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中国代表团在本届里约奥运会上的运气不好,担任冲击奥运首金任务的易思玲,赛前训练时突然出现枪械故障,等到修好了比赛也要开始了。可能是受到这个突发事件的影响,这位卫冕冠军最终只在女子十米气步枪项目中拿到铜牌。比赛结束后,易思玲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忍不住哭了起来。
无独有偶,同样担负冲击首金任务的孙杨,在男子400米自由泳中尽管创造了近三年来的个人最好成绩,但仍然以0.13秒之差输给澳大利亚小将霍顿。走出泳池的孙杨同样没有忍住,趴在一名记者的肩头上痛哭流涕,好一会才平复情绪。
运动员失利后情绪出现波动是很正常的,但如果你了解到中国代表团首日的尴尬状况,就会对易思玲和孙杨的眼泪有一个深入的理解。在首日进行的比赛中,中国队按照惯例向着奥运首金发起冲击,谁都没有想到的是竟然屡屡失手。先是杜丽和易思玲这两位奥运冠军组成的双保险在女子十米气步枪中失灵,接着叶诗文在400米个人混合泳预赛就遭淘汰,孙一文在女子重剑中获得铜牌,中国女排2比3输给荷兰,中国男女篮分别惨败给美国和加拿大。
在这个开门见黑的首日历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置身事外,无论是教练还是运动员。易思玲和孙杨都泪流满面,可见他们承受的压力有多大,首金夺取的时间越晚,传递到下一个运动员身上的压力就越大,这是一种负能量的传递和蔓延。跟处女情结一样,首金情结是中国人绕不过去的一个坎。在我们的传统思维中,一个漂亮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在首金问题上中国军团总是奋勇争先,这枚金牌总是被赋予超越了比赛和冠军之外的意义。
历史中最著名的首金当然是许海峰在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上的惊世一枪,这是中国奥运历史上的首枚金牌。此后的每一届奥运会的首金,都是大家瞩目的焦点,先拔头筹总是被认为是好彩头,以及吉祥如意的象征。有意思的是,杜丽在2004年雅典奥运会和易思玲在2012年伦敦奥运会上的金牌,不仅是中国代表团的首金,更是那届奥运会的首金,这种壮举可以轻松占领世界主流媒体的头版头条。
占据世界主流媒体的头版头条,这就是中国运动员一直在努力做的,或者正在做的一件事情。能够达到这种轰动效应的,除了首金就是诸如百米飞人大战这样的焦点赛事,显然前者比后者实现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对于西方国家来说,他们没有首金的概念,运动员把竞技场当成一个展示自己能力的舞台,尽人力听天命。并不是说西方体育人没有国家概念,而是他们早已经走过了靠奥运会来赢得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的阶段,以尊重每一个运动员自己的价值为根基,向外衍生体育的含义。
对于像中国和俄罗斯来说,他们的社会结构决定着,奥运会是一个展示国家形象的舞台,任何个人的价值必须服从于集体,从某种意义上说更像是一种全民动员的战争。当你把一个体育盛会当成战场,那么战场无戏言,所有的参赛运动员都是战士,他们背负着军令状。
这一点上,俄罗斯最近比中国表现得要狂热地多,因为他们需要维护自己日益衰落的国家形象。因为兴奋剂丑闻,俄罗斯田径队被整体禁赛,其中还包括伊辛巴耶娃这样的名将。俄罗斯此次出战里约,是带着强烈的为自己正名的劲头去的,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架势。
在首日的比赛中,30岁的老将穆德拉诺夫夺得60公斤级冠军,这是俄罗斯本届奥运会的首金。在俄罗斯媒体眼中,这枚金牌具有神圣的意义,因为俄罗斯总统普京是国际柔道联合会柔道八段,曾经还担任过国际柔道协会名誉主席,这显然是元首最期待看到的,国民最喜闻乐见的爱国主义壮举。
中国没有俄罗斯这么极端的情绪,但仍然对夺得首金无比期待,那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一种状态。也许易思玲和孙杨的教练没有下达过什么死命令,毕竟竞技体育的瞬息万变是难以预料的,枪械故障和只差0.13秒,已经非常说明问题。但教练以及主管领导殷切的渴望,这是一个即将登场的运动员都能感受得到的,不可能不对他们的内心产生着巨大的影响。易思玲和孙杨是已经夺得过奥运金牌的选手,按理说他们功成名就,什么大场面都见识过了,赛后仍然难以控制激动的情绪痛哭流涕。
如果说你是一个不用靠参加奥运会就可以活着的职业选手,比如像打网球的李娜这样,你的工作只需要养活自己和团队就可以,其他的不用过多考虑。但如果你代表国家参加奥运会,那么你的身份就立刻复杂化,你不仅要为高额的奖金房子和车子而战,你还要为自己的主管教练和领导而战,这可能直接关系到他们的仕途。
我特别能理解那些临场发挥失常的运动员,运动员本身就是一个压力极大的高危行业,如果在这种工作属性本身所附带的压力上面加上更大的压力,你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平时看起来很棒的运动员会在奥运会上莫名崩溃。请珍惜每一个能站在奥运赛场上的中国运动员,他们的处境远远超出竞技本身的意义,一不小心就可能一无所有。
2008年北京奥运会上,中国代表团金牌总数第一,这是一个伟大的成就。从锦标主义的角度看,中国人已经完成了终极突破,曾经有人提出可以调整思路进行体育改革,从框架上做出转型,实现从金牌大国到体育大国的转变。但令人遗憾的是,举国体制并没有发生大的改变,所有人还被绑在那辆烈火战车上向前狂奔,完全没有减速或者拐弯的迹象。
在中国的现行社会结构中,举国体制仍然是难以放弃的一个模式,这是由社会资源的配比来决定的,绝大部分冠军还是要靠这套流水线加工和组装。在举国体制面前,所谓的职业体育联盟,不过是国家政策推动下的一个变种,离真正的职业体育还差着八千里路云和月。所以易思玲也好,孙杨也罢,他们的哭泣非常具有典型意义,所有的喜怒哀乐,展示的都是一种国家情绪。
这种国家情绪透着一种尴尬,而屡屡错失首金成了这个尴尬直接的展示窗口。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上,董炯在羽毛球男单决赛中输给丹麦的拉尔森,董炯在领奖台上一度哭泣到不能自已,多少人在电视机前陪着他一起哭。20年过去了,中国体育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迎来了一次又一次的揽金狂潮,但遇到困难了却依然如此脆弱和不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