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原创文学网 - 纯净的绿色文学家园 !
雨枫轩

无限丰富的启示(2)

时间:2023-06-0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蒋韵 点击:
 
  关于这个家庭、这部小说,两百多年来有太多的联想、猜测、评论、批评与赞美,由此而衍生的种种“红学”流派,无论持何种观点,其实都是想找到这部巨著和它诞生的那个社会以及时代的关系。时至今日,《红楼梦》仍旧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大的一个谜。法国当代女作家帕斯卡尔·罗斯曾经写过一篇小说《给托尔斯泰的一封信》,其中有这样一句话,她说:“谁能肯定托尔斯泰收不到我的这封信呢?”这句话让我震撼并让我深深感动。我也很想模仿她,给曹雪芹写一封信,我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他、请教他,有太多的话想告诉他。但我知道,曹雪芹是肯定收不到我的信的。因为我想,就像他创造的贾宝玉一样,他愿意自己的灵魂也化为轻烟,归于无迹,他不会让这个世界的任何人找到他。
 
  三
 
  在中国的文学传统中,有一个重要的母题——乡愁。家和家乡,作为一个被想念、怀恋的对象,千百年来,被中国的文人墨客反复不绝地咏叹着,有多少千古名句活色生香地流传至今。诸如“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诸如“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再诸如,“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于是,中国的诗篇中,几乎处处留有“离人”的泪痕和感伤。它们穿越时空,历经一代又一代,濡湿了我们的心灵,牵动着我们的魂魄。那些春山、秋林,那些荒村、驿道,意味深长。“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千百年来,无数的离人,不绝地、坚韧而缠绵地咏叹着,怀想着,感念着。
 
  于是,他们永恒地咏叹、怀想的那个“家”,那个“乡关”,就不再是一个天南地北具体的地方,不再是山东或是山西,不再是一个具体的张家庄或者李家店,而是成为一个我们中国人或者人类共同的故乡,成为一个可以永远让我们回望并寄托我们乡愁的地方。同时,我们也深知,那是一个我们这些“离人”,这些离家的孩子再也无法重归的故园,我们出来得太久,也走得太远,所以,那咏叹才如此震撼人心。
 
  我生活的地方,黄土高原上的山西省,保留和开发了许多当年富商巨贾的“大院”:王家大院、曹家大院、渠家大院,等等。当然最为著名的当属“乔家大院”,它因为同名电视剧和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而闻名遐迩。这些大院,高墙深院,坚固、冷峻、端正、不露声色,和南方温婉而灵秀的建筑迥然不同。我想,这或许也是当年张艺谋把一个南方的故事移植到北方大院中的原因:他强调了那故事中的压抑、饥渴和封闭。一个大院就是一个家庭,一个家族。
 
  在多年的湮灭和寂寂无闻之后,这些大院曾经有过的辉煌和荣耀、兴盛与衰亡,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或壮阔或卑微或成功或惨痛的人生,渐渐如同岛礁一般浮出历史的水面。
 
  许多次,我跟在导游的身后,走过一幢又一幢的院落,感觉着从那仍旧坚固的青砖缝隙中渗出的森森凉意,似乎触到了一点历史神秘的肌肤。大院犹在,而家族不存。也许只有站在这重重院落的“内心”深处,才会更加清醒、清晰地意识到,“家”的模式,已经发生了怎样的改变。也可能才有更深刻或更困惑的追问:“家”到底是什么?
 
  20世纪80年代,我和丈夫曾沿着山西省前人的脚步“走西口”,徒步穿越了晋蒙边界,曾经途经一处陌生人的坟茔。那是在内蒙古一个叫作“后大滩”的地方,坟茔里睡着的,是一个移民拓荒者家族几代的前辈先人。没有墓碑,没有任何标记,一片连天接地的空旷之中,几座坟墓组成沉寂的一小群。春天的阳光彻照着,有一种辉煌的凄清和灿烂的荒凉。我们静静坐在那几座不知名姓的坟茔前,乡愁和正午的阳光一齐涌上心头。
 
  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得那金子般的阳光和我的感动。我想,这些沉寂的、无名的坟墓应该是一座座生命的纪念碑,纪念所有那些为了寻找家园而倒在路上的人。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隔线----------------------------
栏目列表
热门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