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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印象2(4)

时间:2022-11-0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

    “后来呢?”我问,“你怎么会来到这种地方呢?而且还被关在单人囚室……唉,你呀,西罗特金,西罗特金!”

    “可我,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在军营里一共只待了一年;而到这里来是因为我杀了我的连长格里戈里·彼得罗维奇。”

    “我听说了,西罗特金,可我不信。是呀,你怎么会杀人呢?”

    “事实如此,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我真是太难受了。”

    “其他的新兵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当然初期很艰苦,后来就渐渐习惯了,眼看就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士兵。你呀,也许是妈妈把你宠坏了;她是用馅饼和牛奶把你喂到了十八岁。”

    “妈妈的确是很爱我的呢,先生。我去参军以后,她就病倒了,是的,听说就此一病不起……在当新兵的后期我感到很痛苦啊……连长不喜欢我,动不动就处罚我,这是为什么呢,先生?我服从所有的人,生活上循规蹈矩;我滴酒不沾,不偷不拿;说实在的,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一个人手脚不干净,那是很不好的。四周都是一些铁石心肠的人,——想哭都找不到地方啊。偶尔躲到某个角落里,站在那里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有一次我执行警卫任务。这是在夜里;我被派到禁闭室的枪架旁站岗。有风:那是在秋季,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那么郁闷啊,我感到郁闷极了!我把枪靠在脚边,卸下刺刀放在一旁;脱下右脚的靴子,拿枪口对准自己的胸口,胸部抵在枪口上,再用大脚趾触动扳机。我一看——瞎火!我检查枪支,擦净起爆管,用上打火石,重新装上火药,又拿枪抵住胸口。您猜怎么着,先生?只见火药一闪,子弹却没有出膛!怎么会这样呢?我想。我立刻套上靴子,装上刺刀,默默地踱步。这时我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事干到底,我豁出去了,非离开新兵的这种生活不可!半小时后,连长骑马来了;这是对岗哨的一次主要的巡查。他直冲着我说:‘难道是这样站岗的吗?’我端起枪就用刺刀捅他,一直捅到枪口。我挨了四千棒,就来到了这里的单人囚室……”

    他没有说谎。可是为什么要把他关在单人囚室里呢?对普通罪行的惩罚要轻得多啊。不过,西罗特金在他那一伙犯人中是唯一的小美男子。至于其余像他这样的犯人,在我们这里大约还有十五个,看着他们简直感到奇怪;只有两三个人的脸蛋还看得过去;其余的全都蠢头蠢脑,丑陋而邋遢;有些人甚至长了满头白发。如果条件允许,有一天我会更详细地讲讲这一伙中的所有的人。西罗特金却与卡津保持着友好的关系,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我才开始写这一章,顺便提到他醉醺醺地闯进伙房,这打乱了我最初对监狱生活的见解。

    这个卡津是令人恐惧的家伙。他给所有的人都留下了可怕的惊恐不安的印象。我老是觉得,没有比他更凶狠、更骇人听闻的人了。我在托博尔斯克见到过以其暴行而臭名远扬的强盗卡缅涅夫;后来见到过受审的囚犯索科洛夫,他是一个逃兵和可怕的杀人犯。但是他们谁也不曾给我留下比卡津更可恶的印象。我有时觉得,我在自己面前看到的是有一人高的硕大无朋的蜘蛛。他是鞑靼人;力气惊人,在监狱里无人能及;他略高于中等身材,赫拉克勒斯般的体格,有一个丑陋而又大得不成比例的大脑袋。走路有点儿佝偻,皱着眉头看人。监狱里流传着关于他的离奇的传闻:都知道他原是军人;但囚犯们在私下议论时说,他是涅尔琴斯克的逃犯,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不止一次被流放西伯利亚,不止一次逃跑,改名换姓,终于被关进我们监狱的单人囚室。也有人说,他从前喜欢切割小孩子的肌体,纯粹为了取乐:他把孩子带到一个便于下手的地方,先恫吓他,折磨他,等到把这个小牺牲品的恐惧和战栗欣赏够了,便平静、缓慢、自得其乐地切割他。这些也许都不过是人们根据卡津给人留下的那种总的阴森印象所捏造出来的,然而这全部虚构似乎对他很合适,与他很相称。不过,在平常没有喝醉酒的时候,他的行为是很理智的。他总是很平静,从不与人争吵,这仿佛是出于对别人的藐视,仿佛自视甚高,目中无人;他的话不多,似乎故意落落寡合。他的一切行动都是慢条斯理、安详而又充满自信。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相当聪明,而且非常狡诈;但在他的面容和眼神中永远有一种傲然嘲弄和冷酷的神气。他做卖酒的生意,是最富有的酒贩子之一。但他每年有一两次会喝得酩酊大醉,这时他天性中的兽性便会暴露无遗。他是逐渐醉倒的,起初他开始挑衅,嘲笑别人,他的嘲笑极其恶毒,是蓄意的,似乎早有预谋。最后他烂醉如泥,骇人地勃然大怒,抓起一把刀就向人们冲上去。囚犯们知道他力气惊人,都四散逃开,躲了起来;他见人就扑过去。但大家很快就找到了治他的法子。他牢房里的十来个人突然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无法想象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殴打更残忍的了:打他的胸膛、胸口、心窝儿、肚子;狠狠地揍了好久,直到他完全失去知觉、像个死人方才住手。对别人是不敢这样打的:这样打会打死人啊,但卡津例外。打了以后,把毫无知觉的他裹上短皮袄,抬到通铺上。“躺一躺就行了,我说的!”果然,第二天早晨他起来了,几乎安然无恙,他一声不吭,脸色阴沉地出去上工了。每当卡津酗酒的时候,监狱里就都知道了,对他来说,一定要挨一顿打这一天才算完。他自己也知道,不过还是酗酒。好几年都是这样。人们终于发觉,卡津开始服输了。他抱怨身上多处有伤病,明显地蔫了,上医院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总算是服输了!”囚犯们暗自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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