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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尔托普哈诺夫的末路(9)

时间:2022-05-2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屠格涅夫 点击:

  “哼,得立即动手!”他以一种认真的几乎苦闷的语调说,“不能等劲过去了!”

  他喝干了最后一杯酒,从床头取来手枪——就是那支打玛莎的手枪,装好弹药,又把几个引火帽搁在衣袋里,以防万一,然后便来到马厩。

  在他打开马厩门的时候,看守人向他跑了过来,而他朝看守人喊道:“是我!难道看不见?走开!”看守人稍稍退到一边。“睡觉去吧!”切尔托普哈诺夫又朝他喊道,“这儿你用不着看守了!有什么稀罕东西、有什么宝贝要看守呀!”他走进马厩。马列克·阿杰尔……这匹伪马列克·阿杰尔在草垫上躺着。切尔托普哈诺夫朝它踢了一脚,说:“起来,坏蛋!”然后把拴在饲料槽上的马笼头解下来,脱去马衣,扔在地上,粗暴地拉着这匹顺从听话的马在栏里转了个身,把它牵到院子里,又从院子里牵到田野上,这情形让那个看守人大为吃惊,他怎么也不明白,主人在三更半夜牵着这匹不戴笼头的马上哪儿去呢?他当然不敢问主人,只是目送着他,直到他在通向邻近树林的大路的拐弯处不见了为止。

  十四

  
切尔托普哈诺夫迈着大步地走着,没有停歇,也没有回头瞧瞧;马列克·阿杰尔——我们就用这个名字称它称到底吧——百依百顺地跟着他走。这个晚上夜色相当明亮;切尔托普哈诺夫能够看出前面像一片黑点似的树林的齿形轮廓。夜晚的寒气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如果……如果不是另一种更强烈的醉意支配着他整个身心,他大概会被所喝的酒醉倒了。他的脑袋昏沉沉的,血液在喉咙和耳朵里嗡嗡作响,可是他的步伐是坚定的,并知道往何处去。

  他下决心处死马列克·阿杰尔;他整天想的就是这件事……眼下他的决心已定!

  他前去干这件事非但心中坦然,而且颇显自信,义无反顾,他像一个受责任感驱使的人那样去行动。他觉得这种“把戏”“简单”得很;只要消灭了这个冒充的家伙,他跟“一切”的账就一下算清了,并惩罚了自己的愚蠢,向自己的真正朋友做出了交代,又向全社会(切尔托普哈诺夫非常关注“全社会”)表明,跟他是不能开玩笑的……但主要的是:他要把自己跟这个冒充的家伙一起消灭,因为他还活下去干什么呢?这些想法在他脑子里是怎样形成的,为什么这在他看来是如此简单——那就很难解释了,虽然也不是完全不能解释:他很感委屈,又很孤独,身边没有知心的人,手头又一文不名,再加上喝了大量的酒、热血沸腾,已接近于疯狂状态,发疯的人的最荒唐行径,在他们本人看来,都自有其逻辑以至理由。切尔托普哈诺夫就总是完全相信自己的理由;他毫不动摇,他急于去对罪犯执行处决,可是他并没有使自己弄清楚:他所说的罪犯究竟是谁呢?……老实说,他对于自己要干的事很欠考虑。“必须结果它,必须,”他呆板而严厉地反复对自己说,“必须结果它!”

  那个无辜的罪犯顺从地迈着小步跟在他的背后……而切尔托普哈诺夫心中却没有一丝的怜悯。

  十五

  
他把这匹马牵到离树林边不远的地方,这儿有一条不大的山沟,沟里有一半面积长着小橡树。切尔托普哈诺夫走下山沟……马列克·阿杰尔绊了一下,几乎倒在他的身上。

  “你想压死我吗,该死的家伙?”切尔托普哈诺夫喊了起来,似乎是为了自卫,他从衣袋里掏出手枪。他心中浮现的已不是残忍,而是一种特殊的麻木感,有人说,一个人在干犯罪的事之前,都陷于这种麻木感。但他自己的声音倒使他感到害怕:在黑森森的树枝的覆盖下,在树木繁生的山沟的腐臭而窒闷的潮气中,他的声音显得何等奇怪呀!此外,他上边的树顶上有一只大鸟蓦然拍拍翅膀,作为对他的喊声的回答……切尔托普哈诺夫哆嗦了一下。似乎他惊醒了他这件事的见证者——这是什么地方呀?在这样荒僻的地方,他是不该遇到任何一种有生命的东西的……

  “去吧,鬼东西,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他透过牙缝说,放开了马列克·阿杰尔的缰绳,用枪托在马肩上猛击了一下。马列克·阿杰尔立刻向后一转,爬出了山沟……就跑走了。它的蹄声不久便听不见了。刮起了一阵风,把各种声响都混合了,淹没了。

  切尔托普哈诺夫自己也慢悠悠地爬出了山沟,到了树林边,沿着大路缓步向家里走去。他对自己很不满意;他脑子里和心灵里的沉重感扩散到他的四肢上;他一边走着,一边生着气,神色阴郁,心里不满,肚子又饿,似乎有人欺负了他,夺走了他的猎物和食物……

  被人阻拦而自杀不成的人往往有类似的感觉。

  突然有个东西从他背后朝他两肩之间碰了一下。他转身一瞧……马列克·阿杰尔就站在大路中间。它是跟着自己的主人来的,它用嘴碰了碰主人……报告自己来啦……

  “啊!”切尔托普哈诺夫喊了起来,“是你呀,你自己要送死来啦!那就让你死吧!”

  一眨眼间他拔出了手枪,扳起枪机,把枪口对准马列克·阿杰尔的额门,开了一枪……

  这匹倒霉的马急忙往旁边一闪,用后脚站了起来,跳了十来步,猛一下重重地倒了下去,一边嘶哑地叫喊着,在地上痉挛地打滚……

  切尔托普哈诺夫两手捂着耳朵跑了起来。他的两腿发软了。他那醉意、恶狠劲、愚蠢的自信一下子全消逝了。只剩下羞愧和丑恶的感觉——还有一种意识,一种明确无疑的意识:这一下他也让自己完蛋了。

  十六

  
约过了六个来星期,小厮佩尔菲什卡认为有必要去拦住那个从别索诺沃田庄经过的区警察局长。

  “你有什么事?”这位维护秩序的官老爷问。

  “大人,劳您驾来我家一趟吧,”小厮深深地鞠躬说,“潘捷莱·叶列梅伊奇看起来要死了,所以我害怕得很。”

  “怎么?要死?”警察局长问。

  “确实是这样。起先他天天吃酒,如今他在床上躺着不起来,人已经瘦得厉害。我觉得眼下他什么也不明白了。完全不会说话了。”

  警察局长下了马车。

  “你怎么样,至少去请过神甫了吧?你的主人忏悔过了吗?行过圣餐礼了吗?”

  “还没有。”

  警察局长皱起了眉头。

  “你这是怎么搞的呀,老弟?怎么可以这样呢,啊?或许你不清楚,这种事……责任很大呀,懂吗?”

  “前天和昨天我都问过他,”着了慌的小厮接着说,“我说,‘潘捷莱·叶列梅伊奇,是不是让我去请神甫来?’他说,‘闭嘴,傻瓜,不是你的事你就别管。’而今天我去跟他说几句话,他只瞅了瞅我,动了动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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