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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罚(第二章 第七节)

时间:2022-04-15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
罪与罚(全文在线阅读)  >   第二章 第七节

    街道当中停着一辆十分考究、显然是老爷们坐的四轮马车,车上套着两匹灰色的烈马;车上没有乘客,车夫也已经从自己座位上下来,站在一旁;有人拉住马的笼头。四周挤了一大群人,站在最前面的是几个警察。其中一个警察提着盏点亮的提灯,弯着腰,用提灯照着马路上车轮旁边的什么东西。大家都在谈论,叫喊,叹息;车夫似乎感到困惑不解,不时重复说:

    “真倒楣!上帝啊,真倒楣啊!”

    拉斯科利尼科夫尽可能挤进人群,终于看到了那个引起骚乱和好奇的对象。地上躺着一个刚刚被马踩伤的人,看来已经失去知觉,那人穿得很差,但衣服却是“高贵的”,浑身是血。脸上、头上鲜血直淌;脸给踩坏了,皮肤撕破了,已经完全变了样,看得出来,踩得不轻。

    “天哪!”车夫数数落落地哭着说,“这可叫人怎么提防啊!要是我把车赶得飞快,要么是没喊他,那还可以怪我,可是我赶得不慌不忙,不快不慢。大家都看到的:别人怎样赶,我也怎样赶。喝醉的人不能点蜡烛——这大家都知道!……我看到他穿马路的时候摇摇晃晃,差点儿没有跌倒,——我对他喊了一声,又喊了一声,再喊一声,还勒住了马;他却径直倒到了马蹄底下!是他故意的吗,要么是他已经喝得烂醉了……马还小,容易受惊,——它们猛一拉,他大喊一声——

    它们更害怕了……这样一来,就闯了祸。”

    “事情就是这样!”人群中有人高声作证。

    “他是喊过,这是实话,向他喊了三次,”另一个声音响应。

    “的确是喊了三次,大家都听到的,”第三个大声嚷。

    不过车夫并不十分沮丧和惊恐。看得出来,马车属于一个有钱有势的主人,而他正在什么地方等着马车;警察当然要考虑到这个情况,设法顺利解决这次车祸。目前要做的是,把受伤的人送到警察分局,然后再送进医院去。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时拉斯科利尼科夫挤了进来,变下腰,凑得更近一些。

    突然灯光照亮了这个不幸的人的脸;他认出了他。

    “我认识他,我认识!”他完全挤上前去,高声大喊,“这是位官员,退职的,九等文官,马尔梅拉多夫!他就住在这儿附近,住在科泽尔的房子里……赶快去请医生!我付钱,这就是!”他从口袋里掏出钱来,给一个警察看。他异常激动不安。

    有人认出了被踩伤的人,警察对此十分满意。拉斯科利尼科夫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了他们,并且竭力劝说警察赶快把失去知觉的马尔梅拉多夫抬回家去,他那样尽心竭力,就像给踩伤的是他的亲爹一样。

    “就在这儿,过去三幢房子,”他急急忙忙地说,“科泽尔的房子,一个很有钱的德国人的房子……刚刚他大概是喝醉了,要回家去。我认识他……他是个酒鬼……他的家就在那里,有妻子,几个孩子,还有个女儿。一时半会儿还送不进医院,可这儿,这幢房子里大概有个医生!我付钱,我付钱!……到底有自己人照料,马上就会进行急救,不然,不等送到医院,他就会死了……”

    他甚至已经不让人看到,悄悄地把钱塞到警察手里;其实事情很明显,这样做是合情合理的,无论如何可以就近采取措施,进行急救。把受伤的人抬起来,抬走了;有人自愿帮忙。科泽尔的房子离这儿只有三十来步远。拉斯科利尼科夫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头,给人们指路。

    “这边。往这边走!上楼梯的时候得头朝上抬着;转弯……

    对了!我付钱,我谢谢大家,”他含糊不清地说。

    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跟往常一样,一空下来,立刻双臂交叉紧紧抱在胸前,在自己那间小屋里踱来踱去,从窗前走到炉子前,然后再走回去,自言自语,不断地咳嗽。最近她越来越经常和自己的大女儿、十岁的波莲卡谈话,说得越来越多,尽管有很多事情波莲卡还听不懂,可是她倒很懂得母亲需要什么,因此总是用自己那双聪明的大眼睛注视着母亲,竭力装作什么都懂的样子。这一次波莲卡正在给一整天都觉得不舒服的小弟弟脱衣服,让他躺下睡觉。小男孩等着给他换衬衣,换下来的衬衣要在夜里洗掉,他默默地坐在椅子上,神情严肃,一动不动地伸直两条小腿,脚后跟紧紧并拢,脚尖往两边分开。他在听妈妈和姐姐说话儿,撅着小嘴,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完全像一个乖孩子临睡前坐着让人给脱衣服时通常应有的样子。一个比他还小的小姑娘,穿得完全破破烂烂,正站在屏风旁,等着给她脱衣服。通楼梯的房门开着,这样可以多少吹散从别的房间里像波浪般涌来的烟草的烟雾,烟味呛得那个可怜的、害肺病的女人不停地咳嗽,咳得很久很久,痛苦不堪。这一个星期以来,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似乎变得更瘦,双颊上的红晕也比以前更鲜艳了。

    “你不会相信,你也无法想象,波莲卡,”她一边在屋里走,一边说,“在我爸爸家里的时候,我们过的是多么快乐、多么阔绰的生活,这个酒鬼害得我好苦,也害了你们大家!我爸爸是位五等文官①,已经差不多是省长了;他只差一步就可以当省长了,所以大家都来拜访他,说:‘伊万-米哈依洛维奇,我们已经把您看作是我们的省长了。’当我……咳,咳!当我……咳——咳——咳……噢,该死的生活!”她大声叫喊,双手抓住胸口,想把痰吐出来,“当我,……唉,在最后一次舞会上……在首席贵族的官邸里……别兹泽梅利娜娅公爵夫人看到了我,——后来,我嫁给你爸爸的时候,波莉娅,公爵夫人曾为我祝福,——立刻就问:‘这是不是在毕业典礼上跳披巾舞的那个可爱的姑娘?’……(破了的地方得缝起来;你去拿针来,照我教你的那样,这就把它补好,要不,明天……咳!明天……咳——咳——咳!……会破得更大!”她拼命用力喊出来)……“那时候宫廷侍从谢戈利斯基公爵刚从彼得堡来,……跟我跳了马祖卡舞,第二天就想来向我求婚:可是我婉言谢绝了,说,我的心早已属于别人。这个别人就是你的父亲,波莉娅;我爸爸非常生气,……水准备好了吗?好,把衬衫拿来;袜子呢?……莉达,”她对小女儿说,“这一夜你就不穿衬衣睡吧;随便睡一夜……把袜子也放到旁边……一道洗……这个流浪汉怎么还不回来,醉鬼!他把衬衫都穿得像块抹布了,全撕破了……最好一道洗掉,省得一连两夜都得受罪!上帝呀!咳——咳——咳——咳!又咳了!这是怎么回事!”她大声叫喊,朝站在穿堂里的人群望了望,望了望不知抬着什么挤进她屋里来的那些人。“这是什么?抬的是什么?上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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