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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回家

时间:2017-01-2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达理 点击:
带我回家
  1 
   
  我的脚几乎没离开刹车板,听任银色的本田CRV停住拥塞的车流里左顾右盼。前面妤像出了交通事故。漫长的等待 
  让车阵中的人们开始伸懒腰,打哈欠。情人们趁机拥吻,女人们忙着对了后视镜涂脂抹粉。我前面的尼桑里,跳下一位西装革履的络腮胡子,拼力试图按下翘起的后车盖,但那株新买的圣诞树不屈不挠地把头伸出后备厢外。络腮胡子踹了一脚后轮胎,转身时向我无奈地耸耸肩膀。 
  “圣诞快乐!”我笑笑向他招招手。 
  “圣诞快乐!”他边拉车门边向我喊,留下一个和气的笑容。 
  车流挪动起来,车阵立即精神抖擞。滚动的车轮溅起一片犹如天籁的歌声。我摇下车窗,前方左侧的广场上,一群盛装男女正在彩灯绚丽的枞树下唱圣诞歌曲。节日的欢乐绽放在每一张笑睑上,跳荡在每一扇灯火辉煌的橱窗里——这是我在异乡迎来的第十五个圣诞节了吧?车子的后备厢里,塞满了刚买的烤火腿、三文鱼排、烟熏火鸡,还有什么奶油蛤蜊汤罐头、蓝莓派、意大利米苏蛋糕……可每年的圣诞派对上,嚼着蘸了山楂酱的烤火鸡,眼前跳动的永远是北京四合院里除夕夜的灯火。全家人围着桌子,在此伏彼起的爆竹声中包着三鲜馅儿饺子:一盘盘年夜菜从每个亲人的手里传到桌上。来自奉化青山绿水间的祖母,端坐在盛开的水仙花旁,执拗地转着她的小石磨。被水泡胀的糯米从圆圆的磨孔中喂进去,白色的米浆瀑布似的从磨盘间淌下来。一朵小小的红绒花,在祖母的鬓发中浅浅地笑着。祖母的黑芝麻汤圆,在欢声笑语中出锅的水饺,嫩绿的花茎上包了烫金红纸的水仙……我心中真正的节日,一年年地淹没在这异乡的圣诞歌声中。我的女儿琳达,还有琳达未来的儿女,他们还会知道怎样过自己的节日吗?他们还会知道我们曾经有过什么样的节日吗? &star=2&page=
  琳达就读的柏克莱眼科学院今天开始放假。小丫头原计划和同学一起去太浩湖滑雪,听说在中国出差的父亲不能赶回来过节,便临时决定回家陪我过圣诞。这多少令老妈怦然心动。我一面加大了油门,一面盘算着今晚的菜谱。即使只有我们母女俩,也应该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犒劳一下孝心未泯的女儿。 
  我住的地方在密尔布瑞小城百老汇大街的一个路口右拐。 
  不远处一道蜿蜒起伏的山脉,挽住了太平洋上汹涌奔腾的雾气。山外的旧金山常年“雾锁金门”,盛夏都难得穿短袖衫;而被山脉庇护的中半岛地区却阳光明媚,晴空万里。选址在密尔布瑞市的旧金山国际机场为这座小城带来了丰厚的税收。由于密尔布瑞市议会立法通过不得在该市设夜总会和酒吧,这座温馨宁静、治安良好的小城便成了“婴儿潮”一代的退休天堂。经过整整六年之后,我们在山脚下一条被玉兰树浓荫覆盖的小巷里,买下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2 
   
  我把手伸到车窗上方的遥控器上,正准备打开车库门,只见白色的自动门早已卷了上去。 
  是琳达先到家了?可车库里没有她的红色凯美瑞。我迅速扫一眼路边,也没见到她车子的踪影。心倏地紧缩起来。是出事了?是什么人撬开了大门,打开了车库? 
  我跳下车,冲向连通车库与餐厅之间的防火门。防火门锁着。这扇有弹簧自动撞锁的金属门,任何时候都会自动关闭、自动锁死。 
  我掏出钥匙,推开防火门,按下门旁的开关。灯光立即照亮了餐厅、厨房,还有餐厅玻璃门后的客厅……一切都如我早上离开时一样秩序井然。 
  我长长舒了口气,脑子里闪电般追索着早上出门时的分分秒秒。记得就在我打开发动机,准备按遥控器关车库门的那一瞬,手机响了。丈夫大维从北京打来长途,说公司业务太忙,实在赶不回来过节。我一定是边发动车边接电话,把关车库门抛在了脑后。大门就这么开了一整天。 
  好在这里是个治安极好的社区。好在美国的盗贼大多胸怀壮烈,只对抢银行雄心勃勃。我家车库里除了挂满一墙男人用的修车工具,就是剪草机、除虫剂之类,人家还不屑于屈尊光临呢……想到这儿,又暗自阿Q似的庆幸起来。多亏女儿还没回家,多亏老公隔着十万八千里。不然,今儿晚上我还不得一败涂地? 
  记起车还没进库,买的东西也没卸车,连忙转身向车库走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不知从什么角落响起一声苍老的咳嗽。 
  全身的毛发霎时竖了起来。 
  黑暗中,车库门边,我看到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在向我移动。 
  “谁?!干什么你们?!”思维突然短路了。弄不清自己怎么会发出那么陌生那么怪异的喊叫。想去打开车库的灯,手竟怎么也找不到平时闭眼都能摸到的开关。 
  “哦,对不起,我们一定吓到你了。”一个温柔亲切的女人声音,悠悠地从凄冷的夜空中飘下,轻柔地托起了我出窍的惊魂。手终于找到了开关,按亮了车库灯。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对七十六七岁的美国老夫妇。 
  老妇人满头银发,砖红色的法兰绒连衫裙外,套着肯尼迪夫人杰奎琳时代的米色羊毛衫。式样过时、质地精良的那种。坐在电动轮椅上的老先生,即使没站起来,估计至少也有一米八二以上的个子。他是觉得冷吧?抱在胸前的双臂微微颤抖。膝上搭了条砖红底色的花格开司米披巾,那一定是妻子从肩上摘下为他御寒的。 &star=2&page=
  “我叫康妮·赛米尔。”老妇人的微笑中有我能触摸得到的歉意。她那对深陷在细密皱纹中的眼睛,竟让我想起了长眠于九泉之下的母亲。她拍拍老先生的肩膀,哄孩子似的说:“嗨,小男孩,告诉这位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老先生慢慢仰起脸,嘴唇抖了抖,与妻子对视片刻。蓝灰色的眸子虽已浑浊,但目光却如婴儿般清澄。原来眼睛和目光不是一回事。眼睛美丽,不见得目光动人,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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