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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更新日期:2015-11-21 + 放大字体 | - 减小字体 本书总阅读量:

  小木父亲自以为事情做得很圆满,却不料到小木这里拌了个岔子。小木梗着脖子说,不去。其实不是小木不想去,而是跟父亲斗争多年养成了一个思维习惯,只要父亲说的事,他一律往反的一面做,父亲说让他往东,他非往西,父亲说让他赶鸭,他非撵鸡。如果小木父亲聪明点,对小木说,小曹给我捎信说让你去他那儿干活,叫我挡下了,咱不去。小木一定会梗着脖子,说,我非要去。

  可惜小木父亲没这么聪明,跟小木“拧筋”上了,小木越说不去,父亲越是叫他去,结果两人就像缠麻线一样,越缠越乱,越缠越紧,几乎厮打起来,恰好小木的母亲从河边洗衣服回来,一看父子俩瞪着眼,攥着拳,要动手了,把衣盆扔地下,挤到父子俩中间,把两人隔开,小木母亲知道,两人不是闹着玩的,说干是真干。

  问清原因,小木母亲先训老头,后捋小木,把小木的气捋下去,小木气哼哼地出去了,把院门哐啷一声,狠甩了一下。小木走远了,小木父亲又张狂起来,说,小曹那么大本事,见了我还是一口一个师傅,你小王八蛋狂什么狂?我不信还治不了你了,治不了你我喊你爹。

  小木母亲照着小木父亲的脖子啪一巴掌,搧得红印子都出来了,这一招是最灵的,小木父亲当即不说话了,小木母亲知道,如果不一巴掌把他拍下去,他要张狂起来也没人治得了。

  小木母亲戳着小木父亲的额头,说,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对付小木你要多动动脑筋,要用声东击西的战术,你心里想着让他往东走,嘴里要说让他往西,他才听你的往东走,你想让他做这事,要先叫他做那事,他才按你心里想的做,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明白,又提着小木父亲的耳朵,叮嘱他吃饭时怎么怎么着。小木父亲一拧脖子,说,我是爹,为什么要顺着他,难不成他还要反了?小木母亲又是一巴掌,他才彻底老实不说话了。

  吃晚饭时,小木父亲“吭吭”两声,清了清嗓子,看着大木小木说,刚刚小曹又捎话来,说他那里人手紧,要你兄弟俩去帮忙,第一次捎话,我还考虑着让你们兄弟俩去一个,边说边瞅小木,小木面无表情,一个劲儿往嘴里扒饭。父亲又说,我琢磨了一下午,明白了一个理儿,咱好好的,干嘛去给他打工,咱自己又有手艺,又有力气,干嘛不自己干?就一口回绝了他,你俩谁都不去。大木心眼多,正琢磨父亲话里藏着的意思,小木忍不住了,“啪”一下,把筷子拍桌子上,说,你不让我去,我还非去不可,看你把我怎么样?正中父亲下怀。

  小木父亲藏不住话,更不会隐藏表情,心想,你龟儿子心眼再多还能多过我这当爹的?当场要笑出来,被小木母亲在桌底下拧一下大腿,一疼才没笑出来。一旦笑出来,小木就会明白这里边的道道,一旦明白了,无论你怎么说,他也不会上当了。

  第二天,小木母亲领着小木去了,不敢让小木父亲领着去,怕他在路上一高兴说漏嘴,说漏了,爷俩准会在路上“拧筋”起来。

  曹厂长一看师母亲自来了,特别热情,当即安排伙房做几样好菜,他亲自陪师母干了几杯,干到最后,小木母亲也是喝得醉醺醺回去了,路上一高兴,也咿儿呀喂地唱了一路。

  曹厂长把小木留下,心里想着安排小木做什么,让小木做技术活肯定不行,他那两下子比自己好不哪去。想了一下午,终于想好了,让小木做杂活,打扫打扫院子,帮保卫在门口值值班,没事到各个车间转转,监督工人不要偷懒耍奸,厂子里正缺这么个人。小木也高兴,这活不累,还能跟人聊聊天。

  时间一长,小木跟厂子里两个人成了好朋友,一个是厂里的电工,一个是厂里的厨子。不是小木不愿意跟其他人好,而是没办法好,小木跟其他人聊不几句,就“拧筋”上了,这些人个个都有个性,你“拧筋”你的,我“拧筋”我的,结果话题越说越远,就聊不下去了。电工也有点“拧筋”,只是“拧筋”得不厉害,聊起一个话题,在一个当口出了岔子,两个人也会“拧筋”一会儿,电工发现再怎么也“拧筋”不过小木,干脆就改了方向,顺着小木的意思聊,两人就“拧筋”到一块去了,越说越有道理,越聊越高兴,想从中硬挑个岔子都难。厨子是个大咧咧,从来没有主见,和小木聊天,任小木怎么“拧筋”,他都随着,跟着小木拧来拧去,绝没反对意见。小木喝多了逢人就说,别看厂子里那么多人,其实就俩明白人,其他人都不行,有的人一把年纪了,还没活明白。

  厨子忙,不是外出买菜,就是在厂子里做饭,反正是闲不住。小木虽然跟厨子最聊得来,却找不出空闲的时间聊。电工空闲多,厂子里只有哪里不通电了,他才忙一阵子。但是厂子里通电的时候多,不通电的次数少,电工多数时间都没事,窝在宿舍里看电视。小木忙完自己的活,就来宿舍找电工聊天,所以,两人关系最好。小木和电工几乎形影不离,有时候哪里不通电了,小木没事也跟着电工去修,几次下来,小木也有模有样地能修了。

  半年后,电工走了,去了镇上一家机械厂,仍然当电工。电工走不是因为跟小木有什么矛盾,说起来两人不仅没矛盾,而且好得离不开了,要不是小木,他早就走了。电工走一是因为老婆,二是因为曹厂长。电工老婆觉得老公天天在厂子里,忙得家里的活地里的活都没时间做,厂子只给那点工资,不划算,跟电工闹了几次,逼着老公辞职去镇上机械厂,那里给的钱多。电工开始并不想去,在家具厂清闲,跟老婆说忙,其实不忙,还有小木这么聊得来的朋友。可是曹厂长有想法了,电工几乎天天闲着,还每月领工资,就觉得亏,白养了一个吃闲饭的,又不好明说撵他。就想个办法,月月给电工降工资。几个月后,电工才想过点来,知道曹厂长要撵他了。电工也有点“拧筋”,当即二话不说,卷铺盖走了。临走,对小木说,兄弟,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走了,你有空就到镇上找我,咱弟兄俩好好聊。

  小木哪有时间去镇上找他聊,电工一走,小木就兼职电工,还要忙其他的,空就少了。小木只要忙完自己的工作,就去电工房间看电视,看着看着,觉得没意思了,电视节目个个无聊,还是跟人聊天有意思。厂子里人不少,但是能聊得来的就是电工和厨子,电工走了,厨子又一刻不闲地忙,蹲在厨房里择菜洗菜做饭。曹厂长开始并没有设伙房,近处的员工下班回家吃,远处的自己在厂里做着吃。后来曹厂长发现这样耽误时间,干脆免费管员工一顿中午饭,看着好像费钱了,其实时间省出来了,省出来的时间能多做几件家具,多出的这几件家具,零头就够饭钱了,还是曹厂长赚了,员工觉得能免费吃顿饭,也觉得赚了,两边皆大欢喜,只是曹厂长舍不得多雇人,就厨子一个人做全厂员工的饭,天天忙得像个皮球,骨碌碌转。厨子性格脾气好,再忙也不抱怨,吃亏赚便宜的不在乎。

  小木憋不住了,不管厨子忙不忙,去厨房跟厨子聊,一边聊一边帮厨子洗菜切菜,倒帮了厨子,厨子也高兴,有人过来聊天解闷,还给自己帮忙,好事呀。厨子低着肥硕的大头,一边“邦邦”地在案板上剁菜,一边答着小木的话,嗯,对,是,啊,你说的太对了,这事叫你一说我就明白了。其实小木说的什么问题,他未必在听,不是厨子应付小木,他说话的风格就是这样,就是没事的时候也这么回答,他是个没自己想法的人,偶尔有点想法,被别人一说,也没有了。再说两人聊什么内容不重要,对方认真听不认真听或是听懂没听懂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享受聊天的过程,有人就爱较真,非“拧筋”出个道道来不可,小木就烦了,不愿跟别人聊。厨子随和,不较真,怎么着都行,就是因为这点,小木才和他聊得来。时间长了,小木有时也跟厨子学着做几样菜,居然做的也有模有样了。小木聪明,他的厨艺与其说是学,倒不如说是让厨子熏出来的。

  可惜的是,后来厨子也走了,也是去的镇上的机械厂,是电工把他介绍过去的。厨子走也不是因为跟小木或者其他人有矛盾,也不是自己想走,厨子没有自己的主意,走与不走,随便,都行。厨子走跟电工一个原因,也是老婆逼着他走的,厨子没主意,他老婆有,而且他老婆也是个精明人,看到自己的老公一个人忙得像个陀螺,老板也不加工资,就觉得老板是在耍自己的老公,拿人当二百五来用。老婆跟厨子闹了几次,厨子听了老婆的话,走了。

  厨子一走,临时找不到做饭的,也让小木顶上去了。那一段时间,小木厨艺大有长进,员工吃的是大锅菜,大锅菜不用讲究色香味,只要弄熟了,能吃就行。这一来,小木身兼数职,忙得没心思想着聊天了,也不无聊了。一段时间后,小木心里也嘀咕,我干这么多活,你曹厂长也应该给我加点工资嘛。当然只是心里嘀咕,没说出来,如果说出来,估计厂长不会驳他的面子。可是小木觉得厂长当初收留了他,就应该好好地干,一说钱就生分了,小木不是那样的人。曹厂长好像也没觉出哪里不妥,从没说给小木加工资的事,只是临过年,多给了小木一点奖金,又提了几瓶酒,让小木拿回去给师傅喝,说是今年忙,没时间去看师傅了。

  过年时,小木和几个外出打工回家的朋友喝酒,各自聊起自己的情况,说还是外边好,开眼界不说,挣的钱也多。小木说了自己的情况,那帮朋友都说,小木你太不值了,出那么多力,才给你那么点钱,要是出去干,挣得钱比这多一倍。说着说着,就把小木说动心了,小木也想过年后,跟朋友一块出去打工,不在曹厂长那里干了,小木不听父亲的,听朋友的。

  过年开工,小木跟曹厂长说了自己想走的事,曹厂长脑子转得快,一想小木拿一份工资,却干了仨人的活,他这一走,不光是钱的损失,另外再找一个电工和厨子一时半会找不到,马上就开工了,耽误了生产是大事。曹厂长笑着对小木说:“兄弟,说起来咱们还是亲师兄弟呢,就算你帮我忙,别走了,从现在起,你只做厨师,兼职电工,反正这电也不是天天坏,啥时坏了,啥时修,不耽误做饭,我再给加半个人的工资,你看怎么样?”算下来曹厂长还是赚。

  小木想走,其实不完全是钱的事,他想出去看看外边的世界。过年时,跟那帮外出打工的朋友聊天,他们说外面如何如何好,把他的心勾起来了,小木原打算铁了心的走。不料让曹厂长一说,他又犹豫了,犹豫不光是曹厂长会说,一口一个兄弟,比亲的还亲,就是他亲哥哥也没这么叫过他。犹豫还有一个原因,小木讲义气,重感情,总觉得曹厂长收留了他,他就永远欠着一个情分,曹厂长现在需要他,他要是不管不顾一走了之,对不住曹厂长。

  小木做事很少有犹豫的时候,这次却让他犹豫了。小木说,让我再想想吧,就出来了。到了厂门口,小木站住,掏出一支烟来,吸着想。这一想,却没想到就碰到了那个叫肖丽的女子。

  肖丽是外地人,跟着叔叔婶子一块,刚来曹家洼家具厂没几天,是曹厂长招来的。曹厂长人太精明,总是想着法的抠工人的钱,结果放了年假,再开工时,来的人没几个,曹厂长就必须重新招人,一茬人走了,又来一茬子人,好就好在这年头人多,不愁招不到人。肖丽的叔叔是个木匠,会做各种时新流行的家具,是曹厂长花高薪聘来的。肖丽的叔叔自忖手艺好,给曹厂长讲条件,要他来可以,还要外加几个人,包括他的老婆,侄女,还有同村的几个亲戚邻人,这其实正中曹厂长下怀,他正想着多招几个人呢,来的多了倒省他的心了。不过曹厂长装着为难的样子,说人已经招满了啊,不好弄啊。肖丽叔叔就说,他们不是白吃饭的,都会点手艺,我这侄女虽说没啥手艺,以前卖过东西,可以做销售员,帮你卖家具。曹厂长的目的是把给他们的收入压一压,还是皱着眉,说厂子里不缺人手,我是看着你手艺好,才招你过来的,没想到你还带这么多人。肖丽叔叔说,给他们工资低一点也行,我们一块出来的,不能分开。曹厂长装着很无奈的样子说,看在你的面子上,那就都过来吧。曹厂长就和他们讲工资待遇的问题,讲到一定程度,双方僵持住了,曹厂长知道差不多了,再讲下去,他们一旦反悔不干就麻烦了。就把他们一起招过来。肖丽叔叔一帮人很感动,觉得遇到了一个好人。

  这天,也就是小木来跟曹厂长提出不干了的时候,肖丽正好约着厂子里另外几个女孩去镇上买东西。到了厂门口,小木也恰好站那里吸烟,思考着走还是不走。肖丽她们走过来了。那天,肖丽穿了一件色彩极鲜艳的羽绒服,脖子里系一条紫色纱巾,下身是蓝色牛仔裤,奶白色高跟鞋,在天地间萧瑟单调的底色里,人显得特别精神。

  几个女孩走过小木身边,独独肖丽扭头看了一眼小木,其她人只顾谈笑着走,谁也没看木一眼。肖丽的眉眼略略往上挑,很有些狐媚相,目光更是放电一样的勾人。小木正思考的有些闹心,冷不防被这狐狐的目光电了一下,小木的目光接上去,立时全身发麻,脑子乱了,继而又觉得头和身子一阵飘,重量没了,只剩躯壳。小木的目光被牢牢地粘在那个鲜艳的身影上,走出去十米远后,偏偏肖丽又回头看了小木一眼,这一下,彻底把小木击倒了,小木知道这辈子他别想再爬起来了。

  小木浑浑噩噩地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就觉得像飘在空中一样,大脑一片混沌,把走还是不走这个问题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躺了一下午,小木理清了思路,他不能走了,就是不给工资也不走了,就是倒贴钱也不走了。 

  小木这一年刚刚满二十岁,正处于青春的爆发期。来家具厂之前,小木主要是冲着父亲爆发,不管什么事,只要是父亲的主意,他一律跟父亲别扭着干,倒也找到个发泄口,也正因为这样,小木对爱情什么的没时间去关注。来家具厂后,跟父亲打交道少了,积聚起来的精力无处发泄,天天找电工厨子聊天,目的也是把多余的精力发泄出去,否则小木要憋坏了。可惜电工和厨子先后都走了,小木跟别人又聊不来,精力都给憋住了。憋得久了,小木反而不觉得了,直到碰上了肖丽,小木积攒的精力一下子膨胀开来,他受不了了,如果不发泄出来,恐怕要爆炸了。

  可是,肖丽毕竟不是电工和厨子,对于电工和厨子,小木不管有事没事,高兴不高兴,想聊了,就过去跟他们聊。肖丽不行,也不是肖丽不行,是小木不敢。在小木眼里,肖丽是天上的神仙,小木是地上的凡人,小木是匍匐在地,是仰望她,哪里敢和她平起平坐地聊天?小木没办法,精力就一直憋着,只能拼命干活,心里才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