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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任草地

时间:2022-05-0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屠格涅夫 点击:
猎人笔记(全文在线阅读)  >   别任草地

  那是一个美好的七月天,只有天气长久稳定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好日头。从一大早起便是一片晴朗的天空;早霞没有像火般的燃烧,而是泛着柔媚的红晕。太阳不像酷热的干旱时候那样火烧火燎,也不像暴风雨前那样暗淡发紫,而是显得明亮璀璨——在那狭长的云彩下冉冉上升,放射出鲜丽的光芒,随之又淹没在淡紫色的云雾中。那舒展的云彩上方的细边闪出蛇似的亮光,宛如刚出炉的银子……瞧,又有一些亮闪闪的光芒喷射出来——一个强大的发光体正在欢乐地、庄严地、飞快地向上升腾。近中午时分常常出现大量高高的金灰色的圆形云朵,镶着柔和的白边。它们犹如分布在泛滥无边的河中的岛屿,四周环绕着一条条清澈的、碧蓝的支流,它们几乎在原地一动不动;在远处,在靠近天陲处,一些云朵在聚集着、拥挤着,已经看不到云朵之间的蓝天了;但这些云朵本身就如同天空似的蔚蓝:它们也都充溢着光和热。天陲呈现柔和的淡紫色,整天里很少变化,周围也是一样;没有一处在变暗,没有一处像要下雷雨;不过有些地方从上到下伸延着淡蓝色的带子:那是飘洒着难以看清的蒙蒙小雨。傍晚时这些云朵渐渐消失;它们中最后一批如烟似的黑乎乎的云朵映着夕阳凝成一个个玫瑰色的云团。在太阳像冉冉上升时那样静静地落下的地方,它的通红的余晖仍短暂地照着渐渐暗黑下来的大地的上空,金星就在这儿悄悄地闪烁着,仿佛被人小心地端着的烛灯。在这样的日子里,各种色彩都显得那么柔和、明朗,但不耀眼;一切都印下温柔动人的色调。在这样的日子里,天气有时也极为炎热,坡地上有时甚至热如蒸笼;但是风会把聚积起来的热气驱除,吹散,一阵阵的旋风——那是稳定天气必具的征候——就像一根根高高的白柱,顺着条条道路游荡,穿过一块块耕地。洁净干爽的空气散发着苦艾、割下的黑麦和荞麦的气息,即使在午夜前一个来小时,也感觉不到一点点潮气。庄稼人在收割季节里盼的就是这样的天气……

  有一次我正好在这样的日子里到图拉省契尔恩县去打松鸡。我找到并打到了相当多的野味;装得满满的猎袋勒得我的肩膀非常难受,可是直到晚霞已经消失,寒峭的阴影在那虽没有落日的余晖而仍很明亮的天空中开始变浓并扩散开来的时候,我才决定回家。我快步走过长长的一段灌木丛,费劲地爬上一个山冈,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看到的不是那个我所熟悉的右边有片小橡树林、远处有一座低矮的白色教堂的平原,却是我从不知道的另外地方。我脚下延伸着一条狭窄的山谷,正对面耸立着陡壁似的茂密的白杨树林。我困惑地停下脚步,打量了一下四周……心里想:“哎呀呀!我完全走岔了,太偏右了。”我对自己的走错路感到很惊讶,同时又赶忙走下山冈。我立刻被一股令人不舒服的、凝滞的潮气围上了,仿佛进入了地窖一般;谷底里的又高又密的野草全都湿漉漉的,像铺得平平的白桌布,走在上面感到有些害怕。我连忙转到另一边,往左沿着白杨树林走。蝙蝠在已入睡的树梢上边飞来飞去,在朦胧的天空中盘旋着、颤动着;一只晚归的小鹰敏捷地在高处直飞过去,赶回自己的窝。“只要我走到那一头,”我心里想,“即可看到归去的路,不过我已白走了近一俄里的弯路!”

  我终于走到了林子的那一头,可那边还是无路可走:在我眼前是大片大片未砍伐过的矮灌木丛,再往前,远远地显出一片空旷的田野。我又停下了脚步。“多么奇怪呀?……我这是在哪儿呢?”我便去回想这一天的路是怎么走的,向哪儿走去的。“唉!原来这是帕拉欣灌木林呀!”我终于喊了起来,“就是它!那边大概就是辛杰耶夫小树林了……可我怎么走到这儿来了呢?怎么走得这么远?……真怪!眼下又得往右走了。”

  我往右走去,穿过灌木丛。这时候夜色更暗了,更浓了,宛如下雷雨时的乌云;黑暗似乎跟夜气一道从四下升起,甚至从空中洒下来。眼前出现一条高低不平、杂草丛生的小道。我沿着这条小道走去,一边仔细地向前边探视。四周围迅速地黑下来、沉静下来,只有鹌鹑偶尔发出几声啼叫。一只小夜鸟展着轻盈的翅膀悄悄地低飞着,差点撞上了我,便惊恐地避到一边去了。我走出了灌木丛,沿着田野间的一条田埂慢慢走着。我已很难辨别稍远处的东西了;周围的田野白茫茫的;再前边滚动着巨大的气团,升起了阴沉沉的黑幕,我的脚步在凝滞的空气中发出低沉的响声。暗淡下来的天空又变蓝了,但这已是夜晚的蓝空了。星星在那里闪烁起来,颤动起来。

  被我看成是小树林的原来是一个黑黑的圆丘。“我这是来到哪儿了呀?”我又出声地重复了一遍,第三次停下了脚步,带着询问的神色瞧了瞧我的英国种黄斑花狗季安卡,因为它在所有四条腿的畜生中绝对是最最聪明的。可是这只最聪明的四条腿畜生只是摇摇尾巴,沮丧地眨眨困倦的眼睛,并没有给我任何切实的忠告。我在它面前感到了难为情,于是便拼命地向前奔去,好像我突然明白该怎么走了,我绕过了这个圆丘,来到了一处不很深的,四周都耕作过的凹地里。一种奇怪的感觉顿时支配了我。这块凹地活像一个几乎完全合格的铁锅,周边稍稍倾斜;底部直立着几块白色巨石——看起来像是爬到这儿参加秘密会议似的——这儿是那么的沉寂无声,上边又悬着如此淡漠而沮丧的天空,我的心紧缩起来了。有一只小野兽在石头中发出一声微弱而哀怨的尖叫。我急忙回到圆丘上。在这之前我还没有失去找到归路的希望;而到了这会儿我才最终认定自己完全迷路了,不想再费劲去辨认几乎全浸没在黑暗中的附近地方了,我只得凭着星星的导引,冒冒失失地直往前走……我艰难地挪动双腿,就这样走了近半个小时。我觉得有生以来还没有到过这样荒僻的鬼地方:哪儿都见不到火光,听不到任何声响。尽是一个又一个的斜坡山冈,无穷地伸展着的一片又一片田野,灌木丛仿佛是从地里蓦然冒起在我的鼻尖前。我走着走着,心里正打算在一处歇宿到天明,突然我走到了一个可怕的峭壁旁边,往下望深不见底。

  我赶紧挪回已迈出的一只脚,透过朦胧的夜色,看见下面远处有一片大平地。它的周围绕着一条宽宽的河,呈半圆状从我脚下向前延伸;河水的银灰色反光偶尔隐约地闪一闪,显出河水的流道。我所在的山冈几乎成一道峭壁,突然垂直而下;山冈的巨大轮廓显得黑黝黝的,从淡蓝的夜空里突现出来,在我的下边,在这峭壁与平地形成的角落处,在静止的、墨镜般的这段河水旁边,在山冈的陡坡下,有两堆相互靠近的篝火亮着红红的火焰,烟气腾腾。篝火周围有人影在晃动,有时还清楚地照出一个小小的,带鬈发的脑瓜的前半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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