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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更新日期:2022-01-19 + 放大字体 | - 减小字体 本书总阅读量:

    “妈妈,这也是你的选择,等我们六十岁时,可能只得一个人坐在屋内,这也是我们的选择。”

    礼子说:“这只指环确是精品。”

    礼禾也赞:“连我们一向不甚喜欢首饰的人也觉好看。”

    朱太太终于把指环戴上,伸直手观赏,露出一丝笑,“可惜没有耳环配对。”

    这时门铃响,礼子去看门,有两个珠宝店职员满面笑容走进来,“朱太太,朱先生着我们送来耳环与项链。”

    这才是惊喜,礼子把礼禾拉到一旁,“你看,这就是他们至今尚在一起的原因。”

    礼禾叹口气,“父亲对她始终留有爱意,他从未提过离婚二字,她也不讲,相信我,假使他真要抛弃她,办法是很多的。”

    职员把珍宝替朱太太戴起,“朱太太,不喜欢的话可以随意改动。”

    礼子说:“你看妈妈面孔发亮。”

    “我们一家乘轮船庆祝吧。”

    礼子叫苦,“拜托,挑短程船,还有,我要一人睡一舱。”

    姐姐揶揄妹妹,“你怪脾气这样多,如何嫁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我才不会打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礼禾说:“如此说来,你会成为离婚专家。”

    “你诅咒完毕,请策划庆祝母亲华诞。”

    礼子知道自己到了那个年纪,大约礼禾与她都不如母亲舒泰。她想像自己独居,因为享有遗产,生活不致于窘逼,但是十分寂寥孤苦,友人同事渐渐老病死,不是失散,就已登极乐,想找个人说话也难,且收入干涩,一动不如一静,然后,腿一软,在家摔一跤,结束一生。

    学问有多精湛,人品何等高级,有什么鬼用,邻居还不是掩鼻皱眉。

    朱太太探头进来,“在想什么?”

    礼子抬起头,只见母亲手上拿着珠宝图样,“你看这串红绿宝石项链多么喜气洋洋。”

    礼子看了看,“还是爸爸挑选的钻石项链好看,这些雕花当中穿孔宝石,只有印度才有,是当年藩王们送给他们的玛哈拉妮戴在足踝上,后来被欧洲珠宝商搜来重镶。”

    “哎唷,被你一说,恍然大悟,我也从不往拍卖行买首饰,什么人戴过呢,走运的人会把头面卖出来吗?”

    礼子用手搭着母亲肩膀,心里想,六十岁了,心思还像十六岁,怪不得父亲不舍得她。

    礼禾趁有假期,在水晶邮轮订了三间房间,往夏威夷群岛,为期两个星期。

    礼子叫苦,“什么地方不好去,偏到美国。”

    “你是陪客,不得多话,好不容易才轧到船票,你又希望去何处?”

    礼子微笑答:“上古的平基亚大洲,那时地球上大陆会挤在一堆,无分彼此。”

    “就你一个人不安本份。”

    “所以我可以做记者。”

    礼子向王志诚提到这个旅程:“幸亏还有基格威亚火山公园,否则只好整天瞌睡。”

    “能够睡个够也是美事。”

    可是穿着短裤大衬衫上船,礼子又比谁都高兴,连电话都不带,手提电脑锁在办公室。

    船启航,礼子在赌场玩廿一点,运气十分好,十六点都赢庄家,满载而归。

    真好,与家人在一座孤岛上,她恢复童真,象七岁女童,与父亲在舞池翩翩起舞。

    或许,朱家需要这次旅行。

    入夜,礼子一个人站在甲板上,抬头找到北斗星与金星,那是两颗肉眼可见最大的星宿。

    忽然有人在她背后说:“旅行没有你想像之中那么坏可是。”

    礼子吃惊:怎么会是他?

    她转过头去,可不就是王志诚医生,她不是看错了吧。“你。”她惊喜把双手搁在他胸上,他趁机握住她双手。

    “我追上来了。”

    啊,真是难得,两个星期,“你推掉多少项手术?”

    “谁还理那个,我只知道拖下去无益:每次约会只得三两小时,双方手机便开始鼓噪,几时才可互诉心声?机会要自己争取。”

    礼子感动了,女性的通病是太过容易陶醉,这也是她们可爱之处。

    “我托人补张船票,追了上来,此刻我与三个中学生挤在舱底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说不定他们三人都扯鼻鼾。”

    礼子笑得落泪,“你到我房来。”

    他佯作惊讶,“不可越礼。”

    “我到姐姐房去,不过,我先要介绍家人给你认识。”

    “不,不,还同有到见家长的时候。”

    礼子不知多久没这样欢笑。

    那天晚上,她给父母及姐姐介绍王志诚,出乎意料,他们意外多过高兴。礼子到姐姐房里借跳舞裙子。

    礼禾说:“我最不喜欢意外。”

    “身为记者的我却已习惯意外。”

    “他这个人很有点心术。”

    “读医科的人大脑大约都不简单。”

    “礼子,你好似十分愿意原谅他。”

    礼子拾起桌子上报纸,“美联社记者桃乐妃琼斯在伊拉克巴格达遇袭身受重伤,生死未卜,呵多不幸,我认识她。”

    “幸亏你不是战地记者。”

    礼子放下晚礼服。

    礼禾忽然说:“去,去跳舞,别管那么多。”

    王志诚与礼子在甲板相拥起舞,额头贴额头,扩音器播放色士风奏出渴睡湖礁一曲。

    “你听,还是上世纪的音乐有味道,今日的歌手一味吼叫。”

    礼子忍不住笑,“亲爱的我们老了。”

    王志诚忽然说:“你知道船长可以主持婚礼。”

    “哗,连蜜月都算在内,可真经济。”

    他们跳舞至天明,五点多礼禾出来跑步,在甲板看到他们,“一起喝咖啡吧。”

    “不,”礼子说:“我正想回舱睡觉。”

    王志诚却说:“礼禾我陪你。”

    礼子回到舱房,忽然哈哈欢畅大笑,许多没有这样高兴,这几天再也不做噩梦。

    那边,礼禾闲闲地向王志诚打听他就读的学校与毕业年份,十五分钟后朱先生太太也出现了。

    这时,船正驶入海湾,只见奇花异卉,令人精神一振,在这种情况下,朱氏心情大好,容忍力也比较高。

    朱太太说:“志诚,你是一心追求礼子?”

    朱氏微笑,“老婆婆废话特别多。”

    回到船舱,朱太太同礼禾说:“打听一下这个人。”

    礼禾笑,“还用你吩咐,已经在做了,王志诚表面上无懈可击,正当人家出身,父亲也是医生,有两个已婚姐姐,据同班同学说,王志诚是神童,学兄有疑问都得请教他。”

    “这么好”朱太太欢喜。

    “就是脾气欠佳。”

    “怎么个说法?”

    “他曾订过一次婚。”

    朱太太说:“他不是和尚。”

    “女方主动解除婚约,可是对分手原因一言不发。”

    “我很尊重这一种人。”

    礼禾说:“我也是,越说越错,沉默是金。”

    “他们两人主观都那么强,况且都已成年,怎么理会别人说什么,总而言之,百分百支持。”

    朱太太感慨,“朋友问我怎样管教青少年,尽量爱他们呀,他们若仍然无故生气,那么,上一会,待他们气消了,再尽量爱他们。”

    “妈妈姑息我们。”

    “还有什么办法?”

    礼子从未试过如此称心如意,她与王志诚十多天形影不离,船一泊岸便结伴探险,很快晒成金棕色,他们外形相配,气质接近,看着都令人舒服。

    朱太太说:“六十岁最佳生日礼物:我有机会抱孙子了。”

    礼禾却没有那样乐观,她仍向友侪打探:“王志诚因什么理由与未婚妻分手?”

    “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是否因为不忠?”

    “两个人都没说,礼禾,你若爱他,不要再问。”

    “不是我,是我妹妹,你明白吗。”

    “难怪,我再替你查一查,谢谢天有互联网,你不感谢它吗?上天入地什么都给搜出来。”

    可是,妹妹礼子是那样快乐,她整天咕咕笑,双眼罩着一层晶光,脸颊红粉绯绯,同上船前的干瘦黄宛若二人,礼禾这才发现妹妹是那样漂亮,纤长细致手臂与腿尽露少女魅力,头发即使凌乱也那么可爱。

    虽然一生很少,但礼禾也猜到一个人即使活到八十岁,这种快乐时光大抵也不会很多,需要珍惜。

    礼禾什么没有说。

    她的朋友回电:“各路消息显示:王志诚医生最大缺点是完美主义,有时叫人吃不消,人总有缺点,朱小姐不要,告诉我一声,我换跑鞋去追求王医生。”

    礼禾笑了。

    这个时候,王志诚与礼子邮轮去观看活火山。

    礼子赞叹:“中文这个活字用得多好:活生生的地壳,十二件大陆板块每年移动二至四公分,蠕蠕浮在熔岩之上,如有裂缝,岩浆喷出,亿万年形成火山。”

    这时导游高声说:“两位,请走回来一点,跟着大队。”

    礼子踩在结了焦的黑壳上,她好奇地大力一蹬,焦壳碎裂,冒出烟来,她球鞋底即时发出橡胶烧焦味道,礼子惊呼。

    志诚迅速背起她就往较安全处走,团友忍不住哈哈大笑。

    礼子在志诚背上不愿下来,她轻轻说:“我从不来没有这样快乐过,这时我才知道什么叫心花怒放,王志诚,谢谢你。”她把脸贴着他耳朵。

    “你愿意长久与我生活吗?”

    “我愿意。”

    “那么,我将向朱先生提婚。”

    一位老先生看着他俩,“你不觉得她重?”

    志诚回答:“她才两百多磅。”

    老先生点头:“别让她发胖。”这话中颇有禅意。

    他们观看暗红色熔岩缓缓注入大西洋,落入海水,冒出白烟。

    志诚替礼子拍照,他自诩:“国家地理杂志水准。”

    导游在一边说:“熔岩在地主叫麦玛,涌上地面叫拉瓦。”指手划脚。

    “请把礼子的手交给我。”

    朱先生觉得突然,他看着妻子。

    朱太太颤声问:“你爱她不变?”

    朱先生轻轻说:“老太太你的问题实际些可好。”

    朱太太瞪着丈夫,“好,志诚,你是否负责礼子生活?”

    王志诚微笑,“那自然,礼子毋须工作,但如果她在有写作,我一定支持,她写到深夜,我斟茶到深夜。”

    朱先生声音很低:“礼子还小,你们想清楚了?”

    朱太太说:“我两个女儿,礼禾理智,礼子感性。”

    朱先生看着她,“你为什么要说废话?”

    朱太太站起来,“我自与女婿说话,关你什么事?”

    那即是答应了,王志诚大喜。

    朱先生问老妻:“否则你咬死女婿?废话。”

    王志诚大笑,他希望到老还可以学他们贤伉俪般打情骂俏,可是朱太太忽然饮泣。

    朱先生用电话把礼禾叫来。

    礼禾一看就知道王志诚已经提婚,她同母亲说:“妈妈你别不舍得,你不知道今日外边情况,女性地位每况愈下,几乎第一次约会便要跳到对方怀中勾住脖子不放才有希望,志诚居然照老规矩提婚,礼子万幸。”

    朱太太骇笑。

    礼禾说:“我说的都是事实,可能食物基因有问题,小青年都急不及待,都等不到明天,我与礼子,是新一代的过时人物。”

    朱先生说:“我们已经答应了。”

    礼禾对志诚说:“恭喜你们,指环准备好了?可不许寒酸,还有,房子、家具用品,统统得设想周到,礼了写作,书房得宽敞,你有责任照顾她饮食起居。”

    “明白。”志诚毕恭毕敬。

    “去把好消息告诉礼子。”

    他高高兴兴离开船舱。

    朱先生说:“真没想到这次旅行会有惊喜。”

    朱太太叹息:“以后就得顺天应命了。”

    礼禾安慰:“他们会得争气。”

    朱先生说:“我忽然累了,我到甲板上睡一觉,顺便晒太阳。”

    “妈妈你呢?”

    “我约了美容院做按摩。”

    “那么,晚饭时间再见。”

    礼禾心中感伤多过欢愉:妹妹要出嫁了,从此身边少了个至亲,礼子以后事事以她自己家庭为重,姐姐该撇到一边了。

    礼子会幸福吗,现代人看幸福观点不同,身体健康,生活有着落已经是至大幸福,其他一切像名利爱情,那不过是蛋糕上的奶油。

    志诚在泳池边找到礼子,“朱先生朱太太答应了。“

    礼子嘴唇自一只耳朵拉到另一只,“志诚,爱我,爱我。”

    他俩紧紧拥抱。

    这时,有一个婀娜的金发女郎走过,朝他俩(目夹)(目夹)眼,礼子看到女郎穿着一件T恤,胸口图案是一把插在一颗红心上,上边有英文字这样写:爱情慢慢杀死你。

    这是一件很受欢迎的T恤,礼子在办公室也见过。

    放完假同事见到礼子,都大声说:“好漂亮啊,我也想去旅行。”

    礼子笑不可抑。

    “带回什么礼物,千万别是夏威夷果仁及贝克项链。”

    “这是什么,唷,是一小块火山熔岩。”

    “对了,是火成岩。”

    “你手上的大钻石前生是碳,也是火成岩。”

    “礼子,你订婚了?哎唷,我因妒忌痛不欲生,有人叫朱礼子,什么都有,上主太不公平。”

    女同事都围拢来观看钻戒。

    “见过家长没有,说说看。”

    礼子答:“他们一家人出奇地漂亮:王妈妈与姐姐都是美人。”

    “你们朱家也是呀,门当户对。”

    “礼子,他们对你客气吗?”

    “对我很周到,王伯父立刻答应找新居,两个姐姐自称闲着无事负责装饰布置。”

    “羡煞旁人,真是上等人家。”

    “礼子也承认:“我懒人有懒福。”

    “你辞了职没有?”

    礼子一怔,“为什么要辞职?有人要整走我?”

    “我们以为你从此陪着丈夫参加会议或打高球或去舞会。”

    “嘿,我照样是朱礼子。”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匆匆进来,“警方找朱礼子。”

    “什么事?”大家静下来。

    “有男子站大厦十六天台,手挟婴儿,要一起跳楼。”

    礼子问:“关我什么事?”

    “莽汉妻子叫李咏诗,知会警方,请光明日报记者朱礼子走一趟。”

    惠明说:“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抓起摄影机便朝目的地扑出。

    到了现场,警方已经封路。

    “走开走开,跳楼有什么好看。”

    警察走近,“朱礼子请跟我们来。”

    走到大厦楼下往上看,礼子一阵晕眩。

    之见那男人站在天台围栏前,把孩子放在围栏上,好让每个人看得心惊肉跳。

    惠明冷笑一声,“他要是真的活不下去,早就跳下,还装模作样等到这一刻?”

    礼子喃喃说:“警员应当一枪把他射倒,救下孩子。”

    一名警员走近,“朱小姐,我是左督察,这名男子要求见你,你应讯前来,义务协助,警方十分感激,但是你得小心行事,因为当事人精神异常。”

    “他的妻子李咏诗呢?”

    “李女士不堪刺激晕厥,已经送院。”

    礼子见左督察精神平静,忍不住问:“这种事对你们来讲,司空见惯吧。”

    左督察轻轻无奈回答:“稀疏平常,我们只是紧张幼儿。”

    她们准备好了,随警员登上天台。

    这时消防员已经把安全气垫充气,但在高处看下,偌大气垫不过像小小一张床褥。

    狂汉一见他们便喊:“李咏诗,叫李咏诗来!”

    他顺手推一下孩子,又抓住他手臂,幼儿呜呜哭。

    左督察低声斥责:“懦夫。”

    他踏前一步,“咏诗在医院急救,她知道呢要见光明日报记者朱礼子,人在这里。”

    大汉吼叫:“就是她离间我们夫妻,她教唆咏诗离家,她怂恿咏诗同我离婚。”他指着礼子,“你,你一个人走过来,其余人下去!”

    左督察转头说:“朱小姐,警方有谈判专家,你不必冒险,你亦可退下。”

    “不,我想出一分力。”

    女警上前,替她穿上安全背心,“系上尼龙绳,扣在天台水管上。

    左督察说:“劝他把孩子交出,我们就在附近。”

    惠明利用这机会静静拍照。

    大汉恨恨说:“我一生已经完了,多得你们这些好事之徒,打着旗帜主持正义,却害人一家!”

    礼子独自走近,“把孩子给我,幼儿无罪。”

    她可以看到电视台记者在对面拍摄。

    大汉狰狞地笑:“你过来拿,来呀。”

    礼子心中充满厌恶,形于色,她无惧地走近,伸长手臂,“把幼儿交给我。”

    大汉凝视她,双眼发出绿油油得光,“你知道我的名字吗,你有听过我这方面得故事吗?”

    礼子一怔,身为记者得她,竟不知大汉叫什么名字,她一直把他当一只疯狂猛兽,怪物没有姓名。

    大汉忽然发狂,他扑过去猛拉朱礼子背心上的尼龙绳,礼子连接另一头的水管竟被他扯脱,他得理不饶人,一手狂扯朱礼子,一手抱着孩子,就想一纵而下。

    不过一旁的警员亦眼尖手快,电光火石间一左一右奋力扑出抱住两个人质,但是没拉住大汉。

    他摇摇晃晃像一只风筝似往十六楼堕下。

    礼子看到他跌落在气垫不远之处。

    围观群众大惊失色,发出呼叫之声。

    这时礼子双脚发软,跪倒在地。

    惠明过来紧紧抱住她,礼子不停呕吐。

    警员用毛毯裹住幼儿,匆匆离去。

    左督察蹲下问:“朱礼子你可要见医生?”

    礼子摇摇头。

    警方会推荐你领取好市民奖。“

    礼子轻轻问惠明:“那大汉叫什么名字?”

    她一愣,“不知道,不关心。”

    “我们知道他的委屈吗?”

    惠明大声说:“礼子,我们做得完全正确,总得有人出来为弱者说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个男人暴戾成性,虐打妻子,谋害幼儿,专找替死鬼,至死不悟,我才不怕他,他化为厉鬼来找我,我亦无惧,礼子,我扶你站起来。”

    这个时候,其他记者围上,礼子低头一言不发离去。

    她没想到自己会成为新闻要角。

    惠明与她回报馆,让她在休息室沉思,总编辑与陈大同都来慰劳。

    电视新闻片段已经播出,可清晰看到朱礼子与狂人谈判,那人扯住她企图跳楼,被警员阻止,小孩几次摇摇欲坠,旁观者惊呼不已……

    最后,是死者倒在路边的远镜。

    记者群赶到医院采访李咏诗,被医务人员挡开,只见李咏诗紧紧抱着孩子,神色呆木。

    不知怎地,礼子却似隐约看到一丝笑意,她不寒而栗。

    陈大同给礼子斟来一杯热普洱,“惠明正在赶稿,这次图文并茂,独占鳌头,不过老总吩咐,以后只准卖力,不准卖命。”

    礼子看着身上污秽的衣服,“我回家清洁。”

    “你仍在放假,不必回来了,工作交给惠明吧。”

    秘书进来说:“礼子,王医生气极败坏在接待处等你。”

    老陈与惠明陪着礼子出去。

    礼子满以为志诚会像每个人般夸奖她,但是他铁青面孔,一声不响地领走未婚妻。

    在车上礼子说:“你也知道这件事首尾。”

    志诚厉声斥责:“你出去之前为什么不知会我?”

    “时间仓猝。”

    “这些都是藉口,你根本不尊重我,你此刻身份不一样,别忘记你是我未婚妻。”

    礼子一怔,“慢着,你到底是关心我安危,还是你的自尊?”

    他声音更大:“倘若那疯子拉着你一起跳下去,我该怎么办?在电视上看到才知道你已殉职?”

    说来说去,还是与他有关,出发点并不是她。

    礼子不出声。

    两者之间分别太过微妙,气头上也无法说清楚,礼子决定暂时维持缄默。

    回到公寓,姐姐也赶到了。

    礼禾大声激动地挥舞拳头,“老板当然巴不得记者上刀山落油锅争取销路,可是妈妈命令你立刻辞工,否则断绝母女关系,朱礼子,你叫人利用了。”

    连礼禾也这么说,也许,志诚不算过份。

    礼子一边淋浴一边听姐姐噜嗦。

    她换上运动衣累极入睡。

    隐约听见姐姐与志诚唠叨一轮才走。

    可是不一会母亲也来了,坐在她床边轻轻嗦:“新屋已经准备就绪,婚礼即将举行,王家已把聘礼及首饰送来,你不要再鲁莽。”

    “是,是。”礼子呻吟。

    礼子斗不过一家子人,他们都想她安全。

    “立刻辞职吧,筹备婚礼。”

    “我们不打算请客。”礼子喊救命。

    “谁说的,你说还是志诚说?由双方父母决定,你届时出席就是了。”

    礼子用枕头紧紧罩住头脸。

    她又做噩梦了:她悄悄走进室内,听见有人哭泣。轻轻求救声音:“请你照顾孩子”,仍是那对母女,孩子伏在母亲怀内,看不清五官。

    这次礼子问:“为什么你不亲自照顾她?”

    “我已没有意愿活下去。”

    礼子苦劝:“地里的百合花,天上的麻雀,都有生存的权利,请你振作。”

    这时,那孩子缓缓转过头来,礼子就快可以看到她的脸庞,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叫醒了她。

    礼子好不失望,“等一等。”她叫,可是梦境已经消失。

    是惠明的声音:“礼子,你早。”

    早?可不是,天已经亮了,无论昨夜发生过什么,人是多么伤心,太阳下山明天还是爬上来,个人的哀乐是何等渺小。

    “听着,礼子,你昨夜可有叫王志诚医生前来辞职?”

    礼子大吃一惊,“我怎会辞职?”

    惠明叹气,“昆荣猜到,我也猜到,礼子,王医生又擅作主张,代表你行动。”

    礼子发呆:关心与担心是一回事,左右她意旨也情有可原,可是干脆做她发言人,替她辞职,实属过分。

    “礼子,小心。”

    “陈大同怎么说?”

    “老陈了解你的处境,他不允请辞,将你纳入副刊,让你撰写专栏,那即是说,你可以写影评,书评,社评,还有,脚底的痣,脸上的毛,男友的胸膛,别忘记告诉读者,天下女子都妒忌你,恭喜你,大作家。”

    “不,我已联络到美太空署,他们的一个火星计划,由华裔年轻女性叶德望主持总策划,我得访问她。”

    “我知道这位叶女士,她此刻在加国阿省一个旷野扎营,因为该处地面情况与火星相似,适合做研究。”

    “我希望她接受光明日报访问。”

    “你就要结婚,不要忙了,王医生说喜酒订在下月十五日,他发了请帖给我们。”

    礼子愕然,她一点也不知道此事,抑或他们提过,她不在意?

    “礼子?礼子?”

    “是,我在这里。”

    “我们都觉得王医生太擅长安排与你有关的事。”

    礼子回过神来,“我有事,不与你说了。”

    “礼子,我并非离间你俩。”

    礼子温和地说:“我明白。”

    礼子找到王志诚:“你有时间吗,我有话同你说。”

    “我就在你门口。”

    “这么巧?”

    “我一直在你门外守候。”

    礼子像所有女性一样,骤然感动,“为什么不进来?”

    “伯母在屋里,我不方便进来。”

    哎唷,礼子立刻放下电话走到客厅,果然看见母亲坐在沙发上盹着,奇是奇在她发型化妆一丝也不乱,像要赴宴会般。

    礼子落泪,又忍不住笑,“妈妈。”

    朱太太睁开眼睛,“呵,你醒了,昨日擦伤的地方还痛不痛?”

    “妈,你回家休息吧,我已没事。”

    “请帖已经发出,我替你订了几套衣裳,过两天送到。”

    “是,是,”礼子紧紧拥抱母亲,“为什么那样急?”

    “怕你反悔呀,现在由志诚照顾你,我放心得多。”

    “妈妈如此疼爱我也不怕礼禾吃醋。”

    “两个都是我的宝贝。”

    礼子这才去开门,果然,王志诚就站在门口,为朱礼子风露立中宵。

    礼子双手按在他胸前,凝视他的浓眉大眼,这般深情会改变吗,有一日他会忘记吗,谁也不知道。

    朱太太说:“是志诚吗。快进来轮更,我的司机该来了。”

    叫家人如此劳碌,真是罪过。

    朱母临走之前说:“志诚,镇住她的心,别让她做野马。”

    志诚大声回答:“是,遵命。”

    朱太太高高兴兴的走了。

    志诚拥抱礼子,“你爱我多久?”

    礼子回答:“永远够不够?永远够不够?”

    “万一你离开我呢?”

    礼子喃喃回答:“你可以杀死我。”

    接着一段日子,光明日报为他们的明星记者转入幕后作出若干说明,但是读者不予接受,在网上发表意见:“大把人写婚纱款式,何必朱礼子,杀鸡用牛刀”,“算了,她写得不错,她质问为何华人要穿不吉利白纱婚纱结婚”,“她的专栏匪夷所思,竟怀念盲婚”……

    礼子到菜店试菜时才发觉吃的是中菜。

    礼子父母高兴到不得了,“龙虾是一定要的”,“海参换掉”,“亲家母与我意见相仿”……

    志诚握着礼子的手,“然后,我们到巴黎住上一个月。”

    礼子想一想,“租罗浮宫附近公寓。”

    他俩溜出去看新居,志诚的两个姐姐正在忙装修,“来得正好,窗帘用塔夫绸还是泰丝?”

    礼子看看素色现代那种华丽不为人知得布置有点茫然,公寓有点像会所,不方便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