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细审阅,问了宋运辉几个细节问题,又问他具体怎么推行,宋运辉当然不会说他尖酸刻薄地骂人,只说是大家自觉。水书记当然知道这不可能,他是个人精子。但他也没多问,他要车间主任打电话叫整顿办的所有人来,就在这么个小房间里挤得差点密不透风,对着宋运辉的工作进度分解表开现场会议,告诉他们要走下来,扎进去,只有端正态度深入了解一线工作,才能做出切合实际的责任制方案,而不能坐在总厂办公室建造空中楼阁。他说,职工大会的否决正好说明大家对空中楼阁的反对,也正好说明整顿办这半年多来的指导思想有误。他要所有人回去好好反省,不能再沿旧路走下去。
众人被水书记骂得灰头土脸,但没人敢吱声,更没人说旧的指导思想是费厂长制定,你们书记厂长两个口子说话,下面的人该听谁的。宋运辉在一边看着心想,这就是地位。他看到虞山卿也在列,而且是只能站在屋角,因为虞山卿只是个不起眼的新进。
等整顿办的人被水书记斥回,水书记带着宋运辉单独漫步在塔罐丛林里,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八个字,“因人成事,因人废事”。水书记说,有些人,即使有再好的想法,可不会管理,不能将自己的思想贯彻下去,最终想法都成空话。而最可怕的是,有些人做不成事,却埋怨社会不公,奸人当道,给自己找失败理由,其实这些都不是理由。一个人想做成事,遇到的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很多,形形色色的社会人都能遇到。社会这样对这人,也是这样对那人,没太大区别。有些人就是不能回头思考,为什么就他面前奸人特别多,社会特不公平,究竟错在哪里。他肯定宋运辉这半年来做的成绩,但也指出,做任何事,不要一厢情愿,急于求成,必须有进有退,有所迂回,保持弹性。一方面要督促手下干活,一方面也得团结手下众人,不能强硬到底,制造对立,否则,物极必反,终会有人反弹,或者就像弹簧天天被放在弹性极限使用,终有一天失去弹性,最终废弃无用。
水书记告辞时候问宋运辉有没有写过入党申请。宋运辉一点就通,这是水书记让他写入党申请呢。可他想到目前总厂两帮公然对抗的局面,他如果此刻交上入党申请,找谁做介绍人都是问题,都会敏感。而主要原因是,他不是很赞同水书记的为人,明明整顿办的工作是被水书记卡着,可水书记却是将责任都推到费厂长身上,为人很不地道。他不愿意在这时申请入党来支持水书记,虽然他的支持力量渺小。但他在水书记面前貌似单纯地说,他想将手头事情整理出来,以完美工作答卷向党递交申请。水书记倒也不反对。有时,越是成熟狡猾的成年人越是看着年轻人觉得异常单纯,容易被年轻人的小花招骗过。再说,以这种成年人的地位,他们也不愿费心机思考年轻人可能的花招,因为那些花招伤害不到他们,他们不必多此一举。
水书记走后,宋运辉想好久,才能理解“因人成事,因人废事”这八个字。仿佛说的是他宋运辉,是在赞赏他没有条件创造条件地干活,可似乎也是在暗讽费厂长,即使大权交给费厂长也用不好。宋运辉不知道水书记说这八字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他虽然感觉受益无穷,可还是无法因此改善对水书记的印象。可又想到,这会不会冤枉了水书记,费厂长指导下的整顿办绝不是只面对水书记这一个障碍,而是很多,空中楼阁就是其中之一,整顿办如此被职工反对,真能全怪水书记吗?
可无论谁对谁错,这种政治斗争真是丑陋,都是不惜牺牲工厂利益换取个人私欲。这种现象在小雷家大队就看不到,在小雷家,大家围绕有饭吃、吃好饭一个中心,那是真正的大干快上。两者工作氛围的对比,让宋运辉好生憋闷。
宋运辉又想到,以他目前对政策的理解,估计金州总厂的同龄人里面无出其右,他当年认真研读政策的目的是避免重蹈父亲的命运。可面对水、费之间的争权夺利,他想到自己,如果把他放到父亲的位置上,即使他那么理解政策,他能做到为了解脱自己踩别人头顶上位吗?他做不出来。他既然做不到,他还如何因人成事?想到这些,宋运辉有些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