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漩涡:四


更新日期:2015-05-02 + 放大字体 | - 减小字体 本书总阅读量:

康炳长得跟康权不一样,没胡子,却是黑脸,大块头,上学时学习一直不好,初中没毕业就呆在家里,几年后才寻了一份工作,在街道办的一家齿轮厂上了班。只是没过几年厂子倒闭,工人下岗,人又被退回到了家里,年龄却大了。家里草草安排,经人说合,娶了一个姓吕名娥,还算有工作的老婆。初时,两人租房而居,后来弟媳单位分房,一家人得了一处六十多平米的旧楼,也算有了居住之地。有了小孩之后,弟弟凭着年轻力壮,四处打零挣钱,后来又寻了关系,给一家热力公司烧锅炉。这是个季节活,工资也不高,但有保障,三口之家的小日子过的还算凑合。好景不长,吕娥所在单位收入不行,职工老放假,工资也拿不了多少。这种情况下,吕娥不安生的个性就暴露出来,怨天忧人,嫌男人没本事,嫌社会不公道,嫌婆家人窝囊。家庭矛盾随之而起,打打闹闹中,离婚之说就成了口头禅。这一天,兄弟俩交流的又是这一破裂之词。
康炳说:“哥,我们这一回是真离了,手续都办了。从今天我就不能回家了,哥,你说我该咋办呢?”康炳在短短的一句话中,前面还刚强,后面就软了下来。康权生气地骂说:“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家里人通个话,就这么稀哩哗啦办了。现在问我,我咋知道你该咋办呢。”康炳又强硬起来,说:“这一回是我坚决要离的。我再也不受她的气了。”康权想了想,叹息说:“既然都办了手续,还有什么好说的。”康炳虚荣地说:“房子和娃娃我什么都没要,连钱我也一分没拿。我只想先回家里住上两天,等辞了现在这个临时工作,拿上工资后我到外面闯江湖去呀。过两年,等我挣了大钱回来,我看谁还敢小瞧咱们家。到时,我要让她吕娥后悔一辈子。”
康权不想批驳康炳不切实际,和近乎胡想的狂妄,知道那毫无用处,徒伤感情。他有点沉重地说:“人如果没有一技之长,外面的世界钱也不是好挣的,你想得太简单了。再说,你们这么草率的离了婚,过不了几天,就都会后悔的。哥建议你先在爸妈这住几天,工作还是先不要辞,等你们心情冷静下来,如果两个人真的都不想挽回了,到时你再做决断吧。”康炳是个头脑较为简单的人,正在离婚的漩涡上打转转,所以康权的话让他很难入耳,摇头晃脑尽是绝决的话。康权知道这一点,安顿说:“你离婚的事千万不要跟咱爸咱妈说起。妈要是问起你回家住的原因,就说那边来了人,住不下,回来临时住几天。”康炳说:“我知道。”
有康炳在,康权提前离开了父母家,他先到隔壁邻居家,向那家的女人就母亲的不是陪了不是,又表述一通希望能得到关照和多多凉解的话。
邻居的男人是个好人,方头方脸,本分实在,他跟康权相识多年,当时就表态说:“你父母其实都是好人,你母亲没病的时候,对我们娃还好的很呢。你就放心吧,今后,我们不会跟一个病人纠缠不清的。”邻居的老婆生得就有几分刻薄,对康权的陪礼仍然愤愤不已,说:“反正呀,隔了你妈这么个疯邻居,我们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又说:“不说别的,就往过来扔东西,哪天砸在人头上,那还了得。要是这点你不能保证,光我们理解你们有什么用。”康权说:“你说的对,我今天把那边的院子里的东西,凡是能随手扔的全都清理出去了。还有,每次回来我都跟我妈提说这事,她也知道自己的毛病,精明时还常念叨对不起你们呢。”邻居男人提出了再加高院墙的说法,老婆则明确说自家一分钱不出。康权为难的一会儿,只好答应说得等母亲不在的时候来弄。
走出邻居家,康权骑了自行车往家走,半道上改了主意,来到了弟弟家。他对康炳的一面之词还是心存疑问,想亲自跟弟媳谈一谈,看究竟是咋回事?
开门的是生得身圆脸肥,还带有几点麻子的吕娥。见是自己的大伯哥,她先是怔,转身就负气地把门留下,连句问话也没说。倒是在家的小侄儿,见了大伯显得好高兴,缠上来亲热。康权亲妮地把小侄儿抱了一下,问他在家里做什么呢?小侄儿说自己正在写作业,还问囡囡姐姐怎么没来?康权解释了几句,目光扫描着零乱的家,心里很不是滋味地坐在临窗的木沙发上。
康权说:“我刚从咱们家过来,在那见过康炳了,听他胡说了一顿,就过来看看你们。”吕娥知道了大伯过来的意思,打发孩子到里间关门学习,这才倒了一杯白开水端了上来。康权又说:“康炳让我给骂了一顿,叫他回来,他还抹不开脸皮呢。”吕娥嗡声嗡气地说:“我们离婚了,他再回来就是犯法。”康权的眉头皱了皱,说:“我不相信,这都因为点什么事吗?”吕娥含冤抱屈说:“还能有什么事,他个男人家好吃懒作,不务正业,连家里面的生活都不能给我们保障,还一天伸着手问我要钱,我没给,他就跟我来厉害的。我是个怕他的。”康权顿了顿问:“他要钱干甚呢?”吕娥说:“他能干甚正事,还不是跟那几个红皮黑鬼们吃喝了呗。”康权不信,不好说明,只好批评康炳的不是。
说了半天,康权从吕娥的口里,听到的都是埋怨之词,内容左右不离钱的上面,最后连自己的父母无能,生了个儿子连工作也没给找一份都说出了口。
康权听不入耳了,反话正说:“我们家老人确实无能,一辈子没办成几件大事,现在不仅不能帮儿女,还得拖累儿女。他们要是有点本事,像人家有权有势的人家一样,儿女们也能跟上沾点光,那该多好啊。”吕娥听出了话中的意思,说:“我也不是埋怨他爷他奶,我是说康炳,他生来就是个践命,好事情他八辈子也轮不上,还连累我们跟着他,在人前连头都抬不起。”康权追问说:“咋就抬不起头?”吕娥说:“娃娃在学校受人欺负,挨了打还被骂是穷鬼;大人连个事宴都没钱参加,更不要说买衣穿,买金买银戴了。就这么活下去,人还不活得人情冷暖,亲戚路断。大哥你说,我跟他还有什么前途,”说完了,吕娥想起了已离婚的事,立马路人一样生分地自怨自艾说:“现在我跟你们已经没关系了,还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康权语塞了。
等走出来到马路上,康权才想起一些话来,比如照吕娥的话来说,两人离婚且不是真正的穷折腾吗!难道离了就能把穷根拨了不成?康炳再有千般的不是,那也是孩子的父亲,是结发的男人。他又不是个傻子,尽拿着钱去乱花。他伸手要两个钱,那也肯定有用处的,夫妻间咋就卡得那么死呢?这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可哀归哀,日子归日子,不能说穷了就必须离婚,就活得没了自尊吧!
不知何故,康权突然想起了自己失败的人生,为自己不能有助于家庭和弟弟而气短,不由得心烦意乱,隐隐觉得那个常常在两肋间窜行的气块,又在体内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肠胃也跟着不适了,中午吃进的鸡肉,好象在胃里重新结合起来,活物一样蠕动不已。他一直没有骑自行车,只是推着走,这时赶紧遛到了路丫子上,立住车子,坐在一块台阶前,用手抚摩着胸口来缓解难受和疼痛。
康权的身边不知何时伫立了一个瘦如柴禾的人影子,弯腰把一张如骷髅蒙皮的脸探了过来,咝咝地出着气,吵哑在问说:“这不是康权嘛,你咋一个人坐在这干啥呢?揉肚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康权吓了一跳,浑身打了个激灵,抬起头认出了对方原来是自己十多年前的一位同事,便回说:“让你说对了,这身体他妈的不知道是咋了,顿不顿就闹点毛病。”来人笑了,呲着一嘴残缺而又焦黄零乱的牙齿说:“要是肚子不舒服,喝两口酒就好了。我常用这办法呢。”康权说:“你的办法对你行,对我不起作用的。”来人说:“不信,你试试看。走,咱们到旁边那家食堂坐一会儿,保你管用。”
瞬间,康权心动过这个提议,很快他就理性起来。他自然不会也不能跟这个一次性买断了工龄,终又落魄到妻离子散,居无定所,浪迹四处,以酒为乐,求乞度日的昔日同事去喝酒疗病。因为对方己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酒鬼了,清醒时所有的意识便是寻找再次醉酒的机会,哪怕是问任何人能讨得一两块钱,就会直奔酒馆而去,直到喝得双眼迷离,面色潮红后,就毫无廉耻地四处乱走,打扰单位,纠缠任何一个认识的人,一直到酒醒了才会销声匿迹。康权曾定义他是真真正正堕落一词的身体力行者,也曾经给他以借的名义骗走了好几次小面额的钱款,所以知道他提议的喝酒,实在是另一种想跟自己混吃混喝的借口而已。
康权婉转地拒绝了昔日的酒鬼同事,说:“我现在好多了,再说,我还有事要办呢,酒咱们完了再喝吧。”酒鬼却没有走的意思,挨着康权坐了下来,说:“我没事,陪陪你吧。”这是一句暖人的话,康权不好再说什么,带点嘲笑意谓说:“你今天难得清醒啊!”酒鬼出人意料,居然面色一赧说:“是啊,我刚从我妈那里出来。”跟着感叹说:“人活着真他妈的麻烦,尤其是清醒的时候。”康权捂着胸口说:“我看你一天就跟个活济公一样,难道也有麻烦?”酒鬼说:“我现在是个废人了,除了喝酒,还能干甚。”康权说:“你才大我三岁,完全可以找一份干的嘛。”酒鬼说:“不行了,我现在连三十斤的东西都拿不动了,谁还会用我。”康权说:“那你媳妇呢?”酒鬼说:“早离了,现在不知道好活他妈的哪个男人呢。”康权就批评说:“你小子,难得清醒,咋又说开醉话了。”酒鬼说:“我要是当年没买断,现在每个月单位他还得给我发工资呢。唉,真他妈的,一步走错,后路全黑了。”康权说:“那没办法,只能怨你自己。”酒鬼突然问说:“你说,我现在还能跟单位打官司回去上班吗?”康权滑头地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其实,呆在单位里边,人一样麻求烦的。”
与酒鬼谝了半天,康权觉得身体舒服多了,再认真一感觉,那两块神出鬼没的气块,又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了,胃也没了刚才的感觉。
康权站起来说:“我得走了,还要到一个朋友家里去帮忙呢。”他没敢说回家,是怕酒鬼跟着不走,就难缠了。酒鬼说:“再啦一会吗,忙甚呢。”康权说:“没办法,人家那头等着呢。”酒鬼就伸出了手,说:“遇上了,你先借我点钱吧,等过一段时间,我肯定还你,连过去的也全还你。我保证说话算数。”康权说:“过去你是个说话算数的人,我相信你,可今天不巧,刚换了衣裳,我身上连一分钱都没带。”酒鬼就骂开了,说:“少你妈的给我装蒜,你们现在都是挣工资的人,身上能没点钱。”康权说:“真的没有。咱们再见了。”酒鬼失望地歪着头说:“康权,不问你借,要两块钱行吗?”康权说:“我一分钱都没有。”
骑上自行车,康权走出一截后,脑子里涌起了与酒鬼昔日的友谊,犹豫中转了回来,看见酒鬼还在原地呆坐着。他掏出了五块钱,递了过去,勉励了两句话,这才觉得有了一丝心慰地再次骑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