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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公在说话

时间:2011-05-26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荆小轲 点击:

           
  常常会觉得无聊,自从功成名就以来,人们渐渐的忘记了我的名字,只叫我关公。
                   
  叫什么都行,我不在乎啊,只要有一个名字就好,让我感觉到无聊的是每天要做的事,自从我到关帝庙上班以来,我每天要做的,就是端坐在大殿里看书,而且还要紧锁我的眉头,似乎永远也不能笑。有一次小虫子飞进了我细长的眼里,我想用手拨弄一下,我的孩子关平小声的对我说:父亲,你不能动,你是关公——结果那个小虫子,就在我的眼睛里,度过了它漫长而传奇的一生。我知道它饿死在了那里,我的眼睛里,有一条历史的峡谷,任何一只虫子,也无法从那里走出来
                   
  只有到晚上,我才是我。当太阳下的时候,我便跳下来休息。我首先做的,就是扔掉那本破书,然后,对着那个黑脸的周仓说,兄弟,你累了吧,快放下那把刀。我便听到了青龙刀咣垱的声响——周仓每天晚上竖起耳朵来,就是为了等我这句话。只是他一直不解:大哥,这刀没用了,为什么还要让我扛着啊。我笑了笑说:刀是关公的一部分。他满脸疑惑的看着我,我又说,你是周仓,疑惑是周仓的一部分。
                   
  我们经常会在夜里凑到一起来,像一家的三口人,说说我们的事,说我们的过去和未来。我的孩子关平有时候会想起农庄里的生活,想起同村的孩子们偷的那只鸡,那只鸡的香味飘过漫长岁月,飘到我们大殿里来,平儿说,知道吗父亲,我想回家。我摸着我的孩子的头,孩子,你知道吗,一个将军家在战场上,没有战场了,我们就没有了家。平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跟随我来到刀光剑影中来,随着我的名字名垂青史,也随着我赴那一场悲壮的死亡,我把平儿带出他生活的农庄的时候,就知道他可能会象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将军一样,在某一场战斗里死掉。可在黑的夜里,当我们点了灯,在大殿里闲聊的时候,会看到他单纯的眼睛,看到我的孩子蓬勃的生命力和对生活的渴望,我便会摸着他的头,虽然我不知道头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还是像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说:好孩子,爸爸对不起你。
                   
  每到这个时候,黑色周仓便会流下眼泪来,这个农家的汉子跟随关羽很多年了,我依然记得他冒着箭雨走在关公马前的勇敢,依然记得他的一声声怒吼震耳欲聋,也忘不了他在麦城从容赴死的安静与豪迈,却从未想过,他居然会流泪。我的灵魂在生与死间往来游走,当我茫然地走在黑暗幽远的天堂路上的时候,看到了我的好兄弟周仓,我们一起赶来,赶到上天安排给我们的归宿里来,在阴冷的关帝庙里,我拥抱了他,发现了他与我平日看到的不同,我看到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依然有我懂得的自豪与忠诚,也看到了我不懂的眼泪,我说兄弟不哭,他说我没有哭,是历史在哭,我说为什么呢,他说因为关羽死了,这个世界上,唯有关羽是不能死的,就我们的心里忠义是不能死的一样。他说,你知道吗大哥,我跟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梦。我说我知道,关羽死了,活着的那个叫关公。
                   
  是啊,兄弟,关羽死了,人们让关公活了下来,幽禁到关帝庙里,青灯烛火度此漫漫永生的一生,我不知道这是供奉还是刑拘,忠义跟随我的马流浪去了,而关公被带到了这里,这烟火缭绕的小世界里,我被塑成了连我自己也不认识的样子,世间历代的人,只要有一点本事,便可以叫我下来训训话,告诉我该怎么做好关公,我像个演员了,一会儿演一个英雄,一会儿演一位义士,而有一天,有个酸腐的文人,在我茫然无措的时候,给我的手里塞了一本破书,我又摇身一变,成了儒士了。我讨厌那本书,虚伪而毫无新意,我一看见它,就看见了历史中形形色色的人,穿了各样的戏装,为着自己的需要表演各样的人生,我想用我的刀切开这一本书给大家看,切开春秋给大家看看,可当我拿起刀的时候,才知道我和我的刀也成这本书的一部分了。我无法切开自己给大家看了,我讨厌我自己,我那张脸虚伪而毫无新意。
                   
  我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人,可以隔了那么深的时光看到关羽真正的样子,我不知道有没有一条路,让传奇的英雄穿越刀光回家。我的母亲还在门前等我,一定还在等我,那个温暖的早晨,我说拉车去了,便再也没回去,世上所有的人,都看到火一样的赤兔在夕阳下飞,飞向光荣和死亡,而天边的树林里,旌旗像梦想一样燃烧。
  
  那是一次长过一生长过历史的长途呵,我在我大哥自豪而欣慰的眼光里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我回头的时候,再也看不见了母亲,马上马下的生活里,我甚至忘了自己还有一个母亲了,列列旗帜下的关羽,眼里只有敌人和朋友。而我也知道,我的母亲见了我,也不认识我了,那个拉车的常生不见了,她失去了儿子,世间多了一个关羽;世间失去了一个关羽,而关帝庙里多了关公,我的母亲无法透过纷杂的世事找回她的儿子,她只是一个温和善良的农妇,她最大的能力,就是到邻村,找回一只她做了标记的鸡。
                   
  夜深了,窗外的芸芸众生,都在睡吗
                   
  谁说的,当一个人睡了的时候,他的灵魂便会醒着,当一个人死了的时候,他的灵魂便开始了活着?
  
  我们三个在微弱的灯光下看着彼此,依稀看到了前生的影子,平儿问我,父亲,如果让你再活一次,你是要做常生还是做关公?我说我也说不上来,你知道吗孩子,我做关羽,其实是为了更好的做常生,没想到最后成了关公,常生却没了。周仓笑了,他说,我跟随关羽是走天下的,哪怕跟到麦城,我也永远记得麦城的漫天飞雪里,我们死亡是那样的美好而豪迈。他还想说什么,却说不下去了,他满怀疑惑的看着我,看着我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不懂那张脸的深处,有一颗怎样的心,他一定以为,我的沉默是难过——可我已经不会难过了,就象我早已忘记了幸福是什么。我拿起了举世闻名的青龙刀,对他说你扛上吧兄弟,刀是关公的一部分,就像疑惑是周仓的一部分。我摸摸平儿的头,说孩子,你睡吧,你站了两千年,好好睡吧。我说我们不能有来生了,没有条路,可以通向来生。
                   
  我们都不能走了,我们死在了传说里;关羽关平周仓都死了,死在自己的名字里。世人给我们穿上五彩的衣,供奉在寂寞的关帝庙里,我们便开始了飘,飘在这漫长而黑暗的岁月里,这世间纷杂的流言和欲望里,这滚滚的历史烟尘里,如果你醒着,便可以三个无家可归的灵魂在夜里说话——
    
  你听,你听到吗,关公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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