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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一一八章 谋楚计


更新日期:2022-10-01 + 放大字体 | - 减小字体 本书总阅读量:



    而此时,黄歇在宫外被赵国副使赵维约走的消息也很快传进了宣室殿。芈月微一沉吟,许久以来的疑惑忽然变得清晰了,当下便道:来人,去赵人馆舍,有请公叔维入宫。

    缪辛问道:太后意欲如何?

    芈月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你们听我号令,若我击案,便要将他擒下!

    缪辛一惊:太后猜他是

    芈月长叹:但愿他就是我猜的那个人,若能够生擒了他,秦赵格局,当可一变她说到这里,忽然一惊,下令道:你速派人去城门处,关上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城。

    缪辛领命匆匆而去,旋即蒙骜便率人去了赵人馆舍,声称太后有旨,请公叔维入宫饮宴。

    果然此人已经不在,平原君赵胜推说赵国刚刚来信,令赵维回去了。

    蒙骜心知不对,当下便追去了城门,却得知在城门关闭前,便已经有一队赵人刚刚出城。他拿了手令,开城去追,已经无法追上了,无奈之下,只得回报芈月。

    芈月得报,冷笑道:果然跑了。

    庸芮正好被芈月召来,见状叹道:这样看来,他果然可疑。他看向芈月问道:太后以为此人到底是谁?

    芈月后悔道:我怀疑他就是赵主父。她想起那一晚和对方在云台之上对饮,说起吴娃之事,自己曾试探着问他吾与吴娃孰美,他没有正面回答,却只说山妻最美,那时候自己就应该怀疑了。想到他居然在自己面前耍这种小花枪,气得击案怒骂:竖子敢尔!

    庸芮一惊,也叫道:当真是赵主父?可惜,可惜没能将他留下,反而让他在咸阳城中逍遥一回。就怕他回去以后,会对伐楚之事有所影响。

    芈月道:事不宜迟,叫蒙骜这边派兵搜查,另一边,就动手。

    庸芮道:是,臣这就去。

    芈月见庸芮远去,怒气不息,一捶几案叫道:拿地图来。看来,对赵国的攻击,也是要提到日程上来了。

    韩国使臣尚靳听说赵人出事,吓得连忙入宫求见。

    南箕引着尚靳走在宫巷中,尚靳问道:听说赵国使馆出事了,不知公公可知道原因吗?

    南箕呵呵笑道:奴才不知。

    尚靳又道:我倒是听到一些风声,听说那个赵国副使,乃是赵主父白龙鱼服乔装改扮。

    南箕道:多谢尚子告诉奴才,怪不得太后她

    尚靳道:太后怎么样了?

    南箕道:尚子猜猜看?

    尚靳道:太后想是十分震怒了?

    南箕只笑而不语。

    侍女引着尚靳走上宣室殿台阶,坐在芈月的对面。

    此时黄歇已去,芈月正自沉吟,尚靳看芈月的脸色不太好,温柔相劝:太后的脸色不太好。

    芈月道:你看出来了?

    尚靳道:臣愿为太后分忧。

    芈月道:你怎么为我分忧?

    尚靳道:太后但有所命,臣无不遵从。

    芈月道:还是尚子深得我心。若是我想让尚子从此留在我的身边,不要离开,尚子能答应吗?

    尚靳道:臣不胜欣喜。只是

    芈月道:只是什么?

    尚靳道:只是臣出行之日,韩王再三托臣转达他对秦国的期盼之情,如今楚国困我雍氏之地已经五个月了,不知道家中老小可安。臣有心服侍太后,若能够后顾无忧,岂有贰心?

    芈月轻笑道:我对尚子求的是私情,尚子要我回报的却是一国之兵啊。这真不公平,难道尚子就不能单就你我之情,给我作一个回答吗,非要挟着其他的条件不成?

    尚靳道:臣一心只为了太后着想,太后反不领情吗?秦国出兵,非是救韩国,乃是自救啊!

    芈月道:何出此言?

    尚靳道:韩之于秦也,居为隐蔽,出为雁行。臣听说,当年晋侯假道于虞,以伐虢国,宫之奇曾言唇亡齿寒的道理,如今韩秦之间,也正如唇齿相依,唇亡齿寒,前车之鉴啊。

    尚靳本就长得唇红齿白,他说到唇亡齿寒四字时,眉梢眼角,唇齿之间,仿佛透着无限暖昧。

    芈月缓缓站起,走到尚靳面前坐下,轻声呢喃道:唇齿相依吗?尚子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比喻呢。那我也给尚子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尚靳道:臣万分期待。

    芈月附在尚靳的耳边轻轻说道:我当年侍奉先王的时候,先王把他的大腿,压到我的身上

    尚靳的身体微微颤抖,耳朵也烧红起来,脸色更是白里透红,颤声道:后来呢

    芈月道:我觉得,他真重啊。可后来,他把整个人都压到我的身上来的时候,我却不觉得重了。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尚靳的脸更红了,连脖子都开始发红,颤声道:因为,因为

    芈月道:因为那个姿势,对我有好处啊,让我觉得开心啊!尚子,你以为呢?

    尚靳的呼吸开始沉重,整个人也瘫坐到席上,他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口干舌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想要缓解一下。他听得出芈月的意思来,可是,他到底是要答应,还是不答应,是等芈月说出来,还是自己主动邀请呢?

    他正在天人交战之际,芈月忽然笑了,尚靳一凛,猛地抬头,忽然灵感涌现,入秦以来他与芈月所有的交谈往来一一涌上心头。

    也就是这么电光石火一刹那,尚靳明白了一切,乱跳的心平静了下来,苦笑道:太后莫不是在耍弄为臣?

    芈月轻叹一声:尚子是个君子,韩王不应该派你来。

    尚靳咬了咬唇,不服道:为何不该?

    芈月轻叹道:你说,我若出兵韩国,兵不众,粮不多,不足以救韩。若想救韩之危,就要有足够的兵马粮草。这日费千金,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可言呢?韩国能够交出什么,有什么能让我开心的呢?

    尚靳心上重击,额头的汗终于滴了下来,失声道:太后是想要

    芈月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尚靳,忽然笑道:我想要韩国真正的诚意。

    尚靳闭了闭目,又睁开,他已经冷静下来:太后要的是城池,还是玉帛财物?

    芈月嫣然一笑,托起尚靳的下颏道:国与国之间,想要得到好处,就得付出利益。可是人与人之间,还是讲情谊的。我很喜欢你,只不过不愿意你以韩国使臣的身份来见我。你若想离开韩国,可以投我秦国,我必委你以重任。

    尚靳羞愤交加,站起来向芈月一拱手道:多谢太后教训,臣告辞了。

    芈月懒洋洋道:你要回韩国去吗?

    尚靳已经转身往前走,听到这一句也不回头,背对着芈月道:是,臣要回韩国去,去雍城,去作战。臣在咸阳,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日。

    芈月道:当真不考虑我的建议?

    尚靳苦笑道:人贵有自知之明,臣感谢太后不嫌臣愚钝,还肯花费时间逗臣玩。在太后身边学到的,臣会铭记终身的。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庸芮从后面转出来,轻叹道:我这会儿倒有些欣赏他了。

    芈月道:好了,你也应该去做你要做的事了。

    庸芮会意,一揖而出,便去了楚质子所居馆舍。

    此时太子横尚在为当前事态的变化而高兴,正问:子歇何在?

    随从回报道:太子,太后请黄子入宫饮宴。

    太子横会意地道:哦,她又请他入宫了两人相视一笑,笑容意味深长。赵国使臣走了,韩国使臣也走了,秦太后此时请黄歇入宫,是为了何事,实是令人遐想无限。

    正在此时,一随从进来回报:太子,庸芮大夫来了。

    太子横知道庸芮是芈月心腹之臣,收过自己的礼,亦帮过自己的忙,忙道:快请。

    却见庸芮走进来,笑道:恭喜太子。

    太予横一喜:何事之喜?

    庸芮神秘笑道:太后对太子,十分看重。他虽然口中说着稀松平常的话,但神情间的含义,却远非如此。

    太子横细瞧他神情,心中一动:莫不是太后答应虽然秦楚联姻,楚公主已经嫁为秦王后,但秦国这边却一直托词说公主太过年幼,拖延至今仍未出嫁。

    却说太子横之妇刚好于半年前病逝,太子横便有心钻营,欲娶秦公主为妻,以断了郑袖和公子兰母子夺嫡之念,此时见庸芮神情,这件事似有了好的方向,当下心中一喜,低声问道:当真?

    庸芮左右一看,道:此处不便,不如我们到外面饮酒如何?

    太子横亦知自己身边未必没有郑袖细作,忙答应了一声,只带了四个心腹,便与庸芮走了出去。他身为质子,秦国自然是负有保他性命的责任,且庸芮亦带着侍卫,自忖咸阳之内,应该无碍。

    两人去了馆舍对面一家昔日去过的酒肆,对坐而饮。

    太子横敬酒道:庸大夫,在咸阳这些日子,一直多亏庸大夫照顾,横当敬庸大夫一杯。

    庸芮道:太子客气了。庸芮只是喜欢交朋友而已,太子龙行虎步,乃是帝王之相,此时虽然困于一处,将来必会成就一番事业。

    太子横笑道:哈哈哈,庸大夫过奖了。

    庸芮压低了声音,推心置腹道:太子,驿馆人多嘴杂,不便说话。所以约太子到酒肆,避开闲人,实是有一则要紧事要告诉太子。

    太子横道:什么事?

    庸芮凑近太子横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郑袖夫人派人秘密潜入咸阳,想要制造事端他正说到此,忽然,一把短刀从他们耳边飞过。

    庸芮惊得站起,就见一群军官,手中提着酒瓶子,喝得醉醺醺地撞进来,叫道:掌柜,打酒,打酒。

    庸芮大怒道:放肆,这把刀是谁的?

    一个军官醉醺醺地叫道:是你爷爷的,又怎么样?不服,来比画比画!

    说着,就抽出刀来冲着庸芮砍过去。

    庸芮见是个浑人,只得闪身避过,一边对太子横道:太子,我们走吧。

    太子横连连点头。不料那军官本就喝高了,见庸芮闪避,一转头刀子又冲着太子横砍过去。太子横举起案几一挡,那军官退后两步,庸芮在他背后踢了一脚,他的头撞在柱子上,晕了过去。

    众军官立刻沸腾了,这批人显见是下级军官,皆是粗鲁无礼的模样,应是吃多了酒。想是不知什么从酒宴归来,犹嫌不够,一齐拥人酒肆来添酒。此时见同袍晕了过去,便喝道:好家伙,敢对咱们动手,弟兄们,上!

    这些浑人都是说不清道理的,庸芮与太子横无奈,只得拔剑与他们相斗,两人侍从也加入,顿时变成一场混战。

    混乱之中,忽然有人惊叫道:杀人了,杀人了,武大夫被人杀了

    人群散开,就见太子横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手中的剑血淋淋的,一个军官倒在了他的剑下。

    众军官见状,都慌了起来,立时作鸟兽散。

    太子横慌了,忙扔下剑,求救般地拉住庸芮:庸大夫我、我真没杀人啊,此人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撞到我剑上来了

    庸芮左右一看,忙一拉太子横道:快走。

    太子横身不由己地被庸芮拉着向外走,一边还分辩道:我、我是不是要等廷尉来分辩一二?我这一走就更说不清了。

    庸芮顿足道:你傻啊,这群人分明是冲着你来的。

    太子横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庸芮道:今日这些浑人来得稀奇,而且摆明了是冲着我们来的。我猜这必是郑袖的阴谋,见你我出门,就让人通知他们来此。借此制造混乱,再陷害你在咸阳杀人,将你害死在秦国。

    太子横顿时醒悟,越想越是这么回事,立刻慌了手脚,叫道:那、那我该怎么办?

    庸芮道:唯今之汁,只打速速离开成阳,潜逃回楚,再作打算。

    太子横大惊:离开咸阳,潜逃回楚?他被这一句话打击得整个人都蒙了,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庸芮道:正是。否则的话,你留在此地,若叫廷尉抓住,混乱之中将你害死,岂非有冤无处诉?太子,速速回楚,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安全。

    太子横悚然而惊,拱手道:多谢庸大夫救命之恩。当下匆匆别过庸芮,转回馆舍便要收拾东西,轻车简从,迅速离开成阳。

    他的随从不安,问道:太子,要不要等公子歇回来再行商议?

    太子横顿足道:来不及了。我先走,你留下,跟子歇说明情况,叫他随后追上。

    见太子横的马车出了咸阳城,庸芮静静地目送他远去,意味深长地笑了。

    黄歇自得知赵雍之事,心中不安,却又被赵雍拿话逼住,不便直接告诉芈月,正踌躇之时,却遇到芈月派人请他人宫。他一路走来,已经于走廊上看到芈月调兵遣将之举,进了殿内,两人相见,黄歇便问:你知道了?

    芈月一怔:子歇,你也知道了?

    黄歇道:我看到你派蒙骜找赵维,想来你已经怀疑到他了?

    芈月道:我猜他乃是赵主父雍,是也不是?

    黄歇轻吁了口气,点点头。

    芈月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黄歇道:今日。

    芈月道:你今日进宫前被赵雍截走,就是因为这件事?

    黄歇苦笑道:是。我本是有些怀疑,没想到他却自己找上我,还一口说破自己的身份,倒逼得我不得不为他保守秘密。直到回馆舍之后,我听到蒙骜在搜赵人馆舍,才猜到你可能已经怀疑,特来证实。

    芈月苦笑道:你啊!

    黄歇道:你怪我不曾及时告诉你吗?

    芈月摇头道:不,若没有你怀疑到他,他也不会这么快就离开。说起来,你实是帮助了我。

    黄歇道:他说,秦韩要签订盟约,但不是和尚子,而是和韩国下一个使臣。

    芈月叹息道;看天下诸侯,能与我为敌手者,唯赵主父也。

    黄歇道:你,要自己多加小心。

    芈月道;我明白。

    一时之间,两人竟是无语。

    芈月咳一声,岔开话头,又说了一些闲话,便令侍女开了宴席,一直饮宴到月上中天。

    黄歇一曲玉绪吹奏完毕,望了望天:天色不早了,我也应该走了。

    芈月看着黄歇,有千言万语不能言讲;她知道他这一去,也许是永远不会再见了,依依不舍道:子歇,你再留一会儿吧。

    黄歇一怔,道:我明日还能再进宫,今日已晚,我也该走了。此情既然无法再续,何必徒添暖昧?芈月已经是大秦太后,她要如何做,他管不了,但他至少还能够管得住自己。

    芈月看着黄歌,不胜唏嘘:子歇,上天真是不公平,你我之间,永远掺杂着太多太多不能在一起的事情。

    黄歇叹道:人生在世,就是这么无可奈何。

    芈月语带双关,道:我希望你能够体谅我的无可奈何。

    黄歇并不明白,亦叹道: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芈月不语,好一会儿才道:不知道夫子怎么样了,你下次见了他,就说请他原谅我这个弟子吧。

    黄歇已经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诧异道:怎么?

    芈月叹道:不过他就算不原谅.我也无可奈何。该做的事,我还是得做。

    黄歇陡然站起来:你做了什么?

    芈月也站起来,却只是转头走入殿内:天色不早了,子歇,你也早些回去吧。

    黄歇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握紧手中的玉箫,不顾宫人引道,自己径直跑了出去。他出宫上车,一路急急回到馆舍,却发现太子横及其心腹随从已经不见,诧异问道:怎么回事,太子呢?

    便有留下的随从答道:太子已经走了。

    黄歇道:太子走了,去哪儿了?

    随从道:太子在酒肆与人发生争执,失手误杀了一名秦国大夫,他恐这是郑袖夫人的阴谋,要陷他于秦狱

    黄歇已经明白:所以他跑了?

    随从战战兢兢道:是。

    黄歇愤怒地捶向板壁,道:他这一走,才是真正中了别人的阴谋!

    随从听了他这话,也慌了神,问道:子歇,那怎么办?

    黄歇一顿足,道:我去追他。

    说着就要转身出门,那随从忙叫道:子歇,天色已晚,如今只怕城门已关。

    黄歇一怔,这才恍悟为什么芈月要留他到月上中天之时才放他离开。然则已经来不及了,她既是存心将自己诱入宫中,再将太子横逼走,只怕自己此时想要出城,也是不可能了。

    他犹不死心,还是走了出去。果然,他往芈戎、向寿、魏冉、庸芮等人府上,欲求出城令符,这几个素日与他交好的秦臣,俱都表示不在府中。

    他再去秦宫,官门已闭,守卫更是以没有旨令不敢惊动为名,拒绝传报。

    他只得等到了第二日清晨,城门一开,便赶了出去。如此一路策马疾驰,奔波数日,一直赶到江边。两人当日下船的码头所备归楚之用的楼船俱已不见,只剩下几只小舟。

    留下的一名护卫见了黄歇忙行礼道:黄子。

    黄歇急问:太子的楼船呢?

    护卫道:太子已经坐楼船离开了。

    黄歇心一沉,一路急赶,还是迟了一步。

    那护卫道:太子留下小人,便是等黄子一起回楚国。

    黄歇不禁回头,遥望秦关道,路途迢迢,远至天边。他知道,秦楚的和平期已经结束了,当下叹息一声,上了小舟,往南而去。

    公元前301年,秦国以楚太予私逃为名,撕毁秦楚盟约,联合齐、韩、魏三国,共同攻打楚国,攻下楚国重丘。次年华阳君芈戎率军再攻楚,陷襄城,杀大楚将景缺,斩首二万,及后,又攻下楚国八个城池。

    楚国濒临全面危机。

    章华台中,一片惊惶。

    郑袖不住悲号:大王,大王,您还要庇护太子到何时啊?如今四国联兵我们再不想想办法,就不得了啦!

    楚王槐脸色发白,坐在那儿,不停喃喃骂道:逆子,逆子!

    靳尚满头大汗地进来,叫道:大王,大王,若再不采取行动,秦人就要兵临城下了。

    楚王槐长叹一声:此事也许尚有可挽回的余地。靳尚,你去秦国,跟秦人解释一下。秦楚素来交好,太子之事,实是事出意外,若能够转圜,寡人不惜代价。

    郑袖一甩袖子,哭道:还解释什么?分明是太子闯的祸。太子身为质子私逃回国,这才导致弥天大祸,如今只要把太子送回去就行了。

    靳尚得了秦人私下的信息,心中计较已定,只是这场戏却要做得十足,才能如愿,当下只抹了把汗,道:夫人,秦国既然宣战,这事情就已经闹大了,光是把太子献出去是解决不了的。

    郑袖顿足道:那他们还要什么?哎呀,可怜我子兰婚事在即,却遇上这种事儿,这教他怎么办,怎么办啊?他怎么会摊上如此无良无能的兄长?细想想,真是叫人肝肠寸断啊。

    楚王槐只得安慰她道:好了好了,寡人必不会让你吃亏。转问:靳大夫,秦人是什么意思?

    靳尚赔笑道:秦国使臣说,太后一直从中斡旋,想保住秦楚联盟。可是秦国朝臣不太相信楚国的诚意,而且太子自到咸阳,一直不肯表现出与秦国的友善来,所以秦国君臣对秦楚联盟有些猜忌。太后也已经尽力了,无奈此事还得我们楚国的配合。太后的意思,最好能够让两国国君再行会盟一次,解释清楚误会,也省得被人从中做手脚。

    楚王槐一怔,顿时沉吟。

    郑袖拉着楚王槐撒娇道:大王,大王,怎么办啊

    楚王槐长叹一声道:这个逆子虽然诸事不成,但终究是寡人的儿子,说不得,寡人也只有为他收拾残局了。

    郑袖大急:那就这样放过太子?

    靳尚眼见郑袖要坏事,连忙给郑袖使眼色。郑袖见状一怔,便没有继续撒娇,只不动声色,哄住了楚王槐,便出门径直去了偏殿。

    果然她一坐下,靳尚便匆匆追上来解释了:夫人,臣有事要回禀夫人。

    郑袖看了看.挥手令宫女们退下,斥道:我说你今天怎么专与我唱反调,到时是何原因,你须说个清楚!

    靳尚道:夫人,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秦国如今内部乱成一团,太后急需大王前去会盟,证明秦楚联盟的稳固。所以,大王这一趟,可是必要去的。

    郑袖不悦:哼,太予闯下的祸,凭什么让大王出面,便宜了太子?

    靳尚道:夫人,当前必要先解决与秦国的争端,否则,公子兰的婚事,可就要被耽误了。

    郑袖一惊,有些醒悟,但终究还是不甘心:那太子呢,就这么放过他?就凭这件事,也应该废了他。可恨大王对这样的逆子还是慈父心肠,纵骂了他一百回,到临下手时,每每不肯,真是恨煞人也。

    靳尚赔笑道:夫人,臣倒有个主意。

    郑袖问:什么主意?

    靳尚道:老令尹他

    郑袖一听老令尹三字便郁闷,摆手:休要再提,这个老厌物,一直护着太子,害我多少次功败垂成。

    靳尚赔笑道:臣是想,老令尹是反对我们和秦国联盟的,这些日子一直提议与齐国结盟,瓦解秦人与其他三国的联盟。不如夫人就建议大王,让太子再去齐国为质。

    郑袖白他一眼:这算什么主意?

    靳尚奸笑道:若是太子在齐国再出点事儿

    郑袖兴奋地击掌:大善!

    靳尚眨眨眼:就算他命大能够再逃回来,但一个太子为质两次,惹翻两个国家的话

    郑袖得意地笑道:那他也没有脸再继续做这个太子了!

    两人计较已定,便哄劝楚王槐令太子出齐国为质,并同意与秦人会盟,以退为进。楚王槐听得一不用继续交战,二不用杀太子废太子乃至将太子交与秦人赔罪,顿觉得这主意甚好,皆都允下。

    次日旨意一发,群臣皆惊。

    黄歇自回来之后,便要将事情禀告楚王槐,无奈楚王槐已受郑袖之惑,只说黄歇为了维护太子横而编造理由,反将太子横软禁,又令黄歇战场立功折罪。

    黄歇无奈,又去求见昭阳,将秦人阴谋说明:昭阳这时侯倒听进几句他的话,一边顶住了朝上废太子的汹汹之议,一边坚持不肯与秦人妥协,不料面对战场上接二连三的败绩,楚王槐终究还是顶不住压力,直接宣布要入秦和谈。

    黄歇此时正在前线作战,闻讯匆匆回郢都,求见楚王槐。

    内侍报进章华台,未到楚王槐耳边,先报与郑袖知晓。郑袖冷笑道:此必为太子求情。传下去,以后黄歇若要求见,都说大王没空。

    一连数次,黄歇求见楚王,均不得入见,直至有内侍善意地提醒:黄子,您就别等了,您无非是为了太子求情,这事儿,是不会有人给您通报到大王身边的。

    黄歇顿足道:我非是为了给太子求情,乃是为了秦国的事他说到这里猛然醒悟,顿了顿足,转身急忙而去。

    他这一去,便直闯入昭阳府。

    昭阳身着便服,正在廊下看书,见黄歇闯入,不悦地放下竹简斥道:子歇,你太无礼了,当我这令尹府是什么地方?

    黄歇跪下赔礼道:是黄歇鲁莽,只是事关楚国安危,大王安危,当此之际,唯有老令尹才能够力挽狂澜啊!

    昭阳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黄歇直截了当地说:大王敢入秦,是以为秦太后心系我楚国,所以有恃无恐。可是依臣看来,未必如此。太子杀死秦国大夫,是秦人阴谋,如今秦王送来书信,邀大王前去会盟,必会对大王不利。靳尚受了秦人的贿赂,郑袖夫人为了公子兰与秦国联姻,都会想尽办法让大王赴集会盟。臣只怕,大王会有危险。

    昭阳就要站起,黄歇连忙扶着他,他颤巍巍地站起来走了几步,似乎想到了什么,扭过头问赞歇道:秦国的太后,不是我们楚国的公主吗,为什么你会怀疑秦人的诚意?

    黄歇想着向氏之事,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只沉默片刻,才说道:在下以为,一个人坐到高位上以后,她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就只能从她的利害出发,跟她的血统无关,也跟她的感情无关了!

    昭阳默默点头,低声道:是啊,是这个道理啊!

    黄歇道:令尹!

    昭阳忽然提高了声音:来人,备我的冠服,我要进宫见大王。

    黄歇深施一礼:令尹高义,黄歇佩服。

    昭阳咳嗽了两声,忽然道:唉,也许我当日赞同靳尚放逐屈子,是个错误。

    黄歇惊喜道:令尹的意思是

    昭阳拍了拍黄歇的手,叹道:唉,我老了,朝中不能只有靳尚这样的人。我会尽量说服大王,让屈子尽早回朝。

    黄歇长揖到底,知道这个老人虽然曾经贪势弄权、刚愎自用过,但却不是靳尚之流,一旦他明白了真正的危机,便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当下百感交集,最终只说得一句:多谢令尹。

    昭阳走进章华台时,楚王槐正展开了秦人递交的国书审看,见昭阳到来,忙让人扶他坐下,问道:令尹,您看此事如何决断?

    昭阳颤巍巍地说:大王,但不知这国书写的是什么?

    楚王槐道:秦王的信上说,秦楚本为兄弟之邦,黄棘会盟出自诚意。但太子杀死秦国重臣而潜逃,伐楚只为朝臣愤怒难平。如今他已经劝服朝臣,欲与寡人在武关会盟,再订盟约。

    昭阳大惊:大王,万万不可!秦人狡诈,黄棘会盟,在秦楚中界之地,当日秦国元气未复,大王拥兵往返,自无危险。如今武关已入秦境,且秦国今日已经恢复元气,若是大王入了泰国,只怕将有不测!

    靳尚却在一边劝道:这次本来就是我们楚国理亏在先,幸而秦王母子一力周旋,这才能够重订盟约。如果大王不去,岂不是说我们楚人心虚?那时候和秦国的关系可真是不可收拾了。

    昭阳惊诧地看着靳尚,想不到这个人竟然敢反驳他,一时大怒,举起手中的鸠杖打向靳尚:住口!我看你是收了秦人的贿赂,才不把大王的安危放在心上!秦人向来无信,大王,可还记得当年张仪三番五次来骗我楚国,秦国乃是虎狼之邦,素有吞并诸侯的野心。他们反复无常,绝无诚信可言。臣以为,大王不可去秦国!

    靳尚不敢与昭阳顶撞,只敢躲避着他的鸠杖,求饶道:老令尹,您息怒,您息怒。

    他虽然在昭阳面前不敢硬来,却暗中给公子兰使了个眼色。于是公子兰上前,态度轻佻道:令尹此言差矣,张仪那样的反复小人,这世间能有几个?而且当初张仪之所以刻意陷害我们楚国,难道不是因为和令尹结下的旧怨吗?

    昭阳这一生骄横,连楚王槐也要让他三分,哪里受得了一个小辈在他面前如此放肆,还敢揭他的疮疤,不禁大怒,转脸斥道:黄口小儿,也敢妄谈国事!

    公子兰顿时一脸委屈地看着楚王槐,撒娇道:父王

    不想楚王槐虽然也呵斥公子兰:子兰,你少说一句。但转头却对昭阳笑道,令尹,你何必跟个孩子计较。

    昭阳气得浑身乱颤,大喝一声:大王一

    岂料公子兰见有人撑腰,更加卖乖弄巧,抢着昭阳的话头叫道:父王,张仪时我们与秦国虽为姻亲,但秦惠文王强势,王后也是使不上力。今时不同往日,像张仪那样的小人已经被逐出秦国。而今秦国执政的乃是我楚国的公主,秦王又是我楚人所生,而且秦王后还是我们的妹妹,这次来的使臣,又是叔父子戎,所以秦人对我们必是十分友好。如果我们不去,岂不是伤了友邦之心?也许更会令得秦国的反楚力量占了上风呢。

    楚王槐不禁点头道:子兰说得有理。

    昭阳拄着鸠杖在地上用力一顿,厉声道:大王,不可去秦国,不可

    不想他毕竟年纪大了,今天又被气到,这一时气血不继,说到一半,已经喘不过气来,手抚胸口缓缓坐地,神情痛苦。

    楚王槐见状大惊,自己先跳了起来去扶住昭阳,叫道:老令尹、老令尹,来人,快传太医

    昭阳这一昏厥过去,便数日不醒,幸得太医尽力施救,数日之后才稍有好转。黄歇心中着急,却知道如今能够挽救楚国国运者,唯有这个老人了。当下只尽力在昭阳面前侍奉,以求能够在他好转之时,得他下令,召回屈原,解决危机。

    不料这一日黄昏之时,忽然隐隐一阵鼓乐之声传来。

    黄歇抬头,诧异地问道:什么声音?

    老仆摇头道:不知道。

    黄歇细细辨听,大惊失色;不好,是《王夏》之曲,乃君王出入所奏。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大王出京了,这是去去秦国!

    他正欲放下药碗出门,昭阳也被这鼓乐之声吵得从昏迷中睁开眼睛,迟钝地问:这是什么声音?

    黄歇扑到昭阳榻前,叫道:这是《王夏》之曲,大王出京了,他这是一意孤行要去秦国了。

    昭阳一惊欲坐起,却体力不支再度倒下,狂咳道:来、来人,取我符节。

    老仆连忙取来铜制符节,昭阳颤抖着把符节递给黄歇:快、快追上大王,万不可令大王入秦。

    黄歇接过符节,狂奔而去。

    昭阳向后一仰,一口鲜血喷出。

    黄歇骑马赶到江边时,巨大的楼船已经缓缓起锚,楚王槐一行已经登舟,正准备起航而去。

    黄歇欲闯进去,却被外面一重重的兵甲包围。黄歇举着符节喝道:我奉令尹之命,求见大王,请立刻通报。

    一个军官看过黄歇的符节,一惊,连忙向内挤过重重兵甲,走到站在江边送行的大夫靳尚身边,低声禀报。靳尚眉头一皱,低声道:速速将他拿下,不可让他见到大王。

    黄歇万想不到,自己尽力阻止楚王槐赴秦,竟会遇到这样的阻拦。他心中愤慨靳尚、郑袖这等奸佞的无耻行径,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楼船缓缓开走。

    众兵将已得了吩咐,见楼船远去,顿时撒了手。

    黄歇跪在江边,悲呼道:大王他知道这一去,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