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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谁在这里!(4)

时间:2022-11-22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奥尔罕·帕慕克 点击:


    “不是那样!要真诚地问,带着感情,像电影里面那样!可是你要先站起来。没有人会坐在椅子上向人求婚的。”

    卡利普起身立正,好像准备唱国歌一样。“朵儿肯,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呢?”

    “可是我已经不是处女之身了。”女人说,“发生了一场意外。”

    “是什么,骑马吗?还是滑下栏杆跌倒了?”

    “不,是熨衣服的时候。亏你还笑得出来,昨天我才听说苏丹要杀你呢。你结婚了吗?”

    “结婚了。”

    “我老是碰上已婚男人。”女人说,神情学自《我的狂野宝贝》。“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铁路局的营运状况。你认为今年哪一队会赢得世界杯?你想事情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你觉得军方何时才会出面控制现在的无政府状态?你知道吗,你把头发剪一剪会比较好看。”

    “不要搞人身攻击,”卡利普说,“很不礼貌。”

    “我说了什么吗?”女人学朵儿肯·瑟芮那样张大眼睛,假装惊讶地眨呀眨。“我只是问,如果你娶了我,能不能替我把车子要回来?不,不对,我是说,如果你能替我把车子要回来,那么愿不愿意娶我?车牌号码是34JG,1919年5月19日,跟阿塔图克从萨姆松出兵解放安纳托利亚刚好是同一天。我亲爱的56年雪佛兰。”

    “我相信是这样没错。”卡利普说。

    “对呀。不过他们很快就要来敲门了,你的‘客人时间’就要到了。”

    “土耳其文的说法是‘访客时间’。”

    “什么?”

    “钱不是问题。”卡利普说。

    “对我来说,也不是问题。”女人说。“那56年的雪佛兰就跟我的指甲一样红,颜色一模一样。我一根指甲断了,是吗?也许我的雪佛兰也撞到了什么东西。从前我每天都开着车到这里来,直到我那杂碎丈夫把它送给了那个贱货。所以这阵子以来,我都只有在街上才会看得到,我是指,车子。有时候我看到某个司机开着它在塔克西姆跑,有时候则在卡拉廓伊渡船头看到另一个出租车司机坐在里面,等待客人招呼。那婊子对这台车有癖好,每隔两天就把车子漆成另一个颜色。有时候,瞧!它被漆成了栗子棕色,第二天又变成加了奶精的咖啡那种颜色,泛着金属光泽,还加装了灯泡。隔天,车上挂满了花圈,仪表板上头坐着一个洋娃娃,车子竟变成了一台粉红色的婚礼车!接着一星期之后,它被漆成了黑色,里面塞进六个黑胡子警察,信不信由你,现在它摇身一变成了警车!上面甚至写了‘警察’什么的,绝对没错。不过,当然它的车牌每次都会换,好故意叫我认不出来。”

    “当然啦。”

    “当然啦,”女人说,“什么警察或司机的,都是那婊子的伎俩,可我那瘪三丈夫根本毫不知情。有一天他就这样丢下我不告而别。曾经有人像这样丢下你不告而别吗?今天是几号?”

    “十二号。”

    “时间过得真快!你居然就让我劈里啪啦地讲个不停!你说不定想要来点什么特别的?尽管说,告诉我,我都依你。毕竟你是个有教养的男人,能够怪到什么地步?你身上带很多钱吗?你真的是有钱人吗?还是说像艾锡一样只是个卖菜的?不对,你是律师。来吧,说个谜语给我猜,律师先生。好吧,不然我来说一个:苏丹和博斯普鲁斯桥之间有什么差别?”

    “问倒我了。”

    “阿塔图克和穆罕默德之间呢?”

    “我放弃。”

    “你太容易放弃了!”女人说。她从梳妆台前起身,刚才她便一直对着梳妆镜看自己。她格格笑着,凑上卡利普的耳朵悄声说出答案,接着她用手臂环绕卡利普的脖子。“我们结婚吧,”她喃喃说道,“让我们登上卡夫山,让我们拥有彼此,让我们变成别人。娶我,娶我,娶我。”他们玩游戏似的接吻。这女人身上有什么地方让人联想起如梦吗?丝毫没有,但卡利普仍旧心满意足。他们跌进床里,然后女人做了某件事让他想起如梦,不过她做得跟如梦不完全相同。每次当如梦把舌头滑进卡利普嘴里时,他总会有点不悦地想,他的妻子在剎那间变成了另一个人。可是此刻,假扮的朵儿肯·瑟芮把她那比如梦厚实的舌头伸进卡利普嘴里,有点霸道又有点温柔嬉闹,这时他却觉得,不同的并非他抱在怀里的女人,而是他自己,他已经彻底变成了别人。他感到异常亢奋。在女人游戏般的情绪刺激下,他们在床上缠斗扭打起来,从床的这一头滚到那一头,一会儿他压在她上面,一会儿又互换过来,仿佛置身于国产片中极度不写实的接吻场景。“你让我头晕!”女人说,仿效一个不在场的角色装出一副她真的晕了的样子。当卡利普发现他们可以在床尾的镜子里看见他们自己时,他才搞懂为什么这场微妙的翻滚过程总是不可缺少。女人愉悦地望着镜中的影像退去她的衣服,接着又脱掉卡利普的。他们两人像旁观者,一起望着镜中女人的各种把戏,一样接着一样,看得过瘾,就好像体操比赛的评审,仔细评量参赛者的各项指定动作,不过当然,他们的目光要和善得多。直到后来有一段时间他们开始在无声的弹簧床上跳上跳下,以致卡利普再也看不到镜子,这时女人说:“我们两个都变成了别人。”她问:“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但卡利普没有办法说出她想听的答案——他已经彻底投入其中。他听见女人说:“二乘二等于四,”又喃喃自语,“听呀,听呀,听呀!”接着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什么有个苏丹和他可怜的王储,好像她在讲述某个传说故事,或是一场梦,用说故事特有的过去式文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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