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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上菜

时间:2010-10-13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荆小轲 点击:
  告诉你,我可不是饭桶。
  
   我也会做菜呢,从前,和猛子一个宿舍的时候,穷得受不了了,就灵机一动,开始自己做菜,直到宿舍里多了越来越多的吃客,使我们更加穷了,才不做了。世界上“兄弟”二字是通用的粮票,却是我和猛子受穷的原因,每当我回忆起那段日子的时候,除了对“兄弟”二字的“痛恨”,还有对那袅袅菜香的怀念。
  
   谁说男子不如女呢。当猛子噩梦般庞大的身躯,活动在气炉前的时候,我发现他真温柔无比,他翻动菜勺的身姿玉堆临风,人见人迷,鬼见鬼死。小小的勺子,轻盈飞舞,锅中的梦幻组合,或鱼或肉,或白菜萝卜,各有千秋,风情万种。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给他弄上一杯啤酒,叫他一声大嫂。这个大嫂多毛的大手便会伸过来,给我一重重粉拳——哥那个蛋,洗盘子去。
  
   想起了我们第一次做菜的情景。
  
   想起了两个大侠怎样在宿舍里计算憧憬之后,兴致勃勃的去买菜的情景。
  
   九十年代初的菜场,大都是农人从自家的田里收来,到集市上自卖的菜,属于“原创”,卖多卖少,全靠人们想不想吃,第一次逛菜市的感觉,竟如逛书市一样,想那些写字的家们,其实也和卖菜的一样啊,写好了,就来卖给大家看,卖多卖少,只看大家喜欢不喜欢吧。猛子不知道我想了些什么,正午的阳光使他汗流浃背,他拿了大箱子,一种一种的往里堆,满了,就付账走人,为了很久才能再来,我们买了一大箱子耐存放的东西,土豆,洋葱,莲菜,豆筋宽粉之类,每一种都可以历经沧桑。路上有人看到我们的大箱子,好奇,我说:结婚呢,搬家。转身看着有点不好意思的猛子,这位大侠,无恶不作,却因为买个小菜,而觉得不好意思。是啊,买菜的小家男人,本是他最不愿意做的啊。
  
   菜回来了。十二平米的房子里,燃起了第一丛火焰时,我们的心闪烁而兴奋起来了。想起从前,双河油矿逃亡的夜里,我和猛子枕了街边买来的斧头,在夜里说话,说我们的梦想,说:有一天,我们各自也会有一个小房子,里面住着自己老婆,给我们烧水做菜,当妯娌两个在一起聊天打毛衣的时候,我们兄弟就在一起喝点小酒,吹吹小牛,骂骂社会和人生——那日子该有多美啊——这一丛火焰一下子就照亮了那个梦想,我对猛子说,来来,我来做,却看见他早已挽好了袖子,站到案板前了。
  
   一个大侠,在炒菜时显得温暖而富于人性。他笨拙的动作,显得有点卡通,在那个大手里,我似乎听到了洋葱的呻吟和叫骂,而那把刀,显然是更适合一个刽子手,洋葱在案板上翻滚挣扎,四散逃命,当我从各处追赶回来,扭送到盘子里时,看着大大小小的葱块,我流下了忍无可忍的泪水,泪光莹莹里,我看到猛子用衣角擦着自己的眼睛,好像受了委屈的少女。我用手挡住那盘洋葱,生怕那厮再打几个喷嚏。
  
   看到了自己劳动成果,总是无比喜欢。一盘盘小菜出来了,彼此告诫,要冷静点,决不偷吃,是啊,我当然不偷吃,我会明抢。这样常常使做菜的人无法安心本职,无比煎熬和的一边做一边防范,我当然也不总是偷吃的,比如那盘颜色深沉的炒鸡蛋,比如那盘祖国盐业做了贡献的煎茄子,比如那只性感的多毛炖鸡,等等等等,我会耐心地等他品尝,并用温和的声音鼓励他吃完。一个男人的肚子是开放的,胃口是宽容的,小样儿吃得也怪美,是啊,那个时候,我们什么都能吃下去,好像只有把什么吃下去,才算对得起它,对得起辛辛苦苦的生长的它,对得起油盐酱醋艰辛,对得起系围裙的大侠。也许从那时,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吧,自己做的,自己一定要吃完,世上的很多事,也一样吧,自己做下的,要自己吃完,爱情,人生,事业,家庭里,只要自己做下的,就不要剩给别人和岁月,吃完,一定要吃完。
  
   争着做菜的大好形式,只延续了几天。就没有了。
  
   两个大侠的大厨组合,就像两个懒人的婚姻,越来越勤于动脑,而懒于动手了。没过多久,做饭的劲新鲜劲儿就过去了。慢慢的从开始的争着做,变成了争取让对方做。越来越多的赞扬在我们中间此起彼伏,彼此猛烈的恭维显得动机险恶,猛子就这样变成菜最好的一个,我搬出很多昧了良心的话给他,现在想想,我吃的菜里,有我多少艰苦卓绝的努力和苦口婆心的血泪啊,而猛子做菜的本领也在与时俱进,变化中求发展,逐渐走向了一条简洁明快的道路。一个男人的脑子是清醒的,胃口是糊涂的。我们照样吃得身强力壮,酒也一点也不少喝,常常,会从我们宿舍里传说种种野兽的吼叫,楼上楼下的人,便在那吼叫声里敲他们的盆子缸子和暖器管,整个大楼成了一种乐器,发着青春的声音。
  
   直到有一天,猛子突然对我说,小娟要来了。我们收拾一下吧。
  
   怎么收拾呢?
  
   亲爱的朋友们,如果你有一天,无意中推开了我们的宿舍,不要以为进了一个魔窟,绊倒你的也许只是一只烂椅子,而缠上你的脚的,一定是猛子来不及洗的秋衣和袜子,当你看到几乎带了颜色的微风,在屋里盘旋的时候,要注意及时悟上你的鼻子,阴风过后,你会看到一个傻大个子和一张雪白大脸,那大白菜花一般的笑容,无比温情的对着你,只对着你。落荒而逃的从来不是好汉,既然来了,我们就帮他收拾吧。
  
   猛子如此的勤快,那颤抖而急迫的手,使我看到了他心里的革命。我知道他又约会了,而且把一颗青春的心,丢在某个地方了,我问他好不好看呢?他说,当然好看。我问他人家对你好不好呢,他说,当然好。他把没有来得及洗的一切,堆到一个大箱子里,把那箱子里自己的骄傲奖牌,真品球衣拿出来,重重和合上了一个大男孩的隐私后,庄严的对我说:你说的不是费话嘛——
  
   她可能要来吃饭呢,十一点半。
  
   她可能要来,如果她没有别的事。
  
   九点就开始了准备呢。哈,知道这个家伙重色轻友,随时都可以叛逃到哪个温柔怀抱里,而我也丝毫不怀疑,如果小娟说要每天来玩,那我就得浪迹天涯了。可我还是要帮他准备啊,看着自己大汗淋漓的样子,我懂得了一个伟人的话:一颗伟大的心,总是一边宽容,一边流血。可这厮总还是嫌这颗心血流得慢,当我们把最后一道小菜上桌的时候,这厮已经因为着急,而喝了好几杯啤酒了,略微的潮红的脸,像一块红色的云,在我的小屋里飘来飘去,又仿佛那厮脑子里热烈而无定的念头,使我头晕眼花。
  
   谁让这两个野人,在一起时间太长了呢?长到了兄弟们以为我们要结婚了,才猛然想起了和猛子一起共度的时光,已经太漫长,青春的男子,本彼此相斥,却因为“兄弟”二字,使我们守在了一起,早该到了受不了彼此的时候了。有时候会对他说,看到你,我再看老母猪,都觉得双眼皮;有时候他对说,只要有一个女人肯嫁我,只要不超过八十岁,我就遂了她,因为看到你,我对做人失去了耐心。哈哈哈哈,他终于熬到头了,丢下我叛逃到温柔乡里了,我一个人修炼吧,做一个久经考验光棍,也好,我不是已经会做菜了吗,你看,你看我炒的土豆丝,丝丝缕缕,像猛子此刻的心,乱遭遭,酸溜溜,却美味无比呢!
  
   几点来呢?
  
   十一点半。
  
   可你为什么一大清早,就朝外面看呢,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扔到马路上。
  
   他不说话。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希望白杨树下的小路上,会出现那个美好的身影。
  
   他时时的要去门外看看,也许他相信,那个女孩子一定会看错表,早点过来;而当阳光把白杨树的浓荫,从屋里赶走的时候,当那白色光辉,铺满了我们空荡荡的地板的时候,他又相信,那个女孩子一定会看错表,晚点过来;当午后的阳光,在窗帘上放映着古老的黑白片时,当偶尔有树叶静静的落到我们的鞋子里时,猛子又告诉我,也许堵了车,她正在路上焦急呢;夕阳的余辉照在我们的床上时,当单人床上的收音机里传来立体声的音乐时,猛子睡着了,也许他相信,那个女孩子记错了日期,也许明天会来。
  
   很多年过去了,我常常回忆起那日的夕阳,地老天荒的感觉里,仿佛觉得我们应该继续等下去,小娟也许只是记错了轮回,来生会来吧。
  
   也许已经来了,在猛子的梦里——如果没有来过,猛子醒了的时候,为什么再也不等她了呢?
  
   从此,小屋便成了梁山。从此,便多了来来往往的兄弟,从此,那个屋子再也没有去过女人,男人的世界,情义的乌托邦。做菜的人越来越少了,吃菜的人倒更多了,常常是提了酒来,就好像有了随意吃菜的理由,哈哈,受不了了,慢慢的就去买些菜大家一起吃,再后来,猛子起义了,扔掉了那个炒锅,我们又重归原始的寂寞,嘈嘈杂杂的寂寞。
  
   这个夜里,又想起那段日子,就写了这篇小文,像从记忆的菜园里,随意拔来几棵小菜,炒来给你吃。再也不新鲜了,岁月的腌制下,色彩虽在,味道却随着时间散发了,我知道不好吃了,但它是干净的,是带着今夜的露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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