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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是仙难为人(2)


更新日期:2014-05-31 + 放大字体 | - 减小字体 本书总阅读量:

青丘中所有得了灵性的东西都归姥姥管辖着,包括我,虽然我一出生就有了仙位,份位比姥姥还大了几级,可是我必须要听姥姥的话,因为这是又比我高了好几级的众仙之首西王母下的命令。人世间都晓得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这在神仙界就更是了不得了,大上一个仙位,你若不恭顺些,不仅是仙位不保,功德法术全都清零为负,更可怕的是一旦你进入六道轮回,你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统统都完了。不是这辈子当牛做马拴上辔头扛了牛鞅子马套子,拉着铁犁破车挨着飞唰唰的鞭子累死;就是日日吃着残羹剩饭浇的猪食泔水,熬上一年被人养的白白胖胖的,到了年关粗脖子挨上一刀,叽儿昂叽儿昂一阵,等红艳艳的血放干净,再到烧的直冒泡的开水锅里滚上一滚,下一辈子也就功德圆满归天了。

到了下下辈子,或是有幸投胎成了人,你也甭高兴太早,殊不知幸即是不幸,大把的苦日子这才真正开始熬着你呢。什么富贵商贾之家穿金戴银,诗礼书香之第蟾宫折桂,世袭官侯之列权势滔天,这些个人家你连做梦也别想!此等好事怎能落在虽为神仙却得罪了上乘神仙你的头上,在顶撞上乘神仙那一刻就应该做好了全方位的思想准备,万望切记着你只会受得苦中苦,不会成为人上人。第三世,一出生你就会饱受白眼唾骂,或是你娘生你时遇到血崩,难产而亡;或是你爹因慌着赶回来看你,喜不择时,遭了雷劈。看吧,这才出生呢,就着了风,落下了克母克父的口实。街坊邻里的,往来虽皆是白丁,却又都是精通一些因果善恶知识的,日后谁不远远躲着你,再以后无需任何宣传你已是臭名远扬千里之外。罢了,双亲失了一个,还有一个可以守着。这次老天就把主动权交到你这个断了仙根不是神仙的破落户手中,给出两条经典的通天大路,铺在你的脚下,供君选择。

左边一条,是你这单亲又续了一位,若得的是后爹,必是聚赌嫖娼,无所不至,把家中物资败了个干净;若是后娘,外善内毒,笑里带刺,不出三日便握了财政大权,然后这后爹后娘就以胁迫着家中的命脉为由,来嫌弃你是个累赘,将家中老本吃穷了,轻则白眼相对,给了上顿没下顿;重则操起一根捣衣棒槌,锤的你肝肠寸断,泪如雨下。这边罚完了还不算,那边定要冲你那单亲磕拌着嘴,说他是持家是如何辛苦,如何操碎了心,数落你此等这般败家气他又是如何如何不孝。某日,再趁了夜黑风高的便宜之时将你买给走街串巷的人牙子,喜滋滋的数了几串窟眼儿铜板,乐得轻松回家。而你被这人贩子带至远乡几经转卖,落入烟花柳巷中。花正浓时,一众王孙言相许,千金酬得卿一笑。怎教你痴念那穷书生,倾尽物华,可恨他薄情抽身一去,音书全无,待到颜色凋零,终不见故人寻访,就此荒凉虚度一生。右边的一条路也不是很好走,你单亲未续,含辛茹苦将你拉扯到了八九岁就跟着一命呜呼了,幸与不幸,你这上面还有位兄长扶持,又过了一二年兄长娶了泼辣妻,人都道,长兄如父,这长嫂呢,自然是如母一样的存在,当然没有任何血亲的母亲,大多都是后母之流,你这个当小叔子的被折磨虐待也是家常便饭:冬无薄袄,夏无单衣,日日清汤寡水,食不果腹的还要不分三伏与九寒的洗衣做饭,包揽家中诸事。正是:心中不敢言自苦,唯有憔面黄多尘。

行路难,路难行,坎坷间,唯有两行清泪细涟涟。天可怜见的,左右两路皆难行,怎的那心肠好的后爹后娘兄长嫂子就没让你遇着,但这事谁也怨不到,恨不着,谁让你当初身为同道中仙,却不懂得按着其中规矩办事,冲撞了上头那位神仙呢。

所以,听完姥姥讲解完开罪上等仙的种种后果,我就在骨子里牢牢记住,神仙忤逆神仙是绝对不会有好日子过的。而换成了下等妖怪得罪了神仙,就只需赔笑告个绕,轻而易举的就会被神仙原谅,至于两者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得区别,姥姥给我的说明是:神仙等级加封的很快,而妖要成仙,比让乌鸦报喜还难那么一点。

当年我尚不知事,下意识中就认为听姥姥的话就等同于听西王母的话,而西王母逢年过节又会朝青丘送一些瑶境的仙品佳酿,我吃了人家的东西自然是要听人家几分消遣。再说姥姥待我很好,瞧我身子羸弱,顶多是提一些让我不要乱跑多养养精神的话,要求并不是很苛刻。

但至于姥姥什么时候将我接过手的,就不是很清楚了。只知道从我还没有记忆时,姥姥就开始照顾我,日日用西王母赐的玉液琼浆方才将我养大。这就导致我在青丘过的前三百年很是混沌,许多事情都记得不大清楚。

姥姥说,其实九尾狐记性很好,从一出生就开始记事了。我很是不解,明明自己也是九尾狐,为什么会连亲爹亲娘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唉,狐与狐的差别可不可以少那么一点点,难不成,我真的是九族里的一朵变异小奇葩?当人被各种问题缠住止步不前的时,总是千方百计的找寻着可以让自己继续前进的理由,仙亦是如此。我本着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一遍又一遍的追问着姥姥,姥姥却一成不变的抖着脸上的百褶流纹,慈祥的将西王母最近送来的千年百花酿喂入我的口中,嘴中含着酒蕤甜甜蜜蜜一阵,人又渐渐犯了迷糊。

如此过了几次,我便知道从姥姥这里问不出个所以然,要想得到问题的答案,只得另辟蹊径去寻它法。所幸,我幼时记性虽不大好,但好歹也喝了两百年的仙露精华,养的聪明还是有几分的,姥姥既然不肯说,我再去寻一只九尾问问不就知道了。想到这,我就趁着姥姥吃醉了酒,化成女体在青丘山中打探了几日。只是我在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时,往往忽略了他老人家也会闹闹别扭,发发脾气,虽然不会绝人之路,但是刁难一下小神仙也是符合情理的。累了几天将整个青丘逛完,陆陆续续才从那些修道小妖口中得知九尾一族都被猫怪用赤炎净烧灭,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我只能叹兴而归,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

至于那猫怪为什么要灭这九族,事情过了几百年,昆仑瑶境也没能张榜给出一个仙家说法,只是另外重修了一处登仙台,原先的就被列为了禁地。下界众妖有惑而久不得其解,为了满足下一代好奇以及教育目的,便私底下编着各种版本。有擅丹青者,操笔就速绘了一本老少皆宜的仙怪大战之五百回合连环画;更有擅文者,逗笔苦思数日,用妖界流行的符号撰写了数千篇志异传奇。有凄美悲情的,说这狐猫本是一对璧人,男才女貌的,可惜仙怪有别,被拆成了一对亡命鸳鸯;有侠义的,讲的是这狐猫是一对难兄难弟,可为了追求不同的修仙之路,便渐渐有了间隙,到了成仙最后一步,两人谁也不肯认输,最终大大出手,成了陌路;还有薄情的,说这狐成仙后便抛弃了这糠糟发妻猫怪,又另外高攀了一门亲事,这猫气不过,就用赤炎净火烧了狐仙全家。总之,众家纷纭,都是捕风捉影的,可谁也不服谁的观点,终归不能将这件永居志异榜之首的奇事整齐划一的给个定论,了结了。

于是乎,当我在山中重新问及九尾狐族时,又掀起了一股猫狐热。不日,这青丘山顶便设了一处百家讲坛,专供各方各路研究这段本已扭曲了不知多少回的历史,又美名曰“青丘论猫狐”。后来经过商议,每逢十五月圆之日,一干闲杂妖众就敲锣打鼓,携着酒囊,乐呵呵跑到山顶晒着脸盆大的月亮,咪着微醺小酒,两靥酡红的吸收天地间皎皎华光,一边又兴致昂昂切磋着狐猫两族旧时的恩恩怨怨。

拥立英雄说的一派道:九尾的族长狐六长的是神采英拔,万里挑一的美狐子。他在得道离开青丘以后,一路扶贫济弱做了不少好事,沿路引得不少喝彩。路过涂山时,见那猫怪以夺取小儿心肝来增加自己法术,便揽下了这桩不平事。刚说到这儿,美人说的一派就不老大不乐意,纷纷嘘声,跺脚朝台子中央说书的小妖乱扔着鞋子,一边又辩驳道:这猫怪生的是明眸皓齿,梨颊微涡,在逗留涂山期间引得数千万须眉男儿窥之。一日,这猫怪刚出了门,身后就又跟了两三万,她浅浅含笑,刚一个缓缓半面回首,那些男子忙得争先恐后一阵,你推了我,我搡了他,按着这个顺序最后本应把所有力气都传到队首的那个男子,但中间不知是哪个出岔子没能接上,可后面的人海偏又不知情接连跟着使了力,朝前推了好几波猛浪,这下就大事不妙了,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倒地,呼喊声震天。后有史料记载为凭,“涂山有毛氏女,至美。每行,观者如堵墙。一日,出游偶有一笑,引万人频驻,千人伤,百人卒,牵连不计其数。”而当年那狐六也列于其中,受得是脚伤,虽不曾瞧得那浅笑是何等迷人,但见此女造就这般哄动,必是美得不可方物,便想着与猫怪修于百年之好,可这猫怪的一颗芳心暗许于别处,等着良人归来。再说那狐六抱了倾慕之情上门结亲,反被屡屡推拒,一时恼羞成怒生了歹心,便以踩踏事件为由,说这猫怪祸害人间须早早除之,否则后患无穷。见这英雄美人两下里威武的摇着手中大旗,争得面红耳赤,很是热闹,我便每每藏身坐在山顶一颗歪脖子树上,竖起耳朵,听得十分有趣。

一日,又从山上听完另一段新鲜的猫狐论回了洞府,见姥姥卧在石床上,脸上发红,眼中甚是清明。姥姥悠悠拉了我的手嘱咐道:“我命中的大劫就要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等着瑶池那边来接你,知道吗?”我问:“什么是劫?”姥姥说:“所谓的劫就是睡觉,因为我管理青丘几千年累了,所以老天给了一个劫,让我休息一段时间。”我听了笑着点点头说:“姥姥安心睡罢,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说罢,就见平躺在石床上的姥姥慢慢合上了眼,我在一旁静静守着。只是我不曾想到当姥姥合上眼以后,整个青丘的灵气就消失了一半,而姥姥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如果非要用仙家的行语来解释有些东西的失去,我只能说,这一场的离别,是为了促就下一场的邂逅。就好比酒,你只有喝完了这一杯清酌,才能腾出杯子,盛了下一杯金浆,当然,你还可以有其它的酒杯,但我,却独独钟情于姥姥给我的那只青露琥珀杯。很多年后,当我再细细回忆起这前三百年的时光,总会自豪笑着,青丘山老教会了我两样极不寻常的本事,一个是喝酒,万杯不倒;另一个是照顾好自己,及时享乐。以至于我在遇到下一个神仙时,他总说我是被当成了一块璞玉来养。而他,则用了七百年的时间将这块璞玉慢慢琢透,让她发出通天夺日的奇光,逍遥的惹祸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