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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暗流汹涌


更新日期:2021-12-23 + 放大字体 | - 减小字体 本书总阅读量:

    序

    在张良的斡旋下,刘、项两个阵营的关系趋于缓和。项羽带着虞姬在咸阳城中游历,却撞到了子婴,狂妄的项羽当众侮辱子婴。子婴决定挑起刘、项的冲突,等到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实施复国计划;张良与被他救过一命的项伯在城中相会,意外地与吕公相逢;吕雉突然现身刘邦的军营,从她的口中,刘邦得知自己能有今日,多亏吕公暗中相助。

    1、打感情牌

    刘邦写好了给项羽的亲笔信,但派谁去送这封信呢?他想到了张良,因为张良的身份是韩王成派到自己军中的代表,严格来说并不属于刘邦的阵营,所以身份相对比较超脱。由他来居中斡旋,是最合适的。

    这时,刘邦才想起来,这些天都没有见到张良的影子。张良在做什么呢?他每天在自己的营帐里读书饮酒,无聊的时候就出去转转,找人闲聊。当初刘邦派兵把守函谷关的时候,并没有和张良商量,张良自觉是个外人,既然刘邦没有征求你的意见,也就不方便插嘴,眼睁睁地看着刘邦走出了这步臭棋,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现在要善后了,刘邦又想到了张良,连忙派人去请。张良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仿佛对最近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刘邦连忙起身相迎,坐定之后,刘邦满脸笑容地问道:“子房最近在做什么啊?”

    “读书饮酒,消磨时光而已。”张良慢悠悠地说。

    刘邦听他的语气,马上明白张良对自己做决策时将他排除在外有意见,也就不再绕圈子了,开门见山地说:“子房,我想麻烦你到鸿门去一趟,见见项羽。”

    “项羽到鸿门了,我怎么不知道啊?”张良故作诧异地说。

    “子房,你就别跟我装傻了,现在火烧眉毛了,如果不赶快与项羽缓和矛盾,一旦发生冲突,那可就是玉石俱焚啊!”刘邦着急地说。

    见刘邦急了,张良也不再跟他兜圈子了,“这个馊主意是谁给您出的?”

    刘邦尴尬地说:“鲰生告诉我:‘派兵把守函谷关,不让诸侯的军队进来,我就可以占据关中大地,做新的秦王了。’这个主意是解生给刘邦出的,‘鲰’是楚地的方言,也就是浅薄愚昧、孤陋寡闻的意思。

    “您和项羽曾经并肩作战,约为兄弟,应该了解他的脾性和为人。既然守不住函谷关,何必去激怒他呢?”张良不客气地教训着刘邦。

    “是,是,都是我一时糊涂。所以我写了一封亲笔信向他解释,希望他念在往日的战友和兄弟之情上,不要计较。现在就麻烦子房代我把信送到鸿门,并在项羽面前代为斡旋。”

    刘邦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张良无法推辞,同意到项羽营中走一趟。

    鸿门,诸侯联军军营。项羽和属下以及追随他入关的诸侯们正在议事,在座的有亚父范增、项羽的叔叔项伯、弟弟项庄、大将英布、季布、桓楚、龙且、钟离昧以及魏王豹、番君吴芮、赵相张耳、燕将臧荼、齐将田都等人。

    卫士进来通报,“韩国司徒张良求见大王”。

    项羽看了看范增,范增冲他点点头,项羽道:“请进。”

    张良步入大帐,环顾左右,发现诸侯联军的首脑人物都在,心中暗喜,有这些人在场,以项羽死要面子的贵族习气,不会过于咄咄逼人。他要给诸侯们留下一个心胸宽阔、有容人之量的好印象。

    见礼之后,项羽问道:“子房,你来鸿门见我,有什么事吗?”

    “我是受沛公所托,前来晋见大王。”张良没有称呼刘邦的爵位武安侯,因为项羽对楚怀王心怀不满,称呼楚怀王赐封的爵号会引起他的不快。当初楚怀王封刘邦为武安侯,项羽为长安侯,目的就是让前者牵制后者。项羽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张良对这段往事是清楚的,所以火候把握得很好,对刘邦改称沛公,称呼项羽为大王。张良当然不会傻到叫出刘邦在自己内部的称呼——大王,那就等于是向项羽叫板了。

    项羽一听“沛公”两个字,心里舒坦多了,暗想:刘老四(刘邦原名刘季,古代兄弟排行是伯仲叔季,季代表排行第四)你蹦得再欢,也不过是一介草民,充其量不过是沛县的地头蛇,岂能与我这样的名将之后、天下英雄相比?如果我是老虎,你也就是一只猴子。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没来关中之前,你以关中王自居,没人管得了你,现在我入关了,还有你当家做主的份儿吗?楚怀王那个蠢材竟然想用刘老四来制衡我,真是不自量力。

    端着大王的架子,项羽居高临下、神色傲慢地问道:“沛公怎么说?”

    张良借机呈上刘邦的亲笔信。项羽展开帛书,张良留心观察着他面部表情的变化。看着刘邦的信,项羽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冷峻的表情缓和了很多。张良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在信中,刘邦先是恭维项羽在巨鹿大破秦军主力,建立了不世功勋,是推翻暴秦的第一功臣。紧接着又回忆了两个人在项梁麾下并肩作战的经历,特别是项梁死后,项羽处境孤立,上有楚怀王的打压,外有吕臣等人的牵制,自己的队伍内部也不稳定,一些老将如桓楚、龙且等人并不服膺项羽,很多人都投靠了楚怀王,那些归顺项梁的队伍如英布、蒲将军等都有自己的人马,伺机自立山头。在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地下,刘邦主动提出与他结为兄弟。

    项羽是个重情义的人,不像刘邦那样,在关键时候连自己的子女都可以抛弃,亲情、友情对他都不能构成羁绊。现在刘邦在信中提起这件往事,让项羽心头涌过一阵暖流。做好了这些铺垫,在信的末尾,刘邦解释说:自己派兵驻守函谷关,是为了防范盗贼出入,维持关中秩序,等候项羽和各路诸侯的到来。但负责守关的将领歪曲了自己的本意,自作主张,阻挠诸侯联军入关,自己已经严厉惩罚了他。希望项羽不计前嫌,兄弟二人和好如初。至于灭秦后的各种善后事宜,自己完全听从项羽的安排。

    看完信,项羽将帛书轻轻放下,语气温和地问道:“沛公现在做什么呢?”

    张良回答说:“沛公在霸上军营约束部下,封存了亡秦的府库、宫殿,派人维持咸阳治安,随后恭候大王进入咸阳。另外,沛公已经准备好酒食,只要大王和各路诸侯方便,随时准备来鸿门劳军。”

    刘邦的确是封闭了秦国的府库和宫殿,在咸阳留下少量部队维持治安,但他这么做的本意是看守自己的财产,因为他是名正言顺的关中王。现在经张良这么一说,倒成了帮项羽看门,等项羽前来接收胜利果实。

    项羽点点头,“好啊!既然是误会,那就既往不咎了,沛公要是有时间,随时欢迎他到鸿门畅饮。至于劳军就不必了,他那里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吃饭呢,就不必破费了”。

    项羽现在非但不怪罪刘邦,反而体谅他的难处,显然已经将不愉快的事情完全抛开了。张良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暗道:“总算不辱使命,化解了两家的误会。这个刘季的运气就是好,捅出这么大的漏子来,也能有惊无险、平安过关。看来上天真的是眷顾他。”

    正在他沾沾自喜的时候,范增发话了。他见项羽这么容易就放过了刘邦,很不甘心。“沛公说是自己的部下自作主张,阻止大王和诸侯们入关,不知是谁这么胆大包天?他敢这么做,是不是头脑发昏,活得不耐烦了?”

    项羽听了范增的话,看着张良,等待他的回答。项羽看上去也想知道这个胆大包天的麻烦制造者是谁。

    张良一时语塞,刘邦并没有跟他交代谁是替罪羊。信的大致内容刘邦对他讲了,但忽略了这个漏洞。现在让他自作主张地指定谁是替罪羊,张良没有这个胆量。停顿了片刻,张良道:“这个问题沛公来劳军的时候会亲自向大王和各路诸侯交代的。”

    “那好,到时就请沛公将这个人带来,交给项王处置。”范增不依不饶,穷追不舍。

    张良作揖告辞,环视众人时,看到坐在一边的项伯,两个人彼此微微颔首致意,不露声色。

    返回霸上,张良向刘邦汇报了出使经过。刘邦听说项羽已经冰释前嫌,大喜过望,正要下令设宴酬谢张良,张良阻止了他,把范增从中作梗,要刘邦交出元凶的事情讲了出来。刘邦满心的热情又被泼了一盆冷水,忍不住骂道:“老匹夫!”他在帐中转来转去,思考着究竟该让谁去顶罪。过了一会儿,刘邦停住了脚步,显然已经拿定了主意。

    左司马曹无伤正在自己的营帐中处理军务,忽然眼皮直跳,心中马上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2、英雄美人

    化解了与刘邦的误会,项羽心情不错,回到自己的寝帐。他的爱妻虞姬正在等他回来。看到项羽眉开眼笑、满面春风,虞姬迎上前去,问道:“大王,有什么喜事吗?看你这么高兴。”

    项羽一把将虞姬揽到怀中,他身材高大,虞姬还不及他的肩膀高,偎依在他的怀中,真正的小鸟依人。“那个刘老四终于亲口认错了,我的这口气也出来了,哈哈!”

    虞姬道:“那就好,你们兄弟二人犯不着为这点小事翻脸,以和为贵,千万别伤了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感情。”

    “嗯!”项羽点点头,说:“还是你了解我啊!我项羽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杀人眉头都不皱一下,但我不是铁石心肠的冷血动物,我最重感情。如果是兄弟背叛我,我比谁都难过。要是刘老四真的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虞姬抚摸着项羽那宽阔、厚实的胸膛,安慰他说:“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大王,听说咸阳城非常繁华,我想去游览,你能陪我去吗?”温婉可人的虞姬提出了这个要求,项羽哪里会拒绝,当即召集了几十名卫士,项羽和虞姬同乘一辆车,离开军营,直奔咸阳。

    通往咸阳的道路上行人络绎不绝,到处都是一片安定祥和的景象。项羽赞道:“这个刘老四倒真是有点手段,这么短的时间就抚平了关中,百姓安居乐业、秩序井然。看来,让他做这个关中王,还是比较称职的。”

    虞姬问道:“大王真的打算让沛公做这个关中王?”

    项羽点点头,“是啊!楚怀王有约在先,先入关中者为王,我们大家都是同意的。现在我不能公然背约吧,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吗,如何取信于天下?我和刘季是兄弟,将关中这块宝地交给他,总比交给别人要放心一些。”

    “那大王你呢?”

    “我要回到故乡去,当楚王,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啊!至于那个挂名的楚怀王,随便给他个头衔,找个地方让他养老去。”

    “难道你不想像秦始皇那样君临天下,当皇帝吗?我记得秦始皇东游到会稽郡的时候,你看到他的仪仗,曾经说过:‘彼可取而代也!’”

    项羽摇摇头,“我自幼追随叔父,叔父的梦想就是推翻暴秦,恢复楚国。我继承叔父的遗志,以复国为自己的使命,天下能恢复到诸侯并立的局面,我的目标也就达到了。既然我们以推翻暴秦为号召,发动天下人起义,我又怎么能学秦始皇那样当皇帝呢?不过,我要学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做天下诸侯的盟主——楚霸王。虽然没有皇帝之名,但有皇帝之实啊!到时候,天下诸侯不都是我的臣子吗?这和皇帝又有什么两样呢?”

    虞姬笑道:“贱妾见识浅薄,信口开河,让大王见笑了。”

    项羽昂然道:“当年我说始皇帝可取而代之,叔叔还捂住我的嘴,让我不要胡说,以免招来灭族之祸。现在看来,当年所言并不是什么虚妄之词,今天已经兑现了。”

    虞姬认真地说:“当年在会稽郡,我正是看中你豪气干云,是个伟岸丈夫,才倾心于你,以身相许的。”

    夫妻二人相视而笑,那种默契与甜蜜令随行的卫士都颇为艳羡。项羽的弟弟项庄跟随在车旁,他剑术高超,被誉为“楚国第一剑客”,所以项羽让他担任自己的贴身侍卫和卫队长,经常伴随左右。项庄打趣说:“嫂子有所不知,哥哥小时候干什么都没有长性,热乎劲过了之后,马上就丢在一边,为这事我叔叔没少教训他。哥哥学写字,没认几个字就不学了;学剑术,也是半途而废。叔叔发火,他还说:‘认字,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行了;剑术,也只能对付一个人。我要学万人敌的本事。’叔叔听了很高兴,就教他兵法,可他学了没两天,又放弃了。”

    虞姬听了,“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清脆悦耳,非常好听。项羽被弟弟揭了小时候的短,面子有些挂不住,刚要发火,项庄连忙改口说:“不过哥哥力能举鼎,在战场上一马当先,所向披靡,力敌万夫,万人敌的本事真的有。但哥哥最得意的事情还不是上阵杀敌……”

    “那是什么?”虞姬好奇地问。

    “是当刺客。”这次项羽倒没发火,显然他也为自己是个出色的刺客而得意。

    虞姬道:“你当刺客的事情从来没有对我详细说过,只是听你略提过几句,你就跟我仔细讲讲吗?”她偎依在项羽的怀里,撒起娇来。

    项羽爱抚着她的鬓发,道:“不是我不想对你讲详细的经过,只是这种事情血腥恐怖,你个弱女子,担心吓到你。既然你想听,那我就说,不过晚上做噩梦的话,可不要怪我。”虞姬乖巧地连连点头,煞是可爱。

    “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七月,陈胜、吴广举起反秦大旗。当时的会稽郡太守殷通打算加入反秦行列,就把我叔叔项梁找去商量,叔叔是当地的头面人物,经常主持征收赋税,征发徭役这些地方事务。殷通对他说:‘大江以西全都造反了,看来上天要亡秦啊!人们说,抢得先机就能控制别人,行事迟缓就要被别人控制,所以,我打算举兵反秦,请您和桓楚做将领,统率军队。’叔叔一直准备反秦复国,但殷通是秦的郡守,身居高位,主动反秦有些不同寻常。叔叔担心他使诈,把有心反秦的人都骗到一起,一网打尽,所以决定先下手为强。

    “那个桓楚也是当地的一个豪杰,逃亡在外。叔叔就对殷通说:‘桓楚正在逃亡途中,只有项羽能找到他。’殷通就让叔叔把我找来。叔叔对我说:‘我们反秦的计划可能已经泄露’,让我做好应变的准备。见到殷通之后,才说了几句话,叔叔就对我使了一个眼色,喝道:‘还不动手!’我抽出佩剑,蹿到殷通面前,一剑砍下了他的脑袋。”

    项羽讲得眉飞色舞,手里比划着,做了一个恶狠狠的斩首动作,把虞姬吓得一缩脖子。

    “杀掉殷通之后,叔叔配上他的官印,提着他的头颅,出去号令府中的官吏、仆役和卫士。郡守府中一片混乱,殷通的卫士想为他报仇,我仗剑连杀数十人,剑都砍钝了,浑身上下都是血。其他人都被吓怕了,趴在地上不敢起来。就这样,我们占据了会稽郡,募得八千精兵,举兵反秦。”

    虞姬有些不忍地说:“如果那个殷通是真心反秦,那不是冤杀了他!”

    项羽拍拍她的脑袋,“成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你看这普天之下,在战火中丧命的人多少是无辜的,枉死的又岂止殷通一个?你平时不和外面的世界接触,经历的事情少,想法还是太过单纯善良了。我也不想你接触太多残忍的事情和那些邪恶的人,在我心目中,你就像一片一尘不染的白雪,不容沾染污秽”。

    虞姬温顺地说:“那我就乖乖在家里侍奉你,两耳不闻窗外事,做你的小娘子。”

    项羽意犹未尽,又讲起行刺楚怀王任命的上将军宋义的得意事。“要说这个宋义,还是有些眼光的。当初我叔叔因为接连打败秦军,开始骄傲轻敌。宋义曾进谏说:‘打了胜仗之后将领骄傲、士兵懈怠,是一定要吃败仗的。现在楚军的士兵都开始懈怠,秦军却不断增兵,我为您担心啊!’可惜叔叔没有听进他的忠告,兵败身死。”

    说到这里,项羽叹了口气,眼睛里全是悲伤。他是项梁抚养长大,对叔叔的感情极深。虞姬和跟在车边的项庄也都默不作声。最后,还是项羽率先打破了沉默,继续讲他的故事。

    “后来,楚怀王就是因为宋义有先见之明,任命他为上将军,我为次将,亚父为末将,前去援救被秦军围困在巨鹿的赵军。但是这个宋义到了安阳之后,就裹足不前,一停就是四十多天。我实在等不下去了,就去找他,对他说:‘我们应该赶快渡河,与赵军里应外合,一定可以破敌。’宋义却说:‘秦军攻打赵军,即便是能打赢,士兵也会疲惫不堪,我们以逸待劳,可以轻松破敌;如果秦军不能取胜,我们再与赵军里应外合,也不迟。现在就让秦、赵二虎相争,我们坐收渔翁之利。’他还教训我说:‘披坚执锐、上阵杀敌,我比不上你;但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你比不上我。’他没把我这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

    “现在想来,他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但我当时受到楚怀王排挤,积累了一肚子的怨气,又急于为叔叔报仇,找章邯决战。他是楚怀王重用的人,他的话我当然听着刺耳。宋义还传下军令,说:‘凶猛如虎,违逆如羊,贪婪如狼,不服从指挥的,杀无赦。’分明就是针对我。他的儿子去齐国为相,宋义大摆酒宴。当时天气寒冷、大雨滂沱,将士们饥寒交迫、怨声载道。

    “我利用将士们的不满,对大家说:‘我们是来与秦军决战,为武信君(项梁)报仇的,但宋义畏缩不前。现在正是灾荒之年,百姓都在忍饥挨饿,我们的将士吃的是芋艿掺豆子的粗劣食物,军粮匮乏,他身为主将,却大摆筵席,为儿子送行。他不带领我们渡河,到赵国补充粮草,与赵军里应外合破敌,却胡说什么以逸待劳。秦军声势浩大、兵强马壮,进攻刚刚复国的赵国,易如反掌。赵国沦陷之后,秦军的声势会更大、士气会更高,哪里谈得上以逸待劳?我们的军队刚刚战败,怀王坐卧不安,把全部的军队和粮食都托付给宋义,他身系国家安危,但不体恤将士,反而让自己的儿子去当齐国的丞相,为个人谋取私利,这哪里是国家的忠良大臣?’士兵们纷纷赞同我的话,都拥护我。这让我下定了斩将夺权的决心。

    “次日一早,我趁晋见的机会,出其不意,砍下了宋义的脑袋,然后宣布:宋义勾结齐国,打算造反,怀王密令我将其处死。将领们都被我吓住了,纷纷说:‘复兴楚国的是项家,如今您又诛杀了叛贼,建立大功,我们拥护您做上将军。’就这样,我夺取了兵权,那个楚怀王没有办法,只好认可了既成事实。

    “我率领将士们渡河,破釜沉舟,烧毁营帐,只带三天的干粮,奔赴巨鹿城下,与秦军决一死战,将士们斗志昂扬,以一当十,斩苏角、俘王离、逼涉间自杀,大败秦军。其他各路诸侯援军躲在自己的营寨里观战,被我楚军将士的声势震慑,后来出来见我的时候,个个跪地膝行,头都不敢抬。他们公推我做了诸侯上将军。后来章邯也被迫投降了,被我封为雍王。”

    “雍王的封地不也在关中吗?那沛公怎么办呢?”虞姬问道。

    “让他们两个分享关中吧!也好彼此牵制,免得一家独大。”

    3、狭路相逢

    一行人说说笑笑,就到了咸阳城下。城门口有刘邦部下的将士把守,这是刘邦还军霸上时留下的少量治安部队。为首的军官见这支队伍气象不凡,几十名侍从衣甲鲜明、威武雄壮,胯下的骏马矫健有力,簇拥的马车装饰豪华,知道来的不是一般人,马上迎了过去,恭敬地问道:“请问是哪位将军?”

    项庄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向车中一指,“项王都不认得吗?”

    这军官曾在刘邦的麾下与项羽联合作战,见过项羽,向车中一看,连忙单膝点地,“参见项王”。

    项羽“哼”了一声,一挥手,队伍穿过城门,进入咸阳城。

    咸阳城的繁华非其他城邑可比,大街上行人如潮,摩肩接踵,街道两侧店铺林立,货物琳琅满目,叫卖声此起彼伏。在这样热闹的大街上,车马行进缓慢,项羽和虞姬索性下车,徒步逛街,项庄和卫士们也都下马,散在周围形成保护圈。

    虞姬在一个卖首饰的摊子前停下了脚步,拿起一支铜钗。项羽见她爱不释手,就接了过来,为她插在头上。摊主见两个人衣着华丽,知道是贵人,连忙恭维说:“二位真是般配,英雄美人,绝世无双。这位将军威武豪迈,一定是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英雄;这位夫人风华绝代,倾国倾城,就是在这咸阳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啊!”

    摊主的话虽然有些肉麻,但项羽和虞姬心情愉快,也不以为意,又挑了几件首饰,帮衬了一下摊主的生意。

    走了一会儿,虞姬身体柔弱,感觉有些累了,对项羽说:“大王,这里太吵了,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吧!”

    一行人拐上了一条小街,这里行人稀少,安静了很多。没走多远,项羽注意到前方一所宅院的门口有几名武装的士兵把守,随口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项庄让一名卫士过去打探,卫士很快回来禀报说:“大王,这里是关押秦王子婴的地方。”

    项羽闻言,眉头马上皱了起来,声音冰冷地说:“进去看看这个亡国之君!”说罢便大步走了过去。

    门口的士兵本来懒懒洋洋的,无精打采,见有人走过来,马上警惕起来。一名为首者举起手中的长矛,指向项羽,“干什么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项羽高大威猛的身材、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霸气,虽然没有着戎装,而是一身便服,但也能看出不是寻常之辈,让这名卫士有些胆怯,气势上先输了。

    项羽根本没把这个无名小卒放在眼里,面无表情地迎着长矛走了过去,大手一挥,将矛头拨在一边。身后的卫士一拥而上,将门口的这几个小卒轰到一边,打开了大门。这几个士兵见对方人多势众,不敢造次,只好眼睁睁地看项羽等人闯进宅院。

    院子里有几个年老的仆役在打扫卫生,子婴听到外面的喧闹,已经走出房间,和王后以及两个儿子站在正房门口,神色紧张地看着这些不速之客。项庄上前喝道:“项王驾到,还不下跪迎接?”

    项羽恶狠狠地望着子婴,虽然两个人从来没有见过面,但他已经确定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仇人、秦王子婴。亡国之仇、杀亲之恨——祖父项燕、叔叔项梁,还有那么多亲人,都死在暴秦的铁蹄下,而这个人就是暴秦的代表,尽管不是他亲手所为,但一切罪责、一切仇恨都应该由他来承担,谁让他是秦王?

    项羽凶神恶煞的样子和坑杀二十万秦卒的名声,让子婴腿发软,额头浸出了冷汗,恐惧的感觉席卷全身,让他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要瘫倒在地上了。他艰难地迈出自己的腿,走下了台阶,跪倒在地。妻子和两个儿子跟在他的身后,眼里噙着冷水,承受着又一次羞辱。

    望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子婴,项羽内心充满了厌恶和鄙夷。这样一个软弱、不中用的男人就是自己的对手吗?就是自己日夜想报复的仇人吗?项羽甚至有些失望了。周围的几个老仆役紧张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痛心和无奈。

    虞姬跟在项羽后面,有些同情地望着子婴一家人。她了解项羽对秦国的仇恨,不知道他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但秦始皇有罪,秦二世有罪,子婴一家人却有些无辜,甚至是替罪羊,为那些罪魁祸首承担了本该由他们承担的罪行和惩罚。

    忽然,项羽“呸”的一声将一口唾沫吐在子婴面前,用这种方式表达了自己内心的蔑视,宣泄出积蓄多年的仇恨和愤怒。他没想到,自己和叔叔苦心谋划这么多年,在战场上一次次出生入死、性命相搏,付出了鲜血和生命的代价,终于推翻了暴秦,但面对仇人,最后却是以这样一种简单的、市井的方式来报复。

    子婴趴在地上没有动,但十指已经抠进了土里,他在竭尽全力地克制那种一跃而起,与敌人拼命的冲动。为了复国,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子婴选择了忍耐,现在所承受的屈辱要等到有力量反击的时候再让敌人加倍偿还。

    但项羽仍然觉得意犹未尽,他踱到子婴的身后,停顿了一会儿,忽然抬起腿,朝着子婴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脚,子婴扑倒在地,蹭了一脸的土,啃了一嘴的泥。项羽这个意外的动作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子婴的王后和两个儿子不顾一切扑了上去,扶起子婴,“大王!”“父亲!”王后哭泣着,两个王子用愤怒的眼神望着项羽,眸子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几个老仆役扑了过来,想冲到子婴身边保护他,被项羽的卫士拦住了。项庄本能地将手放在刀柄上,准备应付可能发生的反抗,其他卫士也都蓄势待发。

    虞姬则瞪大了眼睛,望着项羽。项羽也觉得自己似乎做得太过分了,他尤其不愿意在虞姬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粗鲁和残暴来。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虞姬,项羽喝了一声:“走!”卫士们簇拥着他和虞姬出了院子。

    王后和两个王子将子婴从地上扶了起来,他脸色铁青,直勾勾地望着项羽远去的背影,眼神阴森可怕,让人心里发毛。王后抓住他的手臂,生怕他控制不住自己,作出不计后果的事情来。几个老仆役围拢过来,纷纷对子婴说:“大王,要忍辱负重啊!”“一切以大局为重!”

    子婴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关门!”他似乎是想把自己刚才承受的耻辱都关在门外。大门关上之后,几个老仆役跟着子婴进入一间僻静的房子,王后、两个儿子还有嬴福留在外面把风。这几个老仆役是秦国的丞相、太尉和御史以及其他重臣,子婴把他们召来商量复国计划,没想到被项羽撞上了。好在几位大臣都扮成了仆役,项羽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情绪,没有留意他们,所以也没看出什么破绽。

    坐下来之后,子婴仍然阴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其他人也不敢开口。过了很久,子婴渐渐平静下来,环视了一下眼前的几位大臣,说:“韩将军召集的十万大军整装待发,现在只等我的命令了,你们觉得下一步该怎么做?”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不知道子婴究竟想问什么,最后丞相开了口,“一切全凭大王定夺!”

    子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胸中的怒气、恶气都吐了出来,说:“项羽凶猛如虎,刘邦狡猾得像只狐狸,他们的军队加在一起有五十万,远远超过了秦军。所以,我们不能贸然行动,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必须隐忍、等待。”

    太尉担心地说:“就怕夜长梦多,一旦计划泄露,敌人察觉我关外兵团的动向,会抢先下手,大王的处境就危险了!敌人有了防备,把守住关隘,我们的军队反攻关中的计划就可能受挫。在敌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我大军从天而降,可以攻其不备,以一当十;一旦敌人有了防备,失去了突袭的效果,胜败就难以预料了!”

    子婴眉头紧锁,一时难以抉择,仿佛在心里考量着各种利弊得失。最后,他一咬牙,说:“我已经决定了,宁愿以身犯险,也不能让大军贸然行动。我自己冒险可以,但不能让十万大军冒险。这支部队是我们复国的最后资本,必须慎之又慎。现在刘邦和项羽二虎相争,矛盾重重,必须让他们自相残杀,等刘、项两败俱伤的时候,我大军以逸待劳,收拾残局,将叛军逐出关外。”

    “刘、项此前因为入关、称王的事情发生了一些摩擦,不过,现在矛盾似乎已经缓和了,不然项羽也不会只带这么几个人来逛刘邦控制下的咸阳城。”御史思忖着说。

    “不如我们马上召集人手,在咸阳城内截杀项羽,再栽赃给刘邦,让他们火并,不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吗!”丞相有些兴奋地说。

    子婴摇摇头,“仓促之间恐怕来不及了。而且项羽有万夫不当之勇,他身边的卫士想必也不是等闲之辈,想杀他恐怕没那么容易。即便能够成功,项羽死后诸侯联军群龙无首,刘邦可以趁机兼并他的部队,二虎相争变成了一虎独大,刘邦羽翼丰满,就更加难对付了”。听了子婴的话,丞相刚刚被鼓舞起来的热情迅速降温,沮丧地低下头。

    御史问道:“大王,您打算怎么做?”

    子婴深邃的目光投向远方,道:“我要会一会刘邦,刺激一下他的胃口。”

    与此同时,张良与项羽的叔叔项伯相约在咸阳城见面。一见到张良,项伯便激动地说:“恩公,好久不见了!”当年项伯因为杀人被通缉,张良保护了他,所以,张良是项伯的救命恩人。这件事张良一直隐瞒着,没对任何人提起,所以刘邦和他手下的人都不知情。在项羽那边,除了已经战死的项梁知道外,就连项羽都不清楚。

    两人一边叙旧,一边在街头漫步,不知不觉就转进了一个小巷里。张良拿手一指,“你看,那里有个酒肆,我们进去喝个痛快!”

    项伯点头道:“好啊!这里比较清静,不像外面那么喧闹,正好方便我们说话。”

    两个人走进酒肆,张良忽然一愣,项伯警觉地问道:“恩公,有什么事吗?”刚才进门的时候,张良察觉有个似乎很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从店堂的后门消失了。听项伯这么一问,张良摆摆手,“没什么,老板,拿酒来!”

    吕公走出酒肆的后院,回头看了看,没人跟踪,暗想:“子房为什么到这里来了?会不会察觉了什么,所以跟踪我?”但仔细想想,自己虽然在刘邦的军营中与他照过几次面,但都是匆匆而过,没有什么交往,他没理由怀疑自己。如果是刘邦对自己起了疑心,应该会派自己的亲信盯梢,而不是让张良这个客人出面。看他刚才进店时的神色,似乎不像有备而来的样子,“或许只是巧合吧!”吕公安慰了自己一句,匆匆而去。但他心中还是有一个疑问,和张良在一起的人是谁,为什么要躲到这里见面?

    酒肆内,张良与项伯正在对饮,但张良因为刚才的惊鸿一瞥,有些走神,项伯的话根本没听进去。项伯连唤两声,张良才反应过来,“恩公,你到底怎么了?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如果你有急事,我们改天再聚,别耽误了正事!”项伯已经有些不满了。

    张良连忙赔不是,说:“没有,只是最近为了刘、项两家的误会,往返奔波,比较费神,所以有些疲倦。不妨事,我们这么长时间不见,一定要痛饮一场。”说罢,便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听张良这么说,项伯也不好再追问了。

    “项梁听从你的建议,立横阳君韩成为韩王,拨给一千多人马,韩成拜你为司徒,前去收复韩国故地。那是秦二世元年六月的事情,我们从那时分别,已经一年多了。你怎么又到了沛公的军中?”

    “我与沛公在‘楚王’景驹麾下就相识了,后来,景驹被武信君(项梁)打败,我与沛公转投到武信君麾下。武信君阵亡后,楚怀王派沛公领兵西征,进军关中,途中与我相遇。我说服韩王配合沛公西征,韩王留守阳翟(河南禹县),我则随同沛公一起西进,到了这里。”

    说到这,张良举起酒碗,道:“当初武信君听从我的建议,立韩王成,还多亏你从中斡旋,实现了我复国的心愿。我敬你!”

    项伯摆手,道:“恩公于我有活命之恩,这都是我该做的!”

    张良是个传奇人物,他的祖父和父亲先后担任过五代韩王的丞相,是韩国显赫的贵族之家。韩国被秦所灭,他隐匿民间,行走江湖,结交豪杰,以复国为己任,经过多年的历练,胆识、才智和谋略都高人一筹。他曾结交了一位能使一百二十斤铁椎的大力士,在博浪沙伏击秦始皇,虽然功败垂成,但此举震动天下,也显示出张良非凡的胆识和魄力。当年助信陵君椎杀大将晋鄙,夺取魏国兵权的朱亥,使的是四十斤的铁椎。张良能够找到善使一百二十斤铁椎的大力士,足见其在江湖上交友广阔、人脉丰富。

    后来,他藏身在下邳,某日,从一座桥上经过,一位老者坐在桥头,鞋子落到了桥下,他对张良喊道:“孺子(年轻人),帮我把鞋拣上来!”张良本想发作,但见对方是个老人,就按捺住性子,帮他把鞋拣了上来。没想到,老者又伸出脚,说:“给我穿上!”张良又好气又好笑,但鞋都拣了,也不差再弯一次腰的工夫,就又给老者穿上。

    老者道:“孺子可教,五天后的早晨在这座桥上等我。”说罢就扬长而去,留下张良在那里发愣。五天后,张良起早来到桥上,老者已经先他到达了,训斥张良说:“与长辈相约,自己却来迟了。过五天再来!”又过了五天,张良天一破晓就来到桥上,老者又比他早到,还是那句话,“过五天再来!”张良的修养再好,此时也濒临忍耐的极限,再被耍一次,恐怕就要爆发了。

    五天后,张良半夜就到了桥上,片刻之后,老者也来了,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给了张良一本书,说:“读透这本书,就可以做王者师了!”说罢,老者便飘然离去,从此再未出现过。这本书名为《太公兵法》,但并非兵书,而是教人帝王之术。

    从这些故事中,可以看出张良的心智和涵养都异于常人。以他敏锐的直觉和丰富的阅历,早就看出这个吕公不是等闲之辈,从他的言谈举止中能够感受到一种身居高位者才有的从容不迫和恢弘气魄。说他是一个以看相为生的术士,张良根本不相信。所以,这次偶然邂逅,张良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不待在刘邦的军营里,而是跑到咸阳城里,行踪诡秘,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张良嘴上与项伯应酬着,脑子里却全是这个神秘老人。

    4、吕雉来了

    旭日东升,照耀着连绵几十里的霸上军营,星罗棋布的营帐如同一朵朵大海中的浪花。昨夜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白雪皑皑的大地一尘不染,纯净得令人浮想联翩。刘邦正在自己的营帐内游龙戏凤,火盆烤得营帐内暖融融的,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的对比。

    忽然,营帐的门帘被人猛地掀开了,一股寒风扑了进来,怀中的美女惊叫了一声,刘邦也打了个寒战。好事被人搅了,刘邦一肚子的邪火,骂道:“混账!”扭头一看,马上又愣住了。

    闯入温柔乡的人竟然是刘邦的老婆吕雉,正对着刘邦怒目而视。刘邦被捉奸在床,有些慌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来了?”

    “我不该来吗?自己的丈夫现在是关中王了,我这个糟糠之妻来凑凑热闹,享享福,没什么不对吧?难道你想休了我,另寻新欢,娶个二八佳人?”虽然刘邦现在已经不是沛县的乡巴佬,但吕雉的泼辣和霸道一如既往。她眼睛瞟着躲在被子里的年轻美貌的女子,心里酸溜溜的,毕竟自己已经青春不再,嫉妒心随之膨胀起来。

    刘邦尴尬地笑了笑,用眼神示意那名女子赶紧离开。女子抓起一件衣服,顾不得穿在身上,草草地把身体裹了起来,冲出了营帐。刘邦也起身穿衣,请吕雉坐下来讲话。

    吕雉训斥道:“现在项羽的四十万大军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把你吃掉,你还有闲心在这里寻欢作乐,真是不知死活!”

    刘邦赔笑道:“夫人过虑了,我已经与项羽和解,化干戈为玉帛,不会有事了。”

    “那你这关中王的位子是坐稳了?”

    “这个嘛……”刘邦没话说了,吕雉步步紧逼,“有项羽在这里,你敢说自己的是关中王吗?他说你是你才是,他说你不是你就不是,生死都操在别人的手里,难得你还睡得着觉,吃得下饭,玩得起女人!”

    刘邦辩解道:“有怀王之约在先,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吧?”

    “哈哈,亏了你还是一方诸侯,就这点见识!那个项羽斩宋义,夺兵权,封章邯为雍王,担任诸侯上将军,哪件事要楚怀王同意了?有名无实的怀王,项羽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对付项羽,把关中王的位子坐稳吧,别让到手的鸭子又飞了!”

    被吕雉教训了一番,刘邦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吕雉缓和了语气说:“我千里迢迢、不避艰险地赶来,就是想帮你。父亲在你这里吧?”

    刘邦点点头。“那好,我去见见他,你赶快收拾一下,去军营里巡视。将士们都起身操练了,你这个大王还在睡懒觉,像个什么样子?”望着吕雉的背影,刘邦苦笑了一下,“这个泼妇,真是拿她没办法!”

    吕公的寝帐里,他刚刚起身洗漱完毕,正要出去透口气,吕雉掀门帘走了进来。吕公也吓了一跳,“娥姁,你怎么来了?”

    吕雉上前扶吕公坐下,说:“父亲,您能来我就不能来吗?当年您说我是显贵非常的命,刘季能成大事,所以把我嫁给了他。您老的眼光真准啊!没想到他一个小小的亭长,短短几年时间,就摇身一变成了秦王。我就要成为王后了!”

    吕公笑道:“父亲的那点本事你还不知道吗?这就是押宝,押天下有变的宝,押刘季这个人的宝,现在说明我们押对了。不过,形势不容乐观啊!刘季与项羽的摩擦想必你也听说了,虽然刘季主动认错,矛盾暂时缓解了,但还存在变数。刘邦的这个关中王究竟能否落实,还不好说啊!”

    “父亲,您一定要再帮帮他。”

    “嗯,放心吧,以前我帮他是想利用他反秦,现在秦国已经亡了,我的目标已经达到。我再帮他纯粹是为了你,让你下半辈子能够享受荣华富贵。”

    沉默了一会儿,吕雉问道:“父亲,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您,过去问过,您总是讳莫如深,现在能够回答我吗?”

    吕公没有说话。吕雉接着问道:“您究竟为什么这么仇恨秦国,奔走天下、结交豪杰、散尽家财要反秦?您与秦国究竟有什么恩怨,现在还不能说吗?”

    吕公叹了一口气,说:“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以后再说吧,或许我告别人世的那一天,会把真相告诉你的。走吧,出去透透气。”

    见吕公不说,吕雉也不好再追问,扶着吕公走出了营帐。“下雪了!”吕公惊讶地说。他甩开吕雉,在雪地上疾走几步,神色有些激动。吕公弯下腰,捧起一堆白雪,放到嘴边吃了一口,喃喃自语:“关中的雪啊,还是这样的味道!”看着父亲奇怪的样子,吕雉心中的疑问更深了。

    晚上,刘邦召集军中沛县的老乡,举办了一个小规模的宴会,为吕雉接风。席间,吕雉忽然问道:“曹无伤去哪了?”

    刘邦的脸色有些难看,随口说道:“他有公务在身,所以没来!”张良虽然不是沛县老乡,但因为是身份尊贵的客人,所以也被请来宴饮。听刘邦这么说,不由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时发现吕公也在注视着刘邦。张良与吕公视线接触,相视一笑,举酒致意。彼此都是聪明人,不需要多说什么。

    宴会散后,刘邦和吕雉回到寝帐,妻子千里迢迢而来,他当然要尽一下做丈夫的义务。虽然心中为不能召唤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侍寝感到遗憾,但刘邦还是竭尽所能,与吕雉云雨了一番。吕雉虽然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当初刘邦释放服役的民工和囚徒之后逃亡在外,吕雉被拘押,负责审讯的官吏垂涎她的美色,动手动脚,被一名与刘邦有交情狱吏任敖暴打了一顿,吕雉才逃过一劫。所以,吕雉现在还没有糟到糠的水平上,与那些年轻女子相比,别有一番风韵。而且夫妻二人久别重逢,激情如火,亲热是正常的。

    正事办完之后,吕雉靠在刘邦的怀中,倾诉着满腹委屈,“你领兵西征,把我们娘仨扔在老家,我每天在家里担惊受怕。后来父亲说你势如破竹,一定可以率先入关,他来关中找你。父亲走了之后,我也按捺不住,就把一双儿女留给母亲,也出来找你。这一路千辛万苦,没想到第一眼看到你,就是在玩别的女人。”

    刘邦不想和她纠缠,为了转移话题,故意责怪道:“你们这父女二人都不是一般人,一个年过七旬,一个单身女子,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就敢走这么远的路,从会稽跑到关中,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谁能知道啊?”

    吕雉撇了撇嘴,“你真小看我们父女了。你知道我父亲在江湖上有多少朋友吗?他走到哪里都有人接应的。我有这样的父亲,还怕一个人出门吗?再说,我们出门的时候都带了一些侍卫的,一般的小毛贼别想打我的主意”。

    听了吕雉的话,刘邦一愣。他知道吕公不是等闲之辈,但吕公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朋友遍天下,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老人家真是深藏不露啊!”刘邦感慨道,“岳父怎么结交了这么多江湖朋友?”

    吕雉迟疑了一下,说:“我也不太清楚,他老人家说是早年行走江湖,替人看相时认识的。但我感觉没那么简单,我来这的路上多亏他们接应和照料,从他们的态度上看,似乎对父亲非常敬重,远远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我猜想,只要父亲一句话,这些人连命都可以不要。”

    “喔?”刘邦更诧异了,“莫非老人家对他们有恩,那为什么这么多人受他的恩惠?如果他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看相先生,会有能力帮助这么多人吗?”

    吕雉摇摇头,说:“我也觉得奇怪,不过,既然他老人家不愿意告诉我们,我们也就不要追问了。他或许有自己的苦衷吧,所以才瞒着我们。”

    刘邦点点头,说:“我能有今天,还多亏你们父女啊!等我坐稳了关中王的位置,一定要好好报答你们。”

    听到这话,吕雉有些得意了。“我们父女对你的帮助比你知道的还要多。从你起兵反秦到进入关中,这一路上投靠你的人中,有多少是父亲游说来的,你知道吗?还有那些资助你粮草、军饷的人,为你提供情报,指引方向的人,很多都是父亲的朋友。”

    刘邦瞪大了眼睛,“有这回事儿?”

    “我也是来关中的路上从那些接应我的人口中听说的。父亲只是离家之时,给了我一份名单,告诉我出门时可以找这些人帮忙,别的都没说。他对我都不肯说,肯定也交代过那些投靠你的人,不要说出自己的背景。所以,你一直蒙在鼓里。你举事以来,势如破竹,连战连捷,势力不断壮大,不觉得有些反常吗?这背后父亲给了你很大的支持。”

    “我说我的仗怎么打得这么顺,如有神助!”刘邦自言自语地说。

    “这个神就是我的父亲。还有,关中百姓现在这么爱戴你,你以为你那‘约法三章’的小把戏真的那么管用吗?那是父亲在关中的朋友四处奔走游说的结果,没有他们在民间带头呼应你,关中百姓怎么会那么买你的账!”

    刘邦引以为荣的“约法三章”被吕雉贬低,心中不悦,但他更加惊奇吕公的人脉。这个老人家实在是深不可测。

    吕雉意味深长地看了刘邦一眼,说:“所以,你一定不要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们吕家可不是好惹的。你军中这些我父亲的势力,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吕雉的话半开玩笑半认真,但刘邦听起来却像实实在在的威胁,心里“咯噔”一下。不过,灵活应变,必要的时候低头弯腰是刘邦的特长,在应付老婆面前也不例外。

    “娥姁,我虽然好点女色,但都是逢场作戏而已,你知道,男人嘛,都有这个爱好。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一点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如果我做了秦王,你就是王后;如果我有一天像始皇帝那样君临天下,你就是皇后。这万里江山,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所以,刚才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说罢,刘邦又在吕雉的身上动手动脚起来。

    次日一早,刘邦还在睡梦中,吕雉就穿衣起床,走出了营帐。她来到樊哙的营帐前,隔着门帘问道:“樊将军起身了吗?”

    樊哙听出是吕雉的声音,连忙迎了出来。“二姐(吕雉在姐妹中排行第二),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昨天太忙了,忘了把吕媭(xū,吕雉的妹妹)让我给你捎的东西交给你了。”说着,吕雉把手里的一个包裹给了樊哙。

    “谢二姐,里面坐吧!”樊哙将吕雉让进了营帐。坐定之后,两个人的神色立即变了,不再像在外面那样客套。吕雉单刀直入地问道:“现在项羽那边有什么动向?”

    樊哙道:“项羽看上去不想再与大王计较了,局面没有那么紧张了。不过,他们要我们把在函谷关阻挡诸侯联军入关的将领交出来,大王准备过两天过去劳军的时候把人带过去。”

    “是谁?”

    “曹无伤。”

    吕雉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问道:“曹无伤知道了吗?”

    “大王应该跟他说过了,让他委屈一下,当次替罪羊。不过,曹无伤这两天都把自己关在帐篷里,谁也不见。看来,他是非常的不情愿啊!”樊哙有些担心地说。

    “曹无伤这个人我有些了解,不是个心胸宽阔、顾全大局、能够忍辱负重的人,你要派人盯紧他,以免他狗急跳墙,作出对大王不利的事来。”吕雉果断地说。

    “好,我马上加派人手,盯住他。自从大王起兵以来,这个曹无伤一直担任左司马,职务没有升迁过。他自觉资格老,劳苦功高,眼看着很多后来入伙的人都超过了他,所以觉得自己不受重用,经常在同僚和下属面前发牢骚,对大王心怀不满。这次大王要让他做替罪羊,我就怕激起他的不满,闹出事端来,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着他。”

    吕雉赞许地点点头,“你做事越来越周全了,在沛县同乡中,像你这样文武双全、眼光长远、处事谨慎的人,真不多!”

    “二姐过奖了!”

    “你把萧何、曹参、周勃、夏侯婴都叫到大帐里,我想跟他们谈谈。”

    “好,我马上去办。”

    吕雉与樊哙早在沛县的时候就已经是同盟者了。没过多久,萧何、曹参、周勃、夏侯婴都来到大帐里,吕雉当仁不让地坐到了刘邦的位置上。她看了一下眼前这几个从沛县起兵时就一直追随刘邦南征北战的同乡,他们都是身居要职、手握大权的重臣。

    “我请各位来,就是想听听你们对今后关中形势变化的看法。现在大王和项羽两军对峙、短兵相接,亡秦的势力还没有完全铲除,蠢蠢欲动,关中形势错综复杂。我们对今后的事情应该有个大致的判断,达成共识,让大家心里都有数,这样以后的行动也就有了明确的方向,做起事来步调一致,力量就大了很多。”

    下面的几个人都听出了吕雉的言外之意。这几年,刘邦的势力急剧膨胀,地盘也越来越大,先是做沛公,后来被楚怀王任命为武安侯、砀(dàng)郡长,现在入主关中,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名正言顺的关中王。借用刘老太公的说法,刘邦的产业是越来越大了。所以,吕雉也急于扩大自己在刘邦阵营中的势力,巩固自己的地位,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她没有一股支持自己的力量,以刘邦那种好色的个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她休了。

    萧何道:“夫人说的极是。虽然我们不是料事如神的仙人,但凡事都应该想在前面,考虑周全,以免事起突然,没有准备,手足无措。”

    吕雉微微颔首,道:“你们觉得项羽会履行怀王之约,让大王做关中王吗?”

    曹参想了想,说道:“项羽与大王曾约为兄弟,念在昔日的情分上,又有怀王之约在先,应该不会做得太过分。我觉得他会把关中王的位置留给大王的。”

    吕雉撇了撇嘴,“想让他们这对兄弟相安无事、和睦相处,恐怕没那么容易。项羽已经立章邯为雍王,用意何在?他可能会履行怀王之约,让大王做关中王,但会把章邯安插在关中,与大王分治秦地,牵制大王。这样一来,即便大王真的做了关中王,也还是在项羽的掌握之中,要看他的脸色行事。这个关中王做得还有什么意思?一方诸侯被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会有好下场吗?即便大王没有与项羽作对的意思,但大王的存在就是对他的一种威胁,因为楚怀王旗下能够与项羽分庭抗礼的人只有大王了。所以,他铲除大王只是时间问题,刘、项两家注定不能并存。”

    吕雉的分析一针见血,让在场的人心服口服。曹参问道:“夫人觉得该怎么做呢?”

    吕雉神色坚定地说:“先下手为强,逼项羽退出关中。关中地方富饶、形势险要,进可攻,退可守,占领这里就等于抢占了先机,在未来的冲突中居于有利地位。所以,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一切手段占据关中,把关中王的位置坐实。”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眼前这个女人的胆识、魄力和手段比男人更加高明和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