着他的一撇唇髭。
  
  “啊!”威列列普托夫看见文官们,说。“你们……到这儿来了?嗯,是啊,……朋友们。……当然,……”大人说,分明有点醉意。“当然。……我见到你们也很高兴。……多谢你们没忘记我。……多谢。……嗯,是埃……见到你们很高兴。……祝你们新年好。……你,波尼玛耶夫,已经喝醉了吧?这没关系,你也不必怕难为情。……俗语说得好:‘喝是可以喝,可是不要喝糊涂’。……您就喝吧,乐一乐吧。
  
  ……”
  
  “凡是植物做的东西都对人类有益,大人!”韦祖维耶夫大着胆子插一句嘴。
  
  “嗯,是啊,当然。……你是怎么说的?哪儿有什么植物?
  
  好,你们去吧,……上帝保佑你们。……哦,不。……你们到尼基达·普罗霍雷奇家里去过了吗?还没去过?好极了。那我交给你们几本书,……托你们带给他。……他把这两年的《香客》杂志借给我读了。……现在应该还给他。……你们跟我来,我拿给你们。……脱掉皮大衣吧!”
  
  文官们就脱掉皮大衣,跟着威列列普托夫走去。起初他们走进接待室,后来又走进陈设豪华的大厅,那儿有张圆桌,将军夫人就在桌旁坐着。她两旁坐着两个年轻的女人,一个戴着白手套,一个戴着黑手套。威列列普托夫把那些文官留在大厅里,自己走到书房去。文官们忸怩不安。
  
  他们沉默地呆站了十分钟光景,一动也不动,不知道该把他们的手放在哪儿才好。那些女人在讲法国话,不时瞟他们一眼。……真难受啊!最后,威列列普托夫总算从书房里走出来,双手捧着一大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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