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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9章


更新日期:2022-02-16 + 放大字体 | - 减小字体 本书总阅读量:

    第37章

    起先,斯图听到狗叫声时并没有太在意;这种情况在晴朗的夏日上午是经常发生的。他刚刚穿过新汉普什尔州南拉伊盖特镇,眼前的公路在美丽的乡间蜿蜒向前,阳光穿过路边的榆树洒向路面,给路面铺上了一层晃动着的硬币大小的光斑。路两旁生长着密密的灌林丛――有郁郁葱葱的盐肤树、桧树以及其他许多他叫不出名的灌木。品种之多,令他眼花缭乱,他熟悉东德克萨斯的植物,那里路边的植物种类没有这里多。在他左边,一堵古老的石墙在灌木丛中蜿蜒穿行,时隐时现。右边,一条小溪欢快地向东流去。灌木丛中不时有小动物跑动(昨天,一条硕大的母鹿站在302号公路白线上尽情地吸吮着早上的空气,这一景象使他看呆了。),小鸟在叽叽喳喳地叫着。在这种声音的衬托下,狗叫是世界上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他又走了大约1英里才突然意识到那条狗(听声音,它已经离得很近)不管怎么说一定不同寻常。自打离开斯托威顿后,一路上他看到了很多条死狗,但没有见到一条活狗。因此,他想到流感杀死了许多人,但不是所有的人。显然,流感也杀死了很多狗,但仍有狗还活着。可能这条狗现在很怕见人。当它嗅到他时,它很可能钻进灌木丛中,并冲着他狂吠,一直到斯图离开它的领地才会停下来。

    他调整了一下背囊的背带,叠了两块手帕垫在背带压着的肩膀上。他穿了一双乔治亚靴子,3天的旅程下来,鞋底的纹路快要磨秃了。他头上戴着一顶入时的红色宽边毡帽,背肩上斜挎着一支军用卡宾枪。他没想到会碰到杀人犯,但他还是朦朦胧胧地感到,带枪是个不错的想法,可以打一些野物。昨天他还真看到了野物,仍还活着,而他竟因吃惊和高兴而忘了开枪。

    现在行囊又舒适地伏在他的肩上,他继续沿着公路向前走去。从狗的叫声中听得出,它好像就在下一个转弯的地方。斯图想,可能我会看到它。

    他选择了302号公路,向东走去,因为他认为这终将会把他带到海边的。他还为自己制定了类似计划的东西:到了海边后,我将决定我要干什么。到那时,我会忘记发生过的事。现在已经是第4天了,长途跋涉像是一种治疗的过程。他曾想过骑一辆十速自行车或者摩托车,但最后还是决定走着去。他过去一直喜爱长途徒步旅行,而且他的身体也渴望锻练。直到他逃离斯托威顿前,他快有两个星期没有运动了,他觉得自己的肌肉开始松弛,身体也不在状态。他曾认为这种缓慢的行程迟早会使自己不耐烦的,到那时自己会找辆自行车或摩托车,可是现在他已很愿意步行,沿着这条路向东走,看自己想看的东西,想休息时就休息,或者在下午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打个盹。这样做对他很有好处,渐渐地那种疯狂地想逃生的念头成为了回忆,变成了过去发生的事情,不再是使自己直出冷汗的那种活生生的东西了。上路后的头两个晚上,他还梦到了同埃尔德最后的那次遭遇,当时埃尔德来完成他的使命。在梦里,斯图挥动椅子的动作总是慢一步,埃尔德后退一步躲开了这一击,然后扣动了手枪扳机,斯图感到胸部就像挨了灌了铅的拳击手套重重的、却并不很痛的一击。他不断梦到这一情景,直到早上疲惫地醒来,不过仍为自己能活着而庆幸。昨天晚上他没有做这种梦。他对神经紧张症状戛然而止不敢相信,不过他还是认为徒步跋涉会一点一点地将这场噩梦从自己的心中排解出去。可能他永远不会彻底摆脱所有这一切,但是当摆脱掉其中的大部分时,他认为自己肯定会对今后仔细筹划一番的,不管自己能否能走到海边。

    他转过了那道弯,那条狗就在那里,这是一条金棕色的爱尔兰长毛猎犬。一看见到斯图,它就欢快地叫着,沿着公路向他跑了过来。它的爪子敲击着路面发出滴滴达达的响声,尾巴兴奋地摆动着。它一跃而起将前爪搭在了斯图腹部,动作之猛令斯图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慢点,小伙子。”他咧着嘴笑着说。

    听到了他的声音,那狗叫得更欢了,又向上蹿了起来。

    “科亚克1一个声音严厉地喝道,斯图吃了一惊,四顾而视。“下来!别去打扰这位先生!你会弄脏他的衬衣的!可怜的家伙1

    科亚克站到了公路上,夹起尾巴,围着斯图转了起来。夹着的尾巴仍兴奋地摆动着。

    现在他可以抬起头看看科亚克的主人了。这是位60来岁男子,上身穿着一件破旧的毛衣,下穿一条褪了色的灰色长裤,头戴一顶贝雷帽。此时,他正坐在一个钢琴凳上,手里拿着调色板,一个挂着画布的画架立在他面前。

    此刻他站了起来,将调色板放在了琴凳上(斯图可以隐约地听到他嘟囔着:“一会儿别忘了坐在上面”),伸出了手向斯图走了过来。帽子下压着的松软的灰发在微风中颤抖。

    “先生,我想你不会用枪来欢迎我的吧。格兰・贝特曼,愿为您效劳。”

    斯图向前迈了一步,一把抓住了那支伸出的手(科亚克此时又兴奋了起来,围着斯图蹦来蹦去,但这次它没敢跳到斯图身上――至少是现在还没敢)。“斯图尔特・雷德曼。别担心这支枪。现在我人还没看够呢,不会向他们开枪的。事实上,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

    “想来点鱼子酱吗?”

    “从来没吃过。”

    “那这次就来点尝尝吧。如果你不喜欢它,这儿还有好多其他吃的。科亚克,别跳了。我知道你又想跳到起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管着点自己。记住,科亚克,能管住自己是高贵与下贱的标志。管着点自己1

    科亚克乖乖地坐了下来,开始张着嘴喘气。它龇牙咧嘴的样子就像在笑。斯图从以往的经验知道,这种面带笑容的狗要么是只咬人的狗,要么是只非常好的狗。而这条狗不像是咬人的狗。

    “我请你吃午饭。”贝特曼说,“你是我上星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愿呆会儿吗?”

    “很愿意。”

    “南方人,对吗?”

    “东德克萨斯人。”

    “东部人,我搞错了。”贝特曼对自己的判断不禁笑出了声,他转身向画架走去,一行不经意的水彩滴落在路面上。

    “我要是你的话,就不会坐在那个琴凳上。”斯图说。

    “当然不了!我才不愿坐呢,对不对。”他改变了方向,向一小块空地的后面走去。斯图看到那儿的阴影中放着一个橙白色相间的冰盒,一块看起来像白色桌布的东西盖在冰盒的上面。当贝特曼将桌布揭去时,斯图看到了里面放着的东西。

    “这过去是伍德维尔圣洗礼宗教堂教会财产的一部分,”贝特曼说,“我拿来用一下。我想洗礼宗教徒们是不会想念它的。他们全都去见上帝去了。至少是伍德维尔的那些教徒们全都去见上帝了。他们现在可以在那庆祝他们的相聚了。不过我想洗礼宗教徒会发现天堂令他们很失望,除非天堂允许他们看电视――可能他们在天上管它叫‘天视’――在电视上他们可以看杰里・法尔韦尔和杰克・凡・恩佩的演出。而我们这里有的是一个老异教徒在与大自然的交流。科亚克,别踩在桌布上。管着点自己,永远记住这点,科亚克。不论你做什么,时刻记住这句话。雷德曼先生,我们到路那边洗一下怎么样?”

    “洗一下吧,斯图。”

    “好吧,洗一下。”

    他们穿过公路,在清澈冰凉的水中洗了起来。斯图感到惬意极了。在这个特殊的时刻,遇到这个特殊的人有些让人觉得近乎天意。科亚克在小溪下游饮了几口水,然后高兴地叫着窜到了树林中。它惊动了林中的一只野鸡。斯图看着那只野鸡扑啦啦地从灌木丛中飞走了,心中充满惊奇地想到,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莫名其妙地都很正常。

    他不太喜欢鱼子酱的味道――就像凉鱼冻――不过贝特曼还有意大利硬香肠、萨拉米香肠、两筒沙丁鱼罐头、一些苹果糊以及一大盒无花果条。贝特曼说,无花果条对肠胃不无益处。自从斯图离开斯托威顿开始他的长途徒步旅程后,他的肠胃一直不错,不过,他还是很爱吃无花果条,一气吃了6根。实际上,他每样东西都吃了不少。

    贝特曼则吃了不少沙丁鱼,在吃饭时他告诉斯图,他过去是伍德维尔社区大学的社会学副教授。他说,伍德维尔是离这儿还有6英里的一座小城(他告诉斯图:“它以一所社区大学和四座加油站而闻名。”)。他的妻子10年前就去世了。他们没有孩子。他说,他的大多数同事都不喜欢他,而他也同样打心里不喜欢他们。“他们认为我是个疯子。”他说,“他们很可能是对的,这种可能性并不会改善我们之间的关系。”他对这场大流感泰然处之,因为他自己终于能退休,并且可以像他一直盼望得那样全天画画了。

    他一边将蛋糕分开,递给斯图一半,一边说:“我是个糟糕的画家。不过,我对我自己说,今年7月没有人画的风景画比文学士、文学硕士、学术硕士格兰・贝特曼的廉价自我旅行更美了,除了我自己的画。”

    “科亚克以前一直就是你的狗吗?”

    “不,这是一种有点令人惊奇的巧合,是不是?我想科亚克是城里的什么人养的。我过去见到过它,只是不知道它的名字,只好斗胆起了个新名字。看起来它并不在乎。请稍等一下,斯图。”

    他一路小跑地跑到了公路那边,斯图听到他淌水的声音。一会儿他又回来了,裤脚一直挽到膝盖。他每只手里都拿着一盒6罐装的啤酒。

    “这原来应该是吃饭时喝的。我真蠢,给忘了。”

    “饭后喝也很好。”斯图说,一边从盒子里拿出了一罐啤酒。“谢谢。”

    他们拉开了啤酒,贝特曼举起了啤酒罐说:“为我们干杯,斯图。愿我们过得愉快、心情好。”

    “阿门。”他们将酒罐碰在一起,然后喝了起来。斯图想,以前喝啤酒味道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好,以后可能也下会那么好了。

    “你是个言语不多的人。”贝特曼说,“我希望你别以为我是幸灾乐祸。”

    “没有的事。”斯图说。

    “我对这个世界存有偏见。”贝特曼说,“我对这点毫不隐讳。至少对我来说,20世纪最后25年中的世界具有患结肠癌行将就木的80岁老人的一切症状。他们说,每当一个世纪快要结束时,灾难总要降临到所有西方人头上。我们总是将自己包在裹尸布中,到处哭喊自己的不幸,呜呼,耶路撒冷……呜呼,克里福兰。舞蹈病在15世纪末爆发。14世纪结束时的黑死病使欧洲人几乎死光。17世纪末的百日咳,19世纪末流感的第一次爆发。现在我们已经很习惯流感这个字眼了――对我们来说,它听起来几乎就像是感冒一样,不是吗?――除了历史学家外,好像没人知道100年前的流感。”

    “在每个世纪的后30年,你们那些宗教狂就会跳出来用事实和数字来说明世界末日善恶大决战终于就要到来了。当然,这种人一直就有,不过每到世纪末,这类人的队伍似乎迅速膨涨……并且他们还被许多人很认真地看待。这时魔鬼出现了。匈奴王阿提拉、成吉思汗、碎尸杰克、利泽・博登。如果你愿听到话,还有我们同时代的查尔斯・曼森、里查德・斯佩克和特德・邦迪。我同事的说法比我的更具想象力,他们认为西方人需要不时地清洁自己的结肠,在世纪末这样做可以帮助他们面对纯洁、乐观的世界。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得到了最好的灌肠剂,因此当你这样想时,你就会感到这非常有意义。不管怎样说,这次我们走近的不只是个世纪的起点,而是一个崭新的千年的开始。”

    贝特曼停下来思索了一下。

    “既然我想到了这点,因此我是个幸灾乐祸的人。再来罐啤酒吗?”

    斯图又拿了罐啤酒,心里思考着贝特曼说的话。

    “现在还没最后结束呢。”他终于说了句,“至少我不这样认为。这只是……是个中间休息。”

    “贴切。说得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去画我的画去了。”

    “去吧。”

    “你遇到过其他狗吗?”当科亚克高兴地从公路对面路过来时,贝特曼问道。

    “没有。”

    “我也没遇到过。你是我遇见的除我之外的唯一的人,而科亚克好像是唯一的一条狗了。”

    “如果它活着的话,那还会有其他狗的。”

    “你的推理并不十分科学。”贝特曼善意地说,“你是哪一类美国人呢?给我证明哪有第二条狗――最好是条母狗――这样我就接受你的推理认为还会有第三条狗。不过别向我证明有一条狗,然后再从这个前提推出还会有第二条狗。这样不行。”

    “我见过奶牛。”斯图若有所思地说。

    “奶牛,对,还有鹿。不过,马全都死了。”

    “没错。”斯图赞同道。在旅途中,他见到过不少匹死马。在有些情况下,奶牛却在开始发肿的马匹尸体的上风头吃草。“哎,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知道。我们全都同样地呼吸,而这看起来主要是种呼吸性疾玻不过我怀疑是不是还有其他因素?人、狗和马全都会发玻奶牛和鹿却不会。老鼠刚开始也受到了影响,不过,现在好像又活过来了。”贝特曼不经意地在调色板上调着颜料。“那都是猫,都成灾了,而且据我观察,昆虫也和原来一样正常。当然,人类的小毛病看来很少影响到它们――患流感的蚊子想起来就觉得可笑。一点都没有道理。简直疯狂。”

    “没错。”斯图答道,一边又拉开了一罐啤酒。他的头有些微微发晕。

    “我们会看到生物界一些有趣的变化。”贝特曼说。他在把科亚克画入画中时犯了一个大错。“活下来的东西,要看看人类是否能在这场瘟疫后再繁殖起来――这得等到以后才能知道――不过,至少我们可以一起努力试试看。但是,科亚克还能找到配偶吗?它还能成为一个骄傲父亲吗?”

    “上帝,我想它不会。”

    贝特曼站了起来,把画板放在钢琴凳上,随手拿了一罐啤酒。“我想你是对的。”他说。“可能还有其他人、其他狗和马。不过很多动物可能等不到繁衍就会死去。当然,可能还有一些易受感染的动物,在流感暴发时正好怀着孕。现在美国还会有不少健康妇女,她们现在的肚子――恕我不敬――就像包了馅的饺子。但是已经踏上了不归路。如果将狗排除在等式之外,看起来不受感染的鹿就会疯狂地繁殖。劫后余生的人肯定不足以控制鹿的数量。会有几年时间没有狩猎季节。”

    “那么,”斯图说,“过剩的鹿就会挨饿。”

    “不,它们不会的,它们中的大多数都不会挨饿。无论如何在这儿不会。我不敢说在东德州会发生什么,但是新英格兰在流感爆发前就种了很多菜园,而且长势很不错。今、明两年鹿会有很多东西吃的。而以后,庄稼就野长了。7年内可能不会有挨饿的鹿。斯图,如果你几年后回来,你得推开挡道的鹿才能走上公路。”

    斯图细细地想了想。最后他说:“你是不是有点夸大其词了?”

    “不是有意的。还有许多因素我还没有考虑,不过坦白的说,我不这样认为。我们假设在鹿的存活环境中没有了狗,或者几乎没有了狗,并将此假设推而广之,推广到其他生物之间的关系上。猫将无限制地繁殖。这意味着什么呢?我刚才说过老鼠在生物关系中的数量将下降,不过还会回升。如果有足够多的猫的话,这点就会发生变化。没有老鼠的世界刚开始听着很还不错,但我对此怀疑。”

    “你刚才说人类是否能繁衍还是个问题,这如何理解呢?”

    “有两种可能。”贝特曼说,“至少我现在看到了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可能性是婴儿可能不具有免疫功能。”

    “你是指他们一生下来就会死吗?”

    “对,或者就干脆死在子宫里了。这场超级流冒有可能对我们这些余下的人产生绝育的影响,这种可能性虽然不大,但也并非不可能。”

    “简直疯了。”斯图说。

    “腮腺炎就是这样。”格兰・贝特曼平静地说。

    “不过假如那些肚子里……怀着孩子的母亲……如果母亲们具有免疫性――”

    “对的,在某些情况下,免疫性就像易染病那样是可以遗传的。但是并不是所有都是这样。你不能肯定这点。我想现在怀着的孩子的未来很不确定。他们的母亲具有免疫性,但是统计的数字显示,多数父亲却不是这样,并且现在都死了。”

    “另一种可能呢?”

    “我们可能会自己毁掉自己。”贝特曼冷静地说。实际上我认为这很有可能。但不是现在,因为现在我们太分散了。不过人类是一种喜爱群居、社会性的动物,因此,只要我们能活到相互讲述自己是如何在1990年这场大灾难里活下来的时候,我们最终将走到一起。“那时形成的多数社会可能是一些由一些小独裁者进行原始的独裁统治,除非我们很幸运的话。少数几个社会可能是开化的民主社会,我可以准确地告诉你90年代到2000年左右时社会的必要条件:一个有足够的技术能够把光明带回来的社会。这点肯定会实现,并且会很容易地实现。这与核大战后的情景不一样,在那种情况下什么东西都不能再用了。现在各种机械都完好无缺地放在那里,等着人们去使用――当然是会使用它们的人,他们懂得如何弄干净插头,更换磨损的轴承。还剩下多少人懂得那些我们过去认为是天经地义应该掌握的技术。”

    斯图呷了一口啤酒,问道:“真这样吗?”

    “当然。”贝特曼也咽了一口自己的啤酒,然后身子略向前倾,冲斯图笑着说:“东德克萨斯州的斯图尔特・雷德曼先生,我不妨为你假设一下。假设波士顿有一个甲社区,尤蒂卡有一乙社会。他们都知到对方,并且他们相互了解对方的情况。甲社区状况很好。由于他们当中的一个人恰好是康・埃德公司的修理工,因此他们非常惬意地住在比肯希尔,非常富足。那个修理工知道如何使向比肯希尔供电的电厂再次运转起来。这可能不过是知道在电厂自动关机后该拉哪个闸开机。一旦发电机再次启动后,它就几乎是自动运行。那个修理工可以教会甲社会其他成员该拉哪个闸、该看哪个仪表。发电机是靠烧油运行的,而油在那里又充足得很,因为过去用油的人早就死了。因此,在波士顿,人们舒服的不得了。冷的时候有暖气御寒,夜晚有电灯为你照明读书,有电冰箱让那儿的人可以像文明人一样喝加冰块的苏格兰威士忌。事实上,生活就像田园诗一样。没有污染问题,没有吸毒问题,没有种族问题,也没有物质匮乏问题。金钱和以货易货问题都不存在,因为各种物资都放在那里任人们选用,对于人口减少了的社区来说各种物资够用300年。从社会学的角度说,这个社会在本质上是共产主义社会。那里没有独裁,因为那里不存在滋生独裁、贪欲、不确定性和私有制的土壤。波士顿可能最终还会由政府形式的镇议会来管理。”

    “而在尤蒂卡的乙社区没有一个人懂得如何操作发电厂发电。所有的技术人员都死了。要过很长时间他们才会琢磨出如何使发电厂运行起来。晚上要挨冻(冬天到了),罐头食品也吃完了,真是饥寒交迫。这时,一个强人挺身而出。而其余的人也愿意接受他,因为他们不知所措,饥病交加。让强人来做决定吧!他自然做出了决定。他派人到波士顿请求帮助。波士顿的人会派自己宝贵的技术员去尤蒂卡帮助他们吗?不派人去将意味着乙社区要踏上去南方过冬的漫长而危险的旅程。那么甲社区在得到消息后该怎么做?”

    “他们会派人去吗?”斯图问道。

    “见它的鬼去吧!当然不。那个技术员可能会扣留,实际上非常可能。在流感后的世界上,技术决窍可以说是金不换。按这种观点看,甲社会是富有的,而乙社区则是贫穷的。那么乙社区该怎么做呢?”

    “我想他们会到南方去。”斯图说,然后笑了笑。“可能会到东德克萨斯去。”

    “可能,或者他们可能会用核弹头去威胁波士顿的人。”

    “不错。”斯图说,“他们不能让自己的发电厂运行起来,但可以发射核导弹。”

    贝特曼说:“如果是我,才不会去为导弹去操心呢。我只要想办法把核弹头拆下来就行了,然后用火车把弹头运到波士顿。你认为那会有用吗?”

    “如果我知道的话,就寸步不让。”

    “就算那不起作用,还有许多常规武器可供使用。正是这样,各种各样的武器散落在各地静静地等着人们去使用。如果甲社区和乙社区都拥有自己的技术人员,他们可能会由于宗教或领土或一些微不足道的理想上的差异发起核战争。想想吧,到那时,我们不是只有六七个世界核大国了,而是在美国本土就出现六七十个核国家了。就算情况不是这样,我敢肯定也会发生用石块和狼牙棒进行的战斗。但是事实是,所有的老兵都已逝去了,把他们装备留在了身后。想起来就是件残忍的事,特别当这么多残酷的事发生之后则更是如此……不过我想这是完全可能的。”

    一阵沉默出现在两人之间。他们听见远处科亚克在树林中叫着,时间已过正午。

    “你知道吗?本质上我是个乐观的人。”终于贝特曼开口说道,“这大概是我对满足的标准不高。所以我在我这一行中不受欢迎。我有自己的缺点,我说得太多,这点你已经发现了。我还是个蹩脚的画家,这你也看到了,我过去还非常不善理财。我有时在发工资前三天靠吃花生酱三明治过日子,我在伍德维尔以在银行开户一周后,就把钱全取光而臭名昭著。不过,斯图,我从不因此而灰心丧气。古怪,却又快乐,这就是我的性格。造成我这样一生的唯一祸根就是我的梦想。自打儿时起,各种生动的梦就时刻在我脑海中萦绕。许多梦都令人压抑。比如一个在桥下钓鱼的年轻人伸出手抓住我的腿,或者一个巫师把我变成了一只鸟……每当这时,我都想张开嘴叫喊,不过什么都没发生,只不过几只奶牛钻了出来。你做过噩梦吗,斯图?”

    “有时做过。”斯图答道,此时他想起了埃尔德,以及埃尔德如何在他的噩梦中伏击自己,想起了没有尽头、被荧光灯的冷光照亮、充满着回声的走廊。

    “你知道吗,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时常做有关性的梦。时常出现这样的梦境:梦里同我在一起的姑娘会变成一只蛤蟆,或一条蛇,有时甚至是一只正在腐烂的尸体。当我长大后,我常梦到失败,梦到自己在堕落,梦见自杀,梦到可怕的意外暴死。其中一个反反复复做的梦是我正在被一架加油站的电梯慢慢地压死。我想这些都是钓鱼梦的变种。我确实相信这类梦是心理学上的催吐剂,做这样梦的人会受上苍的庇护,而不是受到诅咒。”

    “如果你忘掉它,它就不会越积越多。”

    “没错。有许多种圆梦的方法,弗洛伊德算是最著名的一位了,不过我一直认为它们只是起到简单的清除功能,没什么太多的作用,梦只是心理学家减少压力的途径。而那些不做梦的人,或那些醒来就把梦忘掉的人在某些方面精神上是呆滞的。不管怎么说,做噩梦唯一可行的补偿就是醒过来,意识到这只是一些梦而已。”

    斯图笑了笑。

    “不过不久前,我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像被电梯压死这类的梦,它总是不断的重现,但与最近做的梦相比,那根本算不了什么。它与我以前做过的梦也不一样,又有些相似的地方。就好像……好像它是所有噩梦的浓缩。当我醒来的时候,心情糟透了,就仿佛那不是个梦,而是某种幻觉。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疯狂。”

    “到底是个什么梦。”

    “有关一个男人的梦。”贝特曼平静地说,“至少我认为是一个男人。他站在一个很高的建筑顶上,或者是站在一个悬崖上。不管是什么,反正它很高,离地足有几千英尺。当时已几近黄昏,太阳正在落下,但他向东方望着。有时他好像下身穿着一条蓝色牛仔裤,上身穿着黑色粗斜纹夹克,不过更多的时间他像是裹着一身长袍,头上戴着兜帽。我从没有看到过他的脸,不过我却可以看见他的眼睛。他长着一双红眼。而我觉得他在一直寻找我,并且迟早他会发现我的,要么我得身不由己地走到他面前……而那意味着我生命的终结。因此,我想大声叫喊……”他不安地耸了一下肩停了下来。

    “这时候就醒了?”

    “对。”他们看着科亚克颠颠地跑了回来。科亚克把鼻子伸到了铝盘子里吃完了最后一点蛋糕,贝特曼拍了拍它。

    “算了吧,这只是个梦。”贝特曼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当他膝盖快伸直时,又向下缩了一下。“如果我接受心理分析的话,那些家伙准得说这个梦反映了我潜意识的恐惧,害怕某些会让所有这一切再次发生的领袖人物。也可能是对技术的恐惧。因为我确实相信所有发展着的新社会――一至少在西方如此――会把技术当作他们的基矗这很可悲,本来不必如此,但又不得不如此,因为我们解脱不掉了。他们不会记住,或者说他们不想记住我们过去把自己逼得走投无路的情景。肮脏的河流、臭氧层的大洞、原子弹、大气污染。他们将记住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可以暖暖和和度过夜晚。你发现了吧,我是一个勒德派人士。但那个梦……它一直困扰着我,斯图。”

    斯图没说什么。

    “噢,该回去了。”贝特曼轻松地说,“我有点醉了,我看今天下午有雷阵雨。”他走回到那边空地开始收拾了起来。几分钟后他推着个手推车回来了。他将钢琴凳降到最矮后放到了手推车里,然后又把调色板、冰盒一一放了进去,最后又将他那二流的画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所有物件的最顶上。

    “你一直就这样推着它走到这儿的吗?”斯图问道。

    “我一直推着它走,直到看到我想画的东西。我每天都到不同的地方。这是种很好的锻炼。如果你向东走,干嘛不跟我回伍德维尔,到我家过夜?我们可以轮流推车,我还在那里冰了6罐啤酒,可以伴着我们很舒服地回家。”

    “好,就这样。”斯图说。

    “好伙伴,我要说一路,一直说到家。你落在饶舌教授手里了,东德克萨斯佬。如果我让你厌倦了,让我闭上嘴就是了。我不会生气的。”

    “我愿意听你说。”斯图说。

    “这么说,你真是上帝派来的了。走。”

    他们就这样开始沿着302号公路走了下去,他们其中的一个推着车子,另一个人则喝着啤酒。不管谁推车,谁喝啤酒,总是贝特曼在说话,他那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中间几乎没有停顿。科亚克在他们旁边欢快地跑着。斯图一会注意听着贝特曼的侃侃而谈,一会思绪又信马由缰不知跑到哪去了。贝特曼所描述的情景使他深感不安:几百个小部落,其中一些非常好战,这些部落住在全国各地,成千上万件毁灭性的武器像小孩子玩的积木似地散布在那里。不过奇怪的是,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格兰・贝特曼的梦境:在高高的建筑物或者悬崖顶部站着的那个没有脸孔、长着对红色眼睛的人。他背对着落日,不安地向东方张望着。

    没到午夜他就醒了,醒来时浑身是汗,心里担心做梦时会不会叫出声来。不过在另一间屋里,格兰・贝特曼的呼吸缓慢而均匀,没有受到打扰的迹象。在过道里他可以看到科亚克趴在爪子上睡着了。屋里面沐浴在明亮月光中摆设就像是在仙境里一般。

    当斯图醒过来时,手撑着坐了起来,现在又躺了下来,把身子贴到了湿漉漉的床单上,他把手臂挡在眼睛上,不愿再记起刚才的梦,但仍无法摆脱掉它。

    他在梦中又回到了斯托威顿。埃尔德已经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那地方是一个空荡荡的坟墓。他是唯一活下来的人,他找不到出去的路。开始时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恐惧。他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慢慢走,别跑。”但不久他就跑了起来。他的步子越迈越快,并忍不住地想回头张望,那种想弄清楚后面的声音只是回声的想法越发不可抑制。

    他经过了下个个紧闭着的办公室。门上乳白色的磨砂玻璃上写着黑色的字。他走过了翻倒的推床,走过了白裙子缩到大腿根的女护士的尸体,她那乌黑色狞笑着的脸盯着在房顶日光灯照射下发出冷光的冰盒。

    最后,他开始跑了起来。

    他越跑越快,一扇扇门从他身旁一闪而过,他的脚在亚麻地毯上快速地跳动着。白色空心砖墙上刷着橙色箭头。路标。开始时这些路标还显得正常:“放射科”、“乙号走廊通往试验室”、“无有效证件请勿进入”。过了一会他来到了这座建筑的另一部分,这部分建筑从来没看过,也不想看。墙上的漆开始剥落、龟裂。一些日光灯黑着,余下的则发出嗡嗡的响声,就像困在纱窗中的蚊子。许多办公室的磨砂窗户已经破碎,透过破碎的窗户他可以看到屋里一遍狼藉,躺满了死状痛苦的尸体。到处是血。这些人不是死于流感,而是被杀死的。尸体上到处是刀伤和枪伤,还有被钝器打击才会出现的创伤。死尸的眼睛都圆睁着,突出在外边。

    他沿着一个停着的电梯中向下爬去,钻进了一条长长的四周嵌着磁砖的黑暗隧道。隧道的另一头办公室更多,门都漆得黑黑的。墙上是鲜红色的箭头。日光灯在嗡嗡作响。墙上的路标写着:“此路通向激光武器”、“响尾蛇导弹在这此”、“传染病室”。当他看到指向右转弯的箭头和它上面写的令他快乐无比的“出口”时,竟兴奋地哭了。

    他转过了弯,门开着。门外是迷人的夜晚。他冲了过去,突然一个身影插了进来挡住了他,正是那个穿着牛仔裤和粗斜纹布夹克的人。斯图猛地停了下来,叫喊声像锈铁块一样地堵在了他的嗓子里。当那个人走入到闪烁的日光灯下时,斯图看到他的脸上有一块黑色的阴影,阴影上面嵌着两只血红毫无生气的眼睛。没有生命,只有一丝幽默,一种跳动的、疯狂的喜悦。

    黑衣人伸出手,斯图看到那手上在滴着血。

    “天哪1从黑衣人本应是脸部的空洞处传出低语声。

    斯图醒了过来。

    科亚克在厅中发了一声呻吟,又轻声地嗥了几声。睡梦中爪子还抽搐了一下。斯图想狗也会做梦。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做梦,甚至偶然做做噩梦。

    但是,他过了许久才入睡。

    第38章

    超级流感渐渐退去后,又出现了第二场历时两周的流行玻在美国这种技术社会里这种流行病是很普通的,但在不发达国家如秘鲁、塞内加尔则很少见。第二场流行病夺去了美国16%幸存者的生命。在秘鲁、塞内加尔这样的国家,因此而丧生的人不足3%。由于第二场流行病发病的症态每个病例都不相同,因此不知如何称呼它。像格兰・贝特曼这样的社会学家可能会将第二场流行病称作“自然死亡”或“急救室沮丧症”。按严格的达尔文的观点说,这是最后的一刀――一些人会说,最无情的一刀。

    萨姆・陶伯5岁半。他母亲6月24日死于佐治亚州默弗里斯伯勒市总医院。25日,他父亲和两岁的妹妹阿普里尔死了。6月27日,他的哥哥迈克也死了,留下了萨姆一个人。

    自打母亲去世后,萨姆就少不了惊吓。他心神不定地在默弗里斯伯勒四处游逛,饿了就找点东西吃,偶尔还哭几声。过了一阵他停住了哭声,因为哭没有用,哭不能让死人复活。晚上他时常被可怕的噩梦惊醒,噩梦中爸爸、阿普里尔和迈克死了一遍又一遍,他们的脸肿得发青,他们被浓痰堵塞的肺部发出骇人的咯咯声。

    7月2日上午10点,萨姆走到了哈蒂・雷诺家房后一片野生黑刺莓林。他目光呆滞地走进了几乎有他两个人那么高的黑刺莓林,他开始采摘黑刺莓吃,一直吃得他嘴唇、脸颊染成了黑色。黑刺莓的刺钩住了他的衣服,刺破了他的肌肤,但他全然不觉。蜜蜂在他身边飞舞,发出令人昏昏入睡的单调响声。他没有看到那个掩藏在草丛和黑刺莓枝蔓下的朽烂的旧井盖。旧井盖在他的体重下咔的一声塌了下去,萨姆沿着石块砌成的井壁落到了20英尺深的干枯的井底,摔断了腿。20小时后他因恐惧、撞击、饥饿和脱水而死去。

    伊尔玛・费耶特住在加州洛代。她是位26岁的未婚女性,对弓虽.女干心存病态的恐惧。自7月23日起她的生活就成了一场漫长的噩梦。当时镇里发生抢劫,没有警察出来阻止。伊尔玛住在一条侧街的小屋里,她母亲过去同她一直住在这里,直到1985年去世。当抢劫开始后,枪声四起,醉醺醺的男人骑着摩托车在街上冲来冲去,发出可怕的响声,伊尔玛锁住了所有的门,然后藏在楼梯下的小仓房中。以后她不时地像老鼠一样悄悄地爬上楼梯去拿食品,或者舒展一下腰身。

    伊尔玛不喜欢与人相处。如果全世界的人死得只剩她一个,她才真正高兴呢。不过,现在情况还不是这样。就在昨天,在她开始希望洛代只剩她一个人时,她就看到了一个粗鲁的醉汉。那是个嬉皮士,穿着T恤衫,嘴里咕哝着,我禁欲,禁酒,那是我一生中绝无尽有的20分钟。他手里拎着瓶威士忌沿街走着,一头长长的金发从帽子下泄出,一直披到肩上。一把手枪插在紧身蓝牛仔裤的腰带上。伊尔玛躲在卧室的窗帘后窥视着他,一直盯着他走出视野,然后急忙跑下楼梯,一头钻进堵满东西的小仓房中,就好像刚从魔法中解脱出来。

    他们没有全死掉。如果有一个嬉皮士活着,就会有第二个嬉皮士。他们可能都是弓虽.女干犯。他们会弓虽.女干她的。他们迟早会找到她,把她给弓虽.女干了。

    这天早上天还未亮,她就爬到了阁楼上。阁楼上的柜子里存着她父亲留下的东西。她父亲曾作过商船上的水手,60多岁时抛弃了她母亲。伊尔玛的母亲曾告诉了她一切,非常坦率。她父亲是一只喝醉了酒就想弓虽.女干她的野兽。男人都是这样。结了婚,就等于给了男人任何时候弓虽.女干你的权力。甚至在白天。伊尔玛的母亲总是以6个字评价她丈夫的出走,而这几个字被伊尔玛用到了几乎每个死去的男人、妇女和孩子身上:“这算不了什么。”

    阁楼上的箱子不过装着一些他父亲从国外港口买的不值钱的小玩意:香港的纪念品、西贡的纪念品、哥本哈根的纪念品。还有一本影集,里面的多数照片是他父亲在船上搂着他同伴的肩膀冲着相机笑。嗯,可能就是那种他们叫作“上尉之旅”的疾病让他客死它乡。这算不了什么。

    不过,箱子里有一个装着小巧金铰链的木盒,盒子里放着一只枪。这是只0.45口径的左轮枪。静静地躺在红色平绒布上,绒布下面一个秘密小盒内放着几粒子弹。子弹已经长出了铜绿,不过伊尔玛想这不碍事。子弹是金属制成的,不会像牛奶或奶酪那样坏掉。

    她在阁楼结满蜘蛛网的灯泡下给枪装上子弹,然后下楼坐在餐桌旁吃了早餐。她不会再像洞里的老鼠那样藏着躲着了,她有枪了,她要让弓虽.女干犯们认识到这点。

    这天下午她走出房门坐在房前的走廊里看书。书名是《撒旦在地球上过得不错》。这是本可怕与欢乐并存的书。正像书中说得那样,罪犯和小人都罪有应得,他们全都完蛋了。只剩下一些嬉皮士弓虽.女干犯,她想自己可以对付他们。枪就放在她的身边。

    两点钟的时候,那个满头金发的家伙走了过来。他喝得烂醉,身子东摇西晃。当他看到了伊尔玛时,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认为自己太走运了,终于找到了一个小美人。

    “嗨,小妞1他喊到。“这儿只有你我!你在这儿……”突然他脸露惊骇之色,他看到伊尔玛放下书举起了那只0.45口径的手枪。

    “嗨,听我说,把那家伙放下……它装子弹了吗?嗨……1

    伊尔玛扣动了扳机。枪炸了膛,当场把她炸死了。这算不了什么。

    乔治・麦克杜格尔住在纽约州奈阿克。他过去一直是高中数学老师。他和妻子是天主教徒,哈丽雅特・麦克杜格尔为他生了11个孩子,9个男孩,2个女孩。6月22日这一天,他9岁的儿子杰夫死于后来被诊断为“流感引起的肺炎”。6月23日,他16岁的女儿帕特里夏(噢,天哪!她是那么年轻、漂亮)死于现在每个活着的人称为“管状脖”的病症。他眼看着12个他最爱的人离开了人世,而他自己却仍活着,身体健康、感觉良好。他曾在学校开玩笑说,他记不住自己所有孩子的名字,但他们离开人世的顺序却牢牢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杰夫,22日;马蒂和海伦23日;妻子哈丽雅特、比尔、小乔治、罗伯特、斯坦,24日;里查德,25日;丹尼,27日;才3岁的法兰妮克,28日;最后是帕特。帕特当时似乎已经开始好转了,但一下子就不行了。

    乔治认为自己就要疯了。

    他10年前就开始遵从医嘱慢跑。他从不打网球或手球,草坪也付款让孩子(当然是他自己的孩子)去修整,并且为哈丽雅特买面包通常都是开着车去。医生对他说,你发福了。一天到晚老坐在椅子里。这对你心脏不好。试着慢跑吧。

    所以他买了运动衣,每天晚上开始慢跑。开始时跑得不长,以后慢慢得加长距离。刚开始他感到不好意思,总觉得邻居一定会拍着脑门,揉着眼睛表示不相信,然后几个只有点头之交的男人会过来问能不能跟他一块跑――可能多几个人跑更安全。乔治的两个儿子也加入了进来。跑步成了邻里之间的事,尽管参加跑步的人有时多,有时少,但它仍是邻里之间的事。

    现在所有的人都不在了,但他仍在跑。每天都跑,一跑就是几个小时。只有当他跑步时,他才能什么都不想,只把注意力集中在网球鞋跑在人行道上发出的响声、胳膊的摆动以及自己发出沉稳的呼吸声。只有在此时他才会没有了要发疯的感觉。他不能自杀,因为他信奉天主教,天主教认为自杀是十恶不赦之罪,他认为上帝会拯救他的,因此他就跑步。昨天他跑了几乎6个小时,一直跑到完全喘不过气,几乎虚脱得要吐。他已经51岁了,已不再年轻,而且他知道跑得太多对自己没好处,不过从另一方面看,一个更重要的方面看,这是唯一有益的事了。

    因此,当今天早上,天边露出第一缕白色时,几乎一夜不眠的他起来就穿上运动服(那天晚上,“杰夫-马蒂-海伦-哈丽雅特-比尔-小乔治-罗伯特-斯坦利-里查德-丹尼-法兰妮克-佩蒂以及-我-想-她-好-了的念头时刻萦绕在他心头)。他出了家门开始沿着奈阿克空无一人的街道跑了起来,他的脚不时踩在碎玻璃片上,一次还绊在了一台散落在人行道上的碎电视机上。他跑过了窗帘紧闭的住宅区街道,跑过梅恩街十字路口3辆车撞在一起的可怕的事故地点。

    一开始,他是在慢跑,但他必须越跑越快,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将那种想法抛在身后。他先是慢跑,然后是加快步小跑,再后来大步地跑了起来,最后他开始冲刺。一个一头灰发,身穿灰色运动服,脚踏白网球鞋的51岁的男人沿着空旷的街道飞奔,就好像地狱中所有的魔鬼都在追他。11点15分,大面积心肌梗塞击倒了他,他一头倒在奥克和派恩街拐角处靠近消防栓的地方,脸上露出感激的表情。

    佛罗里达州克莱维斯顿的艾琳・德吕蒙太太7月2日下午大喝杜松子酒,喝了个烂醉。她希望自己醉过去,因为如果她醉了的话,就不会再想到她的家庭。杜松子酒是她唯一能忍受的烈性酒。前一天,她还在16岁女儿的房里找到了一袋装满大麻的口袋,并且成功地找到了腾云驾雾的感觉,但这种感觉似乎更坏事。她一下午都坐在起居室里,飘飘然,一边翻着影集一边哭。

    所以这天下午她喝了整整一瓶杜松子酒,随后就觉得恶心,跑到洗澡间吐了一地,然后又躺到床上点了一只烟,烟没抽完就睡着了。结果点着了房子。她再也不用想任何事了。当时风很大,她把克莱维斯顿几乎烧光了。这算不了什么。

    阿瑟・斯廷森住在内华达州里诺。29号下午,在塔霍湖游完泳后,他踏上了一根锈铁钉。不久伤口开始腐烂,他从伤口发出的气味中感到事情不妙,他试着想截掉自己的脚。在手术的过程中他晕了过去,结果由于失血过多死在他做手术的托比・哈拉赌场中。

    在缅因州斯旺维尔,一名名叫坎迪斯・莫兰的10岁女孩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结果死于颅骨损伤。

    新墨西哥州哈丁县一位名叫米尔顿・克拉斯洛的牛仔被响尾蛇咬了一口,一个半小时后撒手归西。

    在肯塔基州米尔敦,朱迪・霍顿对发生的一切很高兴。朱迪是一个17岁的漂亮姑娘。两年前她犯了两个严重的错误:她让自己怀孕了,并且在父母的劝说下,同意嫁给那个让她怀孕的男孩:一个戴眼镜的州立大学工科学生。15岁时,哪怕一个大学生(哪怕他只是个一年级新生)请她外出,她就会觉得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她一辈子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让沃尔多――沃尔多・霍顿――的欲望在自己身上得逞。就算她想怀孕的话,为什么一定要是他呢?朱迪也会让史蒂夫・菲利普斯和马克・科林斯的欲望在自己身上得逞;他们俩是米尔敦高中橄榄球队的队员(确切地说,是米尔敦美洲狮队,加油,加油,加油,美洲狮),而她是啦啦队员。如果不是那个讨厌的沃尔多・

    霍顿,她就会在高一时很容易地成为啦啦队队长。话又说回来,史蒂夫或马克都可以成为她更能接受的丈夫。他们两人都长着一付宽肩膀,马克还有一头金色的披肩长发。可偏偏是沃尔多,任何人都比沃尔多强。她所能做的一切就是看看自己写的日记,算算天数。在孩子出生后,她甚至连这些都不必做了。那孩子长得很像他。讨厌的家伙。

    以后的两年她一直苦苦地奋斗,在快餐店和汽车旅店里干各种杂活,而沃尔多却在上学。因此她最恨的就是沃尔多的学校,其痛恨程度以致超过了对那个孩子和沃尔多本人的恨。如果他那么需要家庭的话,为什么他不退学找份工作?她会让他退学的。可是她和他的父母却不同意。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话,朱迪可以甜言蜜语地劝说他这样做(她可以让他做出保证,要不,不让他在床上碰自己),但是双方父母都一直插手她俩的事。他们会说:“噢,朱迪,等沃尔多有了工作,一切都会更好的。”“噢,朱迪,如果你常去教堂的话,一切都会显得更美好。”“噢,朱迪,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何时才能成人上人呢?

    再以后这场超级流感冒爆发了,它解决了她所有的问题。父母死了,孩子佩蒂死了(这多少令她伤心,不过才过了几天她就克服了这种感情),以后沃尔多的父母死,最后沃尔多也死了,她终于自由了。她从来就没想到过她自己也会死,当然她没死。

    他们一直住在米尔敦南边的一所大公寓房中。这个地方吸引沃尔多的优点之一(朱迪自然没有发言权)是地下室那个冻肉的大冷冻间。他们在1988年9月搬进了这所公寓,他们住在三楼,谁又总愿意不厌其烦地将烤面包和汉堡拿下楼放到冷冻室里呢?沃尔多和佩蒂都死在了家里。当时你根本得不到医院的服务,除非你是个大人物,而殡仪馆也人满为患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朱迪说什么也不会去的),不过当时仍没有停电。所以她将他们拖到地下室放到了冷冻间里。

    三天前,米尔敦停电了,但冷冻间里还相当冷。朱迪了解这点,因为她一天下去三四次,查看他们的遗体。她告诉自己,自己是在检查。除了这又能是什么呢?她当然不是在幸灾乐祸。

    7月2日下午她又到地下室去了,这次忘记将挡门的橡胶卡子挡在冷冻室门下。冷冻室的门在她身后关上了,把她反锁在了里面。经过两年的进进出出,只是在此时她才注意到冷冻室门里面没有开门的把手。这样朱迪终于死在她儿子和丈夫身旁了。

    密西西比州哈蒂斯堡的吉姆・李将屋子里的所有电源都接到一部汽油发电机上,当他试图启动发电机时触电而亡。

    里查德・霍金森是一位黑人青年,他一直住在密歇根州底特律市。最近5年,他对吸白粉上了瘾。在超级流感流行期间,毒品贩子和瘾君子都死的死,逃的逃,他大受冷落。

    在这个阳光明媚夏天的下午,他坐在满是垃圾的台阶上,一边喝着温吞吞的七喜,心里想着要是能来扎上一针那就再惬意不过了,哪怕只是稍稍注射一点点。

    他开始想起阿里・麦克法兰,想起了他在街上听到的有关阿里的事。人们说,底特律第三大毒枭阿里的货色最好。没有黑土,没有中国白诸如此类的烂货。

    里奇搞不清麦克法兰这么多货保存在哪儿――知道这种事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他还是多次听人们讲过,如果警方拿到阿里为他叔祖父买的格里斯・波因特宅院搜查证的话,阿里准溜得比兔子还快。

    里奇决定到格罗斯・波因特去瞧瞧。反正现在也没什么更好的事可做。

    他从底特律的电话簿中找到了埃林・麦克法兰在莱克肖尔大街的地址,然后走过去。天快黑的时候他才走到,脚走得生痛。他不再认为这只是随便走走,他渴望扎上一针,体验那种感觉。

    宅子周围围着一圈灰色石头砌成的墙,里奇像只黑影翻了过去,墙头嵌着的玻璃茬割破了他的手。当他打破窗户准备进去时,防盗器响了起来,吓得他抱头鼠窜,跑到草坪中间时才想起来,现在不会再有警察来了。他又走了回来,身上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屋里没电,这个该死的大屋子很可能有20多个房间。他得等到明天才能仔细查看,要把这地方一点不漏地翻个底朝天得3个星期。那东西很可能还不在这地方。天哪!里奇一想到这点,一种失望的感觉传遍了全身。不过他至少可以先找找明显的地方。

    他在楼上的洗澡间里发现了十几包鼓鼓囊囊装着白粉的塑料口袋。这些口袋放在厕所水箱里,老把戏了。里奇盯着口袋,毒瘾大发,心想阿里如果敢把这些玩意放在这该死的水箱里,一定贿赂了所有关键人物。这儿的白粉足够一个人享用16个星期。

    他把一包白粉拿到大卧室里,在床单上把口袋撕开。他哆哆嗦嗦地调好了毒粉,手一直不停地发抖。他压根就没想该用多少白粉。里奇从街上买到的最好的毒品不过是12%的纯度,而就这种剂量也足以让他睡得像头死猪。他从来没经历过吸毒后昏昏欲睡的阶段,兴奋劲一来就昏过去了。

    他将针头对准自己的胳膊,一下扎了进去。针管里液体浓度足有96%,像火球一样地窜进血管,里奇一头倒在了装满海洛因的口袋上,衬衣前襟沾满了白粉。6分钟后就死了。

    这算不了什么。

    第39章

    劳埃德跪下身去。时而哼上两支小曲,时而咧开嘴傻笑。他经常忘记刚才哼过的曲子,每到这时候,脸上就失去了笑容,然后就是片刻的啜泣,接着又会忘记自己正在哭泣,继续哼哼。他正哼着一曲名叫“坎普敦之行”的歌。在哼歌和啜泣之余,又穿插着发出“嘟哒,嘟哒”的声音。整个监狱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听见他的哼哼和啜泣声,不时的“嘟哒”声,以及试图拆卸床脚发出的轻微的刮擦声。他想把特拉斯克的尸体转过来,好够得着他的腿。服务生,请再给我来点卷心菜色拉,还要一条腿。

    劳埃德看上去就像经历了一场速效减肥一样。囚衣像一张松松垮垮的帆悬在身上。监狱提供的最后一餐就是g天前的一顿中饭。劳埃德已瘦得皮包骨头,脸上的那张皮已将头颅的每一个凹陷和凸出部分暴露无遗。他的眼睛仍是明亮得闪闪发光,但牙齿已经咧出了唇外。头发成堆脱落,头上呈现出奇异的斑驳之色。看上去就像疯了一样。

    “嘟哒、嘟哒”,他一边卸着床脚,一边低声哼哼着。他有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花力气拆那个肮脏的玩艺儿。但转眼间他又尝到真正的饥肠辘辘的痛苦滋味。饥饿的感觉实际上就是你的食欲已经到了极点。

    “整夜骑车到处闲荡……整天骑车到处闲荡,嘟哒……”

    床脚钩住了特拉斯克裤子的小腿部分。劳埃德很轻松地将他拉了过来。劳埃德垂下头,像小孩子一样抽泣着。在他的身后,凄凉地晾着一具老鼠的骸骨,这是在6月29日,也就是5天前,他在特拉斯克的牢房里弄死的。老鼠腥红的长尾巴仍然连在尸骨上。劳埃德几次试图吞食这只尾巴,但是太硬了。马桶里几乎所有的水都干了,尽管他曾竭尽全力想把它储存下来。牢房里弥漫着尿的躁味,为了不让水源受到污染,他不得不一直把尿撒到走廊上。他已经不需要大便了(因为饮食条件的急剧下降,这一点就完全可以理解)。

    他过快地把自己储藏的食物吃光了。现在终于尝到苦头了。他曾经以为会有人来。他不敢相信没有人会来。

    他本来不想吃特拉斯克,这种想法简直太可怕了。就在昨天晚上他还想方设法用一只拖鞋拍住一只蟑螂,然后生吃下去;他用牙齿把它咬成两半时,还感到它在嘴里疯狂地到处乱跳呢。事实上,味道倒是不错,比老鼠肉的味道要鲜美得多。真的,他并不想吃特拉斯克。他不愿像老鼠一样成为食人族。他必须把特拉斯克拖过来,这只是以防万一,只是以防万一。他曾经听说过有人在没有东西吃的时候依靠水也能活好长一段时间。

    “尽管水已经不多了,但我现在还不想考虑,只是现在不想考虑,只是现在不想考虑。”

    他不想死,不想挨饿。他满腔愤怒。三天前他心中就升腾起这种愤怒,而且这种感觉还正随着饥饿感的增强而与日剧增。他幻想,如果他那只早已死去的宠物兔能够思考的话,它也会这样恨他的。(现在他睡得很多,而且在梦中总是受到兔子的困挠,它的身体被吞噬了,毛皮被摊在地上,蛆在它的眼睛里蠕动,最可怕的是那些血淋淋的爪子,每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就满心忧惧地看看他自己的手指)。劳埃德的愤怒全部聚集在想象中的一个简单的概念上。这个概念就是那把钥匙。

    他现在被锁在牢房里。以前看起来他似乎应该被锁起来。他是那几个坏蛋之一。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坏蛋。波克才是真正的坏家伙。如果没有波克的话,他做的事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他也要承担一些责任。还有维加斯的乔治亚・乔治和“白色大陆”的那3个人――他也参与了那件事,他估计自己已经受到惩罚了。他认为自己应该被逮起来,但不该关这么长的时间。这种事情谁也不愿意做,但是当他们已经完全把你控制在手中的时候,他们就是给你枪子,你也得吞下去。正如他对律师所说的,在这次“三州疯狂屠杀”中,只承担20%的责任。不是坐电椅,上帝呀!千万不能坐。简直是太可怕了。

    但是他们有钥匙,这是最关键的东西。他们可以把你锁起来,想怎么整就怎么整。

    在过去的三天中,劳埃德开始隐隐约约地领会到“那把钥匙”的象征意义了,它有护身符般的魔力。如果你按规则玩游戏,就把钥匙奖赏给你。反之,如果不按规则玩的话,你就永远被关在里面。钥匙与“强手棋”中的“蹲监狱”卡没什么两样。你不要想侥幸躲过,不要聚敛200美元。拥有了钥匙就有了某些特权。他们可以剥夺你10年的寿命,或是20年,或是40年。他们可以雇用像马瑟斯这样的人打你。他们甚至可以用电椅来了断你的一生。

    但是,他们拥有钥匙并不等于就有权利离开这儿,而把你丢在牢房里饿死。并不等于他们就有权利把你逼到吃死老鼠,甚至要吃褥垫上干麻布的地步。也并不等于他们就可以把你逼到只想去吃邻近牢房里的死人肉的境地(如果你够得着那个人的话,那就有可能――嘟哒,嘟哒)。

    有些事情你却无法办到。你拥有钥匙,所能做到的无非就是这些,再过分的也就不可能了。当他们本可以放他出去的时候,他们却把他放在这儿悲惨地死去。不管文件上说什么,他的确不是一个杀人狂,不是见谁就想杀谁的那种人。在他碰到波克之前,他所能做的最坏的也只不过是小事一桩。

    所以他愤怒,这种愤怒驱使他一定要活下去――或者至少是想方设法活下去。曾经有一段时间,这种愤怒和活下去的决心对他来说好像是一点用都没有,因为所有有“钥匙”的人都已经患流感死掉了。他想找他们报仇也办不到。后来,他的饥饿感渐渐加重,他知道流感不会让这些人送命。只会致像他这样的失意之人于死地;它只会让马瑟斯死,但决不是那个雇用马瑟斯的可恶的家伙,因为那家伙有钥匙。流感不会致监狱长和看守人于死地――很明显那个称看守人生病的警卫是个该死的骗子。它也绝不会害死假释官、县法官或中央情报局人员。流感绝不会波及那些有“钥匙”的人。它不敢,但是劳埃德却要去惹惹他们。如果他能活着离开这儿,他会给他们颜色看看。

    床腿又一次钩住了特拉斯克的裤脚。

    “过来,”劳埃德低语道,“过来,到这儿来……坎普敦的女士们唱着这支歌,整……嘟哒……天”。特拉斯克的身体顺着牢房的地板缓慢地、艰难地滑过来。就是渔人钓金枪鱼也没有像他钩特拉斯克这样谨慎小心,一波三折。特拉斯克的裤子被撕烂了,劳埃德终于可以穿过栅栏,抓住他的脚了……如果他想的话。

    “没什么事,”他低声对特拉斯克说。他碰了碰特拉斯克的腿。他抚摸它。“不要紧张,我不会吃了你的,老朋友,我一点也不想。”

    他甚至没感觉到自己正在流口水。

    劳埃德在落日余晖中听到有人的动静,起初声音非常遥远,也很陌生(金属和金属的撞击声),他原以为自己肯定是在做梦。现在他已对这种醒着和沉睡的状态非常熟悉。过去他不知不觉地就会越过那个界线。

    但后来又传来了人的说话声,他迅速地爬上了床,饥饿干瘦的脸把他的双眼衬托得更大、更亮。声音顺着走廊传过来,然后又沿着楼梯口到门厅,这儿是连接会见室和中心监狱区的地方,劳埃德就在这儿。

    “喂*―喂!这里有人吗?”。

    但是奇怪的是,劳埃德起初的念头就是不回答,也许他会走开的。

    “屋里有人吗?去一次,还是去两次?……好了,我就来了,我刚刚离开凤凰城这个鬼地方,还没来得及掸去鞋上的尘土呢。”

    听到这儿,劳埃德突然来了劲。他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操起床腿,疯狂地在栅栏上敲打;金属的撞击声越来越急促,他拳头紧握,指骨都快要碎了。

    “不要1他尖叫着,“不要!不要走!请不要走1。

    说话声越来越近,从管理层和这一层之间的楼梯传过来0我们要把你吃光,真是爱死你了――噢!有人好像饿得不行了。”接着就传来一阵慵懒的笑声。

    劳埃德把床腿扔到地上,双手攥住牢房的铁栅栏。此时他可以听到上方的某个阴暗处有脚步声,正有规律地沿着通向牢房的大厅走过来。劳埃德真想流出解脱的泪水,毕竟,他获救了――然而他心中不是感到高兴,而是恐惧。渐渐膨胀的恐惧感让他希望自己还能保持沉默。还继续保持沉默吗?我的天哪!还会有什么事情比饥饿更糟的呢?

    饥饿感让他想起特拉斯克。特拉斯克张开四肢躺在灰朦朦的落日的余晖中,一条腿已经僵直地伸进了劳埃德的牢房,这条腿的小腿部分明显地少了一块,正流着血,还有牙齿樱劳埃德清楚是谁的牙咬的。但是他只模糊地记得自己曾把特拉斯克的肉当过午餐。尽管如此,他心中还是充满着强烈的厌恶感、罪恶感和恐惧感。他急忙冲向铁栅栏,把特拉斯克的腿又推到了他自己的牢房里去。然后又越过他的肩膀看,他确信还看不见说话人,就把手伸过去,铁栅栏挤压着他的脸,他把特拉斯克的裤腿拉下来,想掩盖住他所做的一切。

    当然也用不着着急,因为牢房顶上的上了闩的大门还紧关着呢,没有电,按钮也不起作用。解救他的人还必须回去找钥匙,他必须……

    当开大门的马达又呜呜的响起的时候,劳埃德咕哝了几声。牢房的寂静使发电机声显得更加响,随着“卡嗒”一声,声音停止了,大门敞开。

    而后通向牢房的走道上就响起了有节奏的脚步声。

    安置好特拉斯克之后,劳埃德又回到了自己的牢房。现在他一步也不想再往回走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地面,首先看到的是一双沾满灰尘的牛仔靴,脚趾都露出来了,脚跟也已磨破了,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波克有一双那样的鞋。

    靴子停在了他的牢房前。

    他慢慢地抬起眼,看见一条褪色的牛仔裤软沓沓地蜷缩着盖在靴子上。腰上系着一根铜扣的皮带(铜扣上面是一对同轴的圆,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星形的图案),粗斜纹茄克衫的两个胸兜上分别饰有一个钮扣――一个是可爱的笑脸,另一个是头死猪,写有“您的猪肉味道如何?”的字样。

    与此同时,劳埃德的眼睛也极不情愿地看到了弗拉格红得发黑的脸,弗拉格发出一声尖锐的“嘘”声。这单调的声音回荡在死气沉沉的牢房里。

    劳埃德尖叫一声,跪倒在地,大哭起来。

    “好了1弗拉格安慰他道,“嗨,好了,一切都好了。”

    劳埃德抽泣道:“你能放我出去吗?请放我出去。我不想象我的兔子一样。我不想就那样结束我的一生,太不公平了,如果不是波克的话,我什么大事都不会犯,只是狗屁不值的小毛病,先生,请放我出去,我什么事都可以为你做。”

    “可怜的家伙。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是给在达豪过暑假做广告一样。”

    尽管弗拉格的话语中有怜悯之意,劳埃德还是不敢抬眼往来访者的膝盖以上瞧。如果他再往他的脸上看,会叫他死的,这是一张魔鬼的脸。

    “求求你,”劳埃德低声嘟哝道,“请放我出去,我快饿死了。”

    “你被关在这儿多久了,我的朋友?”

    “我不知道,”劳埃德说着,用干瘦如柴的手指抹掉了泪水,“总之已经很长时间了。”

    “你怎么还没死呢?”

    “我知道我会碰到什么情况。”劳埃德拿起心爱的最后几块破布。“我把食物省下来了,所以我没死。”

    “你有没有吃过邻近牢房的那个人身上的肉?”

    “什么?”劳埃德嘶哑道,“什么?上帝啊!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先生,先生,拜托你……”

    “他的左腿看起来比右腿瘦一点。这就是我问你的唯一原因。”

    “我对此一无所知。”劳埃德低语道。他吓得浑身都在颤抖。

    “那只老鼠是怎么回事?味道怎么样?”

    劳埃德的双手贴在脸上,默默不语。

    “你叫什么名字?”

    劳埃德想说,但只是呜咽一声。

    “你叫什么名字,士兵?”

    劳埃德脑子里一团糟。律师告诉他他有可能要坐电椅时,他很害怕,但和现在的恐惧感无法相比。他一生中从未这样惊恐过。“这全是波克的主意1他尖叫道,“在这儿的应该是波克,而不是我,劳埃德1

    “看着我,劳埃德。”

    “不。”劳埃德低语道。他的眼睛滴溜溜乱转。

    “为什么不看我?”

    “因为……”

    “说下去。”

    “因为我认为你不是真的想救我,”劳埃德低语道,“如果你是真的,你就是魔鬼。”

    “看着我,劳埃德。”

    没有办法,劳埃德抬起眼,目光转移到铁栅栏后的那张黑黑的,龇牙咧嘴的笑脸。他的右手举到了右眼一侧,手里握着什么东西,一看到这,他浑身忽冷忽热。像是一块黑色的石头,黑得就像是沥青和黑碳。石头中间有一块红斑,这对于劳埃德来说就像是一只可怕的眼睛,布满血丝,半睁半闭,盯着他。弗拉格在手指间旋转着,黑色石头中的红斑就像是一把钥匙。弗拉格开始把钥匙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就像魔术师玩把戏一样。

    “现在你肯定是那种会赏识一把钥匙价值的人,”来人说道。黑色的石头突然从他紧握的拳头中消失,而后又在另一只手中出现,另一只手又开始做把戏。“我肯定你是那种人,因为钥匙是用来开门的。一生中还有什么比开门更重要的呢,劳埃德?”

    “先生,我快饿死了……”

    “你的确快饿死了。”来人说道。他一脸的关心和忧虑,那种神情是如此的夸张,简直可以说是荒诞之极。“上帝呀,老鼠根本就不是人能吃的东西!喂,你知道我中午吃的什么吗?我吃了一个维也纳面包夹美味的烤牛肉三明治,还有一些洋葱,还有许多古得斯的香辣糖蜜面包。听起来不错吧?”

    劳埃德点了点头,眼泪从他那过于明亮的眼睛里哗啦啦流出来。

    “午餐还佐有一些家常炸土豆片和巧克力牛奶,而后又是甜食――天啦,我是不是在折磨你?真应该有人抽我几下,他们就应这样做。很对不起。我马上就放你出来,然后我们再去找点吃的,好吗?”

    劳埃德简直惊得目瞪口呆,头都不知怎么点。他一度认为这个拿着钥匙的人一定是个恶魔,甚至更可能只是个幻觉,而且这种幻觉会持续到劳埃德最终死的那一刻,在他忽隐忽现地摆弄那块奇怪的黑石头时,还津津乐道地讲着上帝、耶稣和古尔登的香辣芥末面包。不同的是,此时他的脸上表现出来的同情看起来是那么的真切,他听起来确实有点怪罪自己。黑色的石头又一次在他的拳头中消失。当拳头打开时,劳埃德好奇而急迫的眼神看见陌生人掌心上有一把扁平的有着华丽的柄的银色钥匙。

    “我亲爱的上帝呀1劳埃德嘶哑地感叹到。

    “你喜欢这个把戏吗?”黑暗中的人影高兴地问道,“我是从新泽西州锡考克斯按摩院的宝贝妞那儿学会这个把戏的。锡考克斯,世界上最大的养猪场之乡。”

    他弯下身来,把钥匙插到劳埃德牢房门的锁孔里。但奇怪的是,据他的记忆(目前状况已不佳),这些牢房没有锁槽,所有门都是电动打开和关闭。但是他不怀疑这把银钥匙能够派上用常

    正当他咯咯作响地开锁时,弗拉格停住了,看着劳埃德,不好意思地咧着嘴笑,劳埃德再次感到一阵失望。这只是个玩笑。

    “我作过自我介绍没有?我叫弗拉格,见到你很高兴。”

    “我也一样。”劳埃德嘶哑道。

    “我认为,在我打开牢房门前,我们要去弄点晚餐过来,我们彼此沟通一下感情,劳埃德。”

    “这是当然。”劳埃德嘶哑着声大叫起来。

    “劳埃德,我要让你成为我最得力的伙伴,劳埃德,我要把你和圣・彼德归在一起。当我把门打开时,我就会把钥匙移交给你支配。真是一笔好买卖,对不对?”

    “是的。”劳埃德低语道,他又感觉到害怕起来。天已经一片漆黑。只能看见弗拉格身躯黑色的剪影,但他的眼睛还能看得清楚。目光锐利得就像山猫的眼睛一样,一只眼睛盯住装有锁箱的栅栏的左边,另一只眼睛停留在装有锁箱的栅栏的右边。劳埃德感觉到恐惧,还夹杂着其他道不出的感觉:一种神圣的狂喜,一种快慰,一种被选中的欣慰,一种经历千辛万苦后胜利度过难关,而且有所收获的感觉。

    “你是不是很想找到把你关在这儿的人,对吗?”

    “朋友,那是当然,”劳埃德说道,顷刻间忘却了所有恐惧,完全被一种极度的饥饿和愤怒感给吞噬了。“不仅仅是那些人,还有每一个做过那种事情的人。”弗拉格表示说,“这是另一种类型的人,是不是?对于某一类型的人来说,像你这样的人简直就是一堆垃圾。因为他们高高在上,他们认为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生存下去的权利。”

    “确实如此。”劳埃德说。极度饥饿感已转变成另一种类型的感觉,这种转变就像是黑色的石头转变成银色的钥匙一样。这个人仅仅用寥寥数语就把劳埃德所感到的所有复杂心态表达得无一遗漏。他不仅仅想对付看门人(怎么了,这个聪明的肮脏家伙不就有钥匙吗?到底是怎么回事?肮脏家伙。),可惜这个人根本就不是看门人。当然,这个警卫有钥匙,但并不是他制造的,是别人给他的。劳埃德猜想是监狱长,但也不是监狱长造的。劳埃德想找到设计者和锻造者。他们不会被流感传染,他和他们肯定有笔交易。对,肯定是笔好交易。

    “你知道圣经上是怎样说那种人的吗?”弗拉格和气的问道,“圣经上说那些尊贵的人就应该被降低地位,趾高气扬的人应该使其地位卑贱,傲慢的人应该削削他们的锐气。你知道圣经上是怎么说你这样的人的吗,劳埃德?它说逆来顺受的人可以升入天堂,因为他们将继承这个世界。圣经还说死后升天的人在精神上是贫穷的,因为他们会见到上帝。”

    劳埃德不住的点头。一边点头一边哭泣。倾刻间弗拉格的头上就好像戴上了一个光芒四射的光环,这束光如此强烈,倘若劳埃德多看几眼,双眼就好像要被烧成灰烬。后来光环又消失了――如果确实出现过光环的话,肯定只是个幻觉,因为劳埃德到现在还没有丧失夜视的能力。

    “现在看来你不算聪明,”弗拉格说,“但你是一流的,并且我感觉到你也能很忠实,你和我,劳埃德,要长途跋涉。现在是我们大展鸿图的好时光。我们可以从头开始,现在就是你一句话了。”

    “什么话?”

    “我们两个要联手,你和我。不要拒绝我。站岗的时候不要睡觉。不久还会有其他人加入(他们现在正往西走呢。)但现在,就我们两个。如果你答应我,我就给你钥匙。”

    “我……答应你,”劳埃德说,说话声就好像是悬浮在空中一样,奇怪地颤动着。他倾听着这种颤动,他把头歪在一边,他几乎可以看见那四个词在隐隐约约地放着光芒,就像是死人眼睛反射的极光一样。

    当锁的制栓在锁盒里转动时,他就把这两个字给忘记了。一会儿,锁盒就落在弗拉格的脚边,从锁孔里飘出几缕烟圈。

    “劳埃德,你自由了,出来吧。”

    劳埃德简直不敢相信,劳埃德踌躇地触了触铁栅栏,就好像它们会烫伤他一样;他们也确实好像有点热。但当他把栅栏推开时,门很轻易而且无声地就往回滑动了。他看着他的救星,两眼像燃烧着热烈的火焰一样。现在他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是钥匙。

    “现在这个就归你了,劳埃德。”

    “我的?”

    弗拉格抓住他的手,让他把钥匙握在手里。劳埃德感觉钥匙在手中移动,感觉到它在改变。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喊声,手指张开。钥匙没了,手里只剩下中间有块红色斑点的黑色石头。他把石头举得高高的,翻过来覆过去的端详着。红色的斑块时而看起来就像是把钥匙,时而又像块头盖骨,时而又像是一个血迹斑斑的半睁半闭的眼睛。

    “我的。”劳埃德自我解答道。他无助地合上自己的手,紧紧地攥住石头。

    “我们是不是搞点晚饭来吃?”弗拉格问道.”今天晚上我们要走很远的路。”

    “晚饭,”劳埃德说,“好吧”。“我们要做的事真是太多了,”弗拉格高兴地说,“我们要很快行动起来。”他们一起往楼梯走去,走过牢房里的死尸。劳埃德在黑暗中绊了一跤,弗拉格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肘,把他扶起来。劳埃德转过来,看着弗拉格的那张笑脸,心怀的不仅仅是感激之情。更以一种爱的感觉看着弗拉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