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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情

时间:2013-08-3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刘墉 点击:

点一盏心灯(全文在线阅读)  >  纸情


  从香港寄来三件大邮包,是两个月前订的一百张“蝉衣笺”、一百张“罗纹宣”,50

张“玉版宣”和20张“豆腐宣”。一一点过,并在包装的牛皮纸上写下日期和名称,打开

柜门,却发现三面架子,早已塞得毫无隙处,甚至有反潮之虞的地上,也堆了数十卷“月宫

殿”,正不知如何是好,又听门铃响,邮差笑说忘了一包由台湾寄来的东西,才想起是月前

在和平东路买的两百张棉纸。

  总忘记自己茂纸如山,甚至连更衣室里,床底下也塞满了各种纸,却还老是四处搜购,

只要看那纸行老板一挤眼:“我偷偷收下了几十张文化大革命前的东西,您要不要看看?”

便即刻一挥手:“甭看,我全包了!”

  碰到学生买错了纸,说是要扔掉,我更不忙不迭他说:“不要扔,拿来给老师练字,或

转卖给用得着的同学。问题是,练字用不了多少,差的纸也少有人要,只好愈堆愈高。于是

从那干隆纸、金粟笺、发纸、蝴蝶海苔纸、画仙纸、各式宣棉纸,乃至最廉价的机制纸,立

身其中,觉得像个纸行,而朋友见了,则呼我千声“纸痴”!

  嗜纸而能成瘾,大约总非一日之功,而当天生就对纸有慧眼,于是看纸不过为纸,我看

纸,则其间自有许多乾坤。

  譬如手工制的长纤维与机制的短纤维纸就不大相同,凡是透光看去。一丝丝纠葛盘旋,

如同满天云龙,而且上下左右的韧度相同,必是手工漉成的长纤维纸。至于看不出明显的纤

维,上下和左右的韧工又不一样的,必是机器制造的短纤维纸。

  这是因为前者用手将泡软的树皮,一条条撕开,锤打、蒸煮、加胶,再以竹竿搅拌,举

漉成。当纸浆被捞起时,因为经过手工摇动,所以纤维的分布平均。后者则不但在机器搅拌

时,容易打碎纤维,更因为制造时纸浆的流向相同,而缺乏变化。

  这许我知识,实际也是一日日累积的。记得有一个行家,曾叫我撕报纸,纵横着撕与直

著撕感觉的不同,而使我了解了所谓的“纸浆流向”。

  裱画老师傅自然更是审纸的高手,他曾经教我从纸上竹帘的痕迹,一做为重要的鉴定依

据。

  “你叫黄君壁用港宣或是宋褚,当然成,但如果发现任伯年用的是埔里的台宣,就非假

不可了!”他又眯着眼睛,神秘兮兮他说:“以前人会用寺庙里抄写经文的‘写经纸’,以

求其古;现在也有人专跑图书馆的善本部门,偷前朝书里的老纸造假,若用那宋纸、宋墨,

只题名,加上宋代不与盖章,你说怎么鉴定?”

  老师傅不但能裱、精鉴,还会接纸、造纸。他说中国纸最好接,因为是长纤维、质软,

所以只要在两张纸的接头处把纤维拉长,就能天衣无缝地接合。

  老师傅接纸全不用刀,先将纸边打湿,用他那长甲细细刮薄,再淋上浆水,再把接的

纸,对准帘纹地放上,将重叠处照样刮弄一遍,卷起风干后,果然毫无破绽。

  至于造纸,有一回看见客人拿了张破了的古画,要求师傅把那破洞,用同一式的纸料补

上,却又不准从画边上切纸填补。“既要纸质、颜色相同,能找到一样的老纸,师傅怎么敢

接呢?”我心想。

  却见老师傅用圆口刀,从画面四处平均地刮了一遍,收集下一团纸毛,调上浆水,压平

之后居然造出来一小片,正补上了破洞。

  从裱画老师傅那儿,看到的新奇事儿,真是太多了,而我对纸,尤其对中国纸的瘾,大

概也就从那时种了根,我尤其记得他说:

  “没有这么精良柔韧的纸,画如何能经得再三的装裱?没有长纤维,画又如何能棱成卷

轴,历经几百年无数的舒卷而不新?没有这么细的纸质,中国水墨的韵趣又如何发挥?纸是

中国人发明,纸的精神、灵魂,也只有在中国获得真正的提升!”

  纸居然也有精神、灵魂?我一步步地追索,发现手工造的纸,确实各有各的面目,非但

不同批的纸,因为纸浆中胶含量和纤维密度的差异而不同,即使同一张纸,左右也可能有厚

薄的区分。

  加上中国的“生纸”特别容易吸收空气中的‘,悬浮物”,所以放置久了的纸,能成为

半吸水的“凤矾纸”,有时候放得太近厨房,因为吸了炒菜的油气,画来满篇细小的白点,

更造成特殊的效果。

  黄君壁老师就最会利用这种效果,有时我在想,我是小纸瘾,他才是真正的老纸瘾。因

为不论多么旧、多么皱、甚至染了满处墨痕的垫底纸和生了寅斑的受潮纸,到他手上,都能

成为特殊的效果。于是白点成了雨景,潮班成为云树,皱痕成了石纹。

  “顺着这些斑点作画,反而能打破旧格式,创出新构图!”黄老师说。

  可不是吗?纸被我们从橱柜里请出来,展在案上,轻拂纸面,如同相对促膝的老朋友。

它不是被我们役使,我们也不能全听它的,而是在彼此了解体谅、互就互让的气氛下,共同

创作一张不朽的作品。

  作品之不朽,也靠纸之不朽;纸若朽了,作品也便难存在;而艺术家的不朽,更有赖于

作品的不朽。这位朋友在笔朽、墨枯、人亡之后,依然为我们发言,岂不是太伟大了吗?

  所以即使是不着一墨的白纸,于我这个纸瘾,也便有许多遐思可以驰骋,正因为它不着

一笔,所以可能有无限的生机,如同一个初生的孩子,代表的是无限的希望。相对地,如果

不能善加利用,也便毁了它的前途。

  于是这纸与每一个用经的人,不也就是一种缘吗?

  是何其有幸的纸,能被携人修楔的兰亭,成为王羲之笔下不朽的兰亭集序,落人辩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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